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大勝安定羌胡,擊殺羌胡大帥唐頗,一戰定安定,使得董卓再無半分驕矜之色,在漆縣百姓指指點點下狼狽逃竄,回到右扶風駐地。董卓軍雖無戰功,卻毫髮無損,比起其他五路大敗而歸的漢軍強上許多,但他也只配和敗軍相比,與風頭無量的蓋射虎一比,則是極其難看。
被一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壓住風頭,董卓內心苦悶難言,張溫心情卻是好得不能再好。初漢軍五路皆敗,董卓被圍,事實證明他冬季冒然出兵實非良策,人言議論紛紛,他揹負極大壓力,私下甚至做好被罷免的準備,誰知蓋俊忽然傳來捷報,安定已定,並附上羌胡大帥唐頗之頭,張溫喜出望外,險些失態。蓋俊真可謂他的福星,其首破西涼叛軍令他在軍中迅速建立起威信,次破先零羌讓他面對衆多敗訊也可高枕無憂,三破安定先零更是把他推上人生巔峰。春時不久,朝廷即派遣使者持節來到長安,拜他爲三公之首太尉一職。三公從來都是高坐朝堂,還從來沒有在外就職的先例,張溫是頭一個,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在青史中佔據一席之地。
如今涼州北地、安定二郡相繼恢復,漢陽和隴西大半也回到朝廷手中,但涼州叛軍尚擁兵十萬,且連番大勝漢軍士氣正高,不可卒除。董卓是涼州名將,張溫還要依靠他平定涼州叛亂,因此董卓回來後數招之,誰知董卓絲毫不給他的面子,屢屢推脫,直到張溫升爲三公之首纔不得不來。
董卓即到,張溫反倒拿起架子來,也不起坐,輕擡手臂一點左方,道:“仲穎來了,不用客氣,坐……”
“明公還是喚我的官職吧”董卓面無表情道,心裡生出滔天恨意,若非張溫老兒執意冬季動兵,這時正該是他將大兵進軍涼州橫掃叛軍,建立功勳之時。
張溫彷彿沒有聽出董卓語裡的怨氣,笑着說道:“仲穎何須見外?”
董卓強忍不耐,問道:“不知明公招我何事?”
張溫平靜地道:“我欲令你進兵涼州,清剿叛賊……”
“是可忍孰不可忍”董卓逼着自己忍耐,可對方實在是欺人太甚,“砰”的一聲拍案而起,目光死死凝住張溫,鬚髮皆張,直欲噬人。
張溫還未表態,一直沉默的孫堅猛然跳將起來,手握刀柄喝道:“董將軍明公面前,豈容你放肆知尊卑否?”
董卓雄壯的身軀微微一歪,瞪向孫堅,氣急而笑道:“想要教訓我?老子打仗的時候你還在騎竹馬呢。滾”
“明公當前,尚敢惡言,汝欺我刀不利?”孫堅性情異常剛烈,拔刀出鞘,瞥向張溫,目光炯炯,只待對方一句話,便要將董卓擊殺帳內。
張溫微微鎖起眉頭,他初爲車騎將軍,董卓身爲下屬言語便應對不順,孫堅曾建議他誅殺董卓,張溫沒有同意,強自吞下一口惡氣,因爲那時他名聲狼藉,毫無戰功,而今他爲當朝太尉,豈願再受閒氣,冷冷地道:“董將軍可是不願?”
董卓鼻孔朝天一哼,轉身就向外走,將背露給孫堅,這是一種赤luo裸的挑釁。
孫堅雙眼盡赤,前踏一步,緊握剛刀,然而直到董卓消失也沒有聽到張溫的命令。孫堅良久乃嘆道:“明公縱此賊,後患無窮啊”
張溫全沒聽見,心裡思量着董卓不可靠,那能依靠誰呢?……
蓋俊回到北地當日,數萬百姓聞訊而至,一路高呼一路歡騰,比正旦還要熱鬧十倍。由於蓋俊擴地千里,北地郡治所當然也要相應北遷,舊靈州城成爲北地郡新治所。
蓋俊望着煥然一新的城池,感慨萬千,當年,他就是從此處開始,成爲享譽西疆的落雕長史,轉眼間,快四年過去了。
官吏百姓盡皆站在城外等候,官吏之首是北地新任長史樑固樑伯堅,他今年三十餘歲,身形俊偉,氣派高貴,面對風聞天下的蓋俊蓋子英也能落落大方,毫不畏縮,一看就知是生在大家族、見慣大場面之人,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出身於安定梁氏,大漢國首屈一指的大門閥。
兩人稍稍寒暄,蓋俊瞭解到原來他還是皇甫嵩長史樑衍的侄子,蓋俊和樑衍相處大半年,很是熟悉,有了這一層關係,兩人立時顯得親熱不少。
衆吏紛紛見禮,語言恭順,蓋俊含笑一一頷首,這些人有不少是他親自提拔起來的,當然也不乏一些生面孔。蓋俊被擁簇着前行,抽空問道:“陶參軍走了嗎?”
