漢七十年,入京朝賀的文武百官及諸多王侯皆比往歲早了小半個月抵京,除卻是因皇帝陛下頒佈了京居令,要讓各地王侯皆從封國遷入長安常居,還因臘月初五,太上皇要辦五十二歲壽誕。
說實話,大漢權貴們着實是摸不着頭腦,心道太上皇怎的突然要辦如此隆重盛大的壽誕,且皇帝陛下還下旨,非但是各地王侯和封疆大吏,便連諸多外邦使臣都要列席觀禮。
因漢人的虛年是以年首爲基準來計算的,故看待生辰與後世朝代不同,除了“誕生之日”,感念父母生養之恩,也再沒太多寓意,多是讓兒孫團聚,擺頓家宴樂呵樂呵就完事了。
且漢初數位帝皇皆與民生息,崇尚節儉,除了高祖劉邦剛奪了江山那數年,旁的就沒整過太大的場面。
後世朝代的帝皇生辰是要按禮典舉行慶賀儀式的,但漢初倒是沒有,全看帝皇自身想不想操辦了,若是沒那興致,吃頓清粥小菜也是可以的。
嗯……或許也是因老劉家無肉不歡的飲食習慣,使得衆位先帝都活得不夠長,多是隻過“生辰”,沒怎麼過“壽誕”。依着漢人風俗,人五十而知天命,沒活到五十歲,實則是不宜做壽的。
譬如劉徹這皇帝,因着僅是弱冠之年,至今尚未大肆慶賀過其生辰。
太上皇劉啓更是連前年的五十大壽都懶得折騰,連宮宴都沒擺,就簡簡單單四菜一湯的家宴,倒是不是真的厲行節儉,只是他爲了再多活些年,近年頗是重視調養身子,已少食葷腥少飲酒,多吃清淡素蔬。
他自個不能喝酒吃肉,自也不願見得壽宴上擺滿酒肉,眼不見爲淨。
五十歲大壽沒大肆操辦,偏偏五十二歲壽誕搞得如此盛大隆重,只怕是有甚麼要事吧?
大漢權貴們多有揣測,對皇帝陛下頒佈的那京居令,各地王侯難免有些不滿和抱怨,雖說京師繁華,但他們數十年來多已習慣了在封地的風俗和飲食,況且都是家大業大的主,北闕甲第的府邸又尚未完全興建好,家中的衆多妻妾和子嗣要盡數遷來怎的也得花個一年半載。
若非可在少府錢莊存入貲財或兌換金票,數百位皆是家貲巨億的王侯們光是往長安運黃金和大錢的車隊,就能把函谷關的狹長官道堵上數月的。
皇帝劉徹也曉得遷居是件麻煩事,況且不少王侯的封國與長安城遠隔萬里之遙,每歲入京朝賀時即便輕車簡從,也得快馬加鞭跑上月餘光景,更遑論是府裡的老幼親眷和運送器物的車隊了。
依着劉徹的意思,王侯們過得年首就先遷入新府邸住着,親眷和家業甚麼的,給個三年的緩衝期。
大漢朝可沒甚麼快遞公司,皇室實業旗下的帝國物流面對如此驚人的運送量,還真是忙不過來,就算少府郵政司也出了大量人手支援,但倉促間還是難以應付,主要是王侯們的封國遍佈大漢全境,要運送的器物又多,且要小心搬運免得毀損,着實麻煩得緊。
臘月初五,太上皇劉啓壽誕當日,小雪新停,天氣尚算晴朗,地上的積雪不算太厚,或許是因漢初的華夏大地正處在溫暖期,相同地域往往比後世華夏的氣溫皆要高上些許。
此番壽誕的安排頗是出人意料,竟是先在長安城東的灞西高原設了雲臺大帳,戍守宮城的禁軍及囤駐京畿的騎營將士皆來了大半。
大漢權貴和外邦使臣隨太上皇和皇帝登上雲臺,放眼望去,十餘萬精銳漢軍列陣數裡,旌旗飄揚,軍容齊整肅穆。
……
這是做壽,還是校閱兵將啊?
他們皆是有些發懵,除了外邦使臣們有些哆嗦,大漢權貴倒是沒想歪。
太上皇或皇帝若真要血洗世家大族,犯不着擺這麼大的陣仗,更不會在衆目睽睽下動手,憑白失了身份,有損賢名。
皇帝劉徹確是沒這等盤算,實乃太上皇見識過那甚麼加農炮的威力後,就想用來“震懾肖小”。
說實話,太上皇劉啓雖陰戾狠辣,但真不算好大喜功之人,然他覺着自個在位十餘載,算得是個文治武功皆有所成就的好皇帝,對得起黎民百姓,撐得江山社稷,偏是在削藩之事,到得他禪位給劉徹,尚覺着未競全功,難免有些遺憾。
正因如此,他數年前纔出手替劉徹頒佈推恩令,劉徹在數月前頒佈的京居令,更因有他這太上皇撐腰,才得以順利頒佈。
各地王侯皆非省油的燈,尤是諸多劉姓諸侯王,爲讓他們應下此事,連已告老致仕的老宗正劉通都親自出面了,現任宗正卿劉歂能力倒是不差,但要對付那羣倚老賣老的宗室長輩,輩分終究還是差了些。
大漢以孝治天下,忤逆族中長輩,傳出去名聲不好。
還得老宗正劉通揚起文帝御賜的紫虯杖,挨個敲打,他們這才安分老實了些許。
太上皇劉啓曉得王侯們尚有些不甘心,日後怕會陽奉陰違,私下仍派大批嫡系子嗣滯留天高皇帝遠的封國,繼續豢養私兵,廣納門客僚屬。
恰巧前些日子加農炮真正製成後,劉徹特意請自家老爹駕臨檢閱,瞧瞧這等威力巨大的神兵利器。
劉啓看過後,不禁面色潮紅,過往他也見識過高爆弩箭和掌心雷,每有新軍械製作成功後,劉徹總是不忘請他來檢閱的。
劉啓興奮之餘,就想着讓大漢王侯們都見識見識,好讓他們更識趣點。
劉徹聞得太上皇老爹的盤算,也覺着挺好,就提議在老爹壽誕時校閱朝廷大軍,且既是父皇五十二歲壽誕,索性就弄五十二門加農炮,用以鳴炮賀壽。
若非這初版加農炮的造價過於高昂,劉徹倒是想替自家老爹備滿一百門,討個長命百歲的好寓意。
五十二,五十二,劉徹這穿越衆聽在耳裡總覺得有“吾是二”的感覺。
然少府諸冶監雖已大幅提升製作無縫鋼管的良品率,但製作工藝尚有待積累足夠經驗後繼續提升,尤其成本必須大幅降低才行。
爲鑄造出這五十二門合格的加農炮,若算上鑄造失敗和驗證不合格的失敗品,總耗資高達十五萬金,近乎每門炮要三千金。
十五萬金是甚麼概念?
大漢國庫歲入雖連年暴增,但大農令東郭咸陽呈報給劉徹的計簿列明,今年國庫歲入爲二百八十餘萬金。
即便將大漢今年的國庫歲入盡數用來鑄造加農炮,撐死也就能弄出一千門,光漢中水師的風帆戰列艦就將近千艘,若依照如此昂貴的製造成本,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完全裝備上。
這還只算了加農炮的鑄造成本,沒算炮彈錢呢!
炮彈可不便宜,劉徹給大漢初版加農炮設計的炮彈是採用十六世紀歐洲人發明的“子母彈”。
所謂的子母彈,聽着高大上,其實頗爲簡單,只是與最早期的石彈或實心鐵彈做區隔罷了,實則離裝着大量炸藥,但擊發引信和保險裝置的定裝炮彈還差着十萬八千。
子母彈可以看做是後世集束炸彈的前身,與土八路的“開花彈”是相同原理,就是將許小鐵珠或鐵砂之類的“子彈”放入空心的“母彈”中。
劉徹也是考慮到大漢現下的工業水準,才放棄了定裝炮彈,採用較爲古老的子母彈,因子母彈裡的“子彈”是不用的炸藥,故鑄造工藝不難,只要保證“母彈”的外殼能在出膛時不被髮射藥炸裂即可。
即使炸裂了也不容易傷到炮手,因那些散出的“子彈”也是會高速出膛,不會在炮口就四散飛濺,玩過砂槍的朋友應能更明白些的。
(砂槍和霰彈槍不同哦,作者君小時候跟長輩進林子打過獵,可惜後來都要上繳了。)
劉徹自然曉得裝滿高爆炸藥的定裝炮彈殺傷力比純金屬炮彈大得多,但就憑大漢現今的鑄造工藝,怎麼可能把易燃易爆的炸藥放到彈體裡?
就算真能勉強塞進去,若不足夠結實,炮兵敢用麼?
數斤高爆炸藥就能拆樓了,這特麼要在炮膛裡炸開,方圓十餘丈半個活人都剩不下。
太上皇劉啓可不曉得甚麼軍工科技,也不管那叫甚麼炮彈的大鐵球裡裝着甚麼玩意,他只曉得這加農炮的威力着實太過巨大,每門三千金的造價真是物超所值。
今日說是校閱將士,實則就是要來放炮的,且漢軍向來也沒搞形式主義的傳統,畢竟多爲精銳騎兵,抽刀出鞘必渴飲敵軍熱血,招招斃命,沒有花架子的表演。
太上皇和皇帝訓示數句,將士們吼幾嗓子大漢軍威號,從羽林衛挑出的千人炮營就得了太上皇諭令,鳴五十二響賀壽禮炮。
沒錯,五十二門加農炮,每門就一發炮彈,實在是發射藥和炮彈的造價也很高,太特麼燒錢了。
前來觀禮的大漢權貴和外邦使臣們,按人頭賜了副望遠鏡,好讓他們能看得真切,畢竟隔着好幾裡地呢。
隨着石油分餾工藝的提升,火油及火焰噴嘴的普及,大漢現下的玻璃煉製工藝已較爲成熟了,玻璃價格大幅下降,望遠鏡也已逐步解除了禁令,允許民間使用,否則出海甚麼的沒個望遠鏡頗不方便。
當然,高倍數的望眼鏡仍列爲軍用,不允許其工藝流入民間,正如漢廷允許百姓使用刀劍弓箭,卻不能私藏強力軍弩是同等道理。
炮聲隆隆,響徹灞西高原。
爲求不掉鏈子,圓滿達到太上皇老爹要求的“懾其膽魄”,劉徹特意讓炮營將士用最高射程近愈十里的加農炮用來瞄數百步外的一堵高牆,自是打得又準又狠。
十丈見寬,厚丈餘的夯土牆頃刻間被打成篩子,轟然倒塌後散成齏粉,揚起漫天塵土。
別說觀禮賓客們皆滿臉驚駭,便是早有預料的劉徹都是感慨連連,填裝炸藥的定裝炮彈和用這純金屬彈體的子母彈確實不同。
或許子母彈反倒更殘忍些,定裝炮彈能將人炸死,金屬子母彈卻是能將人生生打成滿地碎肉啊,若中彈者還留着半口氣,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太上皇劉啓則是穩坐雲臺御座,環視過衆人神情,頗是滿意的頜首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