樑固點點頭道:“是。我剛剛上任陶參軍便提出請辭,讓下官好一陣手忙腳亂。”接着瞭望密密麻麻的羌胡,說道:“家叔常言皇甫將軍是國朝第一名將,下官以爲,明府君纔是。下官家在安定,常受羌胡騷擾,深知羌胡之兇悍勇猛,明府君一戰定北地,二戰定安定,相信天下間再無第二人由此大能。”樑固風儀極佳,這番話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定然給人以拍馬屁的感覺,樑固直言,反倒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
蓋俊開懷大笑道:“哈哈,伯堅此言過矣,僕受之有愧啊。”
樑固灑然一笑道:“非是恭維,此肺腑之言。”
蓋俊隨後問起最關心的問題:“泥水河畔的先零羌是何情況?”
樑固想也不想答道:“經過統計,先零羌有一十五萬六千九百零三人,其中男子七萬餘,女子六萬出頭,剩餘的則是老弱幼童。從第一批人到達,趙敦煌及陶參軍就開始命他們搭建板屋,修建城池,現今有簡陋民居數萬棟,簡易城市三座。”
“加上我這次帶回的安定羌胡,快接近二十萬人了。”蓋俊又問道:“種子、農具缺不缺?”
“用牛馬從三輔、河東等地兌換來了。只是……”
蓋俊知道他的擔心,私自屯田那可是要殺頭的,說道:“大勝安定叛軍後,僕已向朝廷提出在北地屯田,不用多久官文就會下來。”
樑固聞言放下心來,說道:“明府君家眷到了。我等不敢叨擾,告辭……”有傳言蓋俊爲妻子蔡氏推遲一載出仕,不知是真是假,外間評價褒貶不一,但無疑是一件天下皆知的事情,諸官吏哪會不識趣,躬身告退。
蓋俊心急如火,問明廝役官舍道路,飛身上馬疾馳而去。拐過郡府一角,遠遠便看到蔡琬、卞薇牽着兩個披髮雪膚童子翹首以待,蓋俊急忙勒馬止住衝勢,怕嚇着孩兒,跳下馬,大步流星的來到妻兒面前。
“阿父……”長子蓋嶷抱着阿母卞薇的腿,明澈透亮的眸子中射出縷縷親近,又不敢上前,小臉繃得緊緊的。四歲的蓋嶷眼睛很像其母,使人感嘆他長大後不知會迷死多少女郎,鼻子高高隆起,筆直秀挺,和蓋俊簡直一模一樣。
蓋俊一把抱起蓋嶷,親了他臉蛋一口,並用下巴上的胡茬蹭,疼得蓋嶷兩隻小手拼命推父親的胸膛,然而他人小力弱,哪裡推得動大人,只得忍受着父親的yin威,淚眼汪汪,小模樣非常招人疼。
“咦?這小子怎麼不嚷嚷壞人了?”蓋俊頗爲驚訝道。他自蓋嶷小的時候就頻繁逗弄他,即使被罵爲“壞人”也樂此不疲,而且並不糾正這一錯誤觀念,卞薇屢勸不行。若是漢代人必不會這般,早就開始建立自己的威嚴,使兒子產生敬畏,但蓋俊思想來自現代,着重父子交流,自然不同旁人。
卞薇心裡好氣又好笑,言道:“富平已經開始習讀《孝經》了。”
“啊?真的?”蓋俊充滿驚喜道:“富平真聰明,快給阿父背背。”
蓋嶷害羞的埋入父親懷中,任父母如何相勸,都不肯擡起頭來,最後卞薇威脅晚上讓他一個人睡,才鼓足勇氣,搖頭晃腦道:“仲尼閒居,曾子侍座。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訓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蓋嶷一口氣背了八十餘個字才停下來,蓋俊心頭愛煞,又親了他一口,說道:“好兒子你父我四歲還在玩泥巴呢,你以後肯定比我有出息……”
蓋俊把蓋嶷放下來,目光轉向二兒子蓋謨。
“叫阿父……”
“阿父……”蓋謨甜甜地喚道,把口裡長出的四顆小白牙盡皆暴露出來。
蓋俊很驚奇蓋謨居然隨在蔡琬身邊迎他,他離開時蓋謨分明只能呆在大人懷中,或塌上翻滾。衝蔡琬柔聲道:“琬兒,魏奴會走步了?”
“能走五六步,就是膽子很小,不敢放手。”蔡琬臉上滿是母性的光輝。
蓋俊拍拍巴掌,扶住兒子的小手,緩緩後腿,蓋謨穩穩地踏出五步,冷不丁蓋俊突然抽出手,小傢伙獨自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連轉頭呼喚母親都不敢。
“來,魏奴,走過來……”蓋俊招手。
蓋謨眼中充滿恐懼,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嚎哭起來。
蓋俊不想弄巧成拙,趕緊抱起兒子哄勸。聽着兒子清脆的哭音,不知怎地,蓋俊的心變得份外安寧,目光轉向二妻一子,嘴角浮出一絲笑……
這就是家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