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諸葛一名珪、一名玄,蓋俊隱約記得後者名字,料來不是諸葛亮的父親就是叔父。他沒有對二人太過熱情,一者諸葛亮尚未降生,二者雙方年齡差距甚大,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做忘年交,三者便是他不需要,他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資格。
陳嶷雖身在京都,常年不歸,然名聲在徐州異常響亮,奔喪者絡繹不絕,幾攬一州之精華人物。
蓋俊、臧洪很快離開陳嶷停棺之所,因爲大兄張紘來了。
張紘臉色同衣着一樣蒼白,雙眼充滿疲憊、哀傷,感嘆道:“年後我還收到公尚來信,誰曾想……失公尚,非只陳家之痛,亦爲琅邪之痛、徐州之痛!”
臧洪情難自禁,悲傷痛哭。
蓋俊與張紘相識不短,熟悉無比,後世與他合稱“江東二張”的張昭則尚是首次見面,張昭僅二十有四,身姿卓著,清雅秀逸,年遜張紘五歲,名猶在其上,與琅邪趙昱、東海王朗齊名,並得到名士廣陵陳琳等人的賞識。
陳琳字孔璋,年約三旬,詩、文、賦皆精,才華橫溢,他和臧洪交情非同尋常,廣陵陳、臧兩家世代姻親,關係極爲複雜。
蓋俊對陳琳當然也不陌生,作爲袁紹首席筆桿子,官渡之戰一篇《檄文》歷數曹操罪狀,詆斥及其父祖,嚇得曹阿瞞連頭風病都好了。廣陵陳氏與琅邪陳氏別居兩地,卻一脈相承,這次他就是代表廣陵陳氏而來。
陳姓是徐州大姓,下邳陳也有陳珪、陳登父子趕來,毋庸置疑,又是一對歷史名人。
蓋俊暗歎都可以組建一個國家的三公九卿班底了,徐州人才之盛至於此。
送葬那天,烏雲密佈,滂沱大雨從雲層灑落下來,將道路弄得泥濘不堪,陳嶷靈車數次陷入泥坑,嚴重延緩了送行速度,遠方隱約的山脈竟變得有些遙不可及,抵達時已是兩個時辰後,衆人無不滿腿泥漿,疲憊萬分,這時雨勢漸小,淅淅瀝瀝滋潤着大地萬物。
有人說剛纔那場大雨是天地之悲公尚也,衆人深以爲然。
目送着陳嶷遺體緩緩進入墓中,蓋俊仰起頭,任雨水打在臉上,再也分不清那些是雨,那些是淚。
無論前世抑或今生,他都是首度嚐到失去親近之人的滋味。
而他選擇的那條道路以後無疑將會失去更多,也許那時他將不再像現在這般痛苦……
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活着的人依舊還要活着!
祭奠之後,人羣漸離,連臧洪也隨張紘、陳琳返鄉,爲了送好友遺體回家,他輕易地放棄了前途,現下唯有在家等待重新出仕的一天,不過蓋俊從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悔意,重新來過,他相信臧洪仍會如此選擇。
之後蓋俊連續三天往返陳家與陳嶷安寢之地,此時陳家吊者盡散,只剩下他一人。這日他默默收拾了行裝,駕着馬車離開陳家,起程返回京都前,他決定最後再去看望好友一眼。
車輪轆轆,顛簸向西,初時路上還能見到些人,隨着陳嶷安寢之地臨近,行人越加罕見,至後半程,曲折而寧靜的大道,只剩下一輛馬車孤零零的前行。
蓋俊靠着車廂,雙眼注視着青蔥的山嶺,手中鞭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揮舞着,道邊不知何時出現一輛緩慢行進的牛車,蓋俊淡淡的斜視,便又將目光挪回青山,再沒看一眼。
到了山腳下,把馬車寄存山下民家,他懷抱素琴徒步走上迤邐的山坡,心中刺痛依舊。來到陳嶷墓前,對幾名陳家守墓人的行禮,他略一點頭,旁若無人的坐在墓碑下,望着悠悠白雲,半天也不發一言。陳家人顯是習慣了他這副樣子,遠遠散開。
蓋俊撫碑喃喃說道:“公尚……我要走了……”
“你知道我爲何停留這些時日嗎?那是因爲再來看時你將不知是多少年後……”
“屆時……你不會怪我吧?”
“畢竟……那可是亂世啊!”
“臨走前……就爲你再彈一曲你最喜歡聽的《秋風詞》吧。”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伴隨着低沉而憂傷的清唱,琴聲淙淙錚錚而合之,悠揚婉轉,聲聞青山。
“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怎地不聽?”
一個陳家守墓人的聲音陡然而起,把蓋俊拉回現實,他不滿地看過去,頓時一驚,雙眼射出異樣光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豁然而起,以致平日視若珍寶的“悅己”摔落在地也毫無察覺。
“我……只想來看看他……”說話的少女年約十八九,淡素色長袍緊緊裹住嬌軀,面似桃花眉如柳葉,美目婉如清揚,長長的睫毛上掛着點點淚珠,楚楚可憐的立在那。
“你是何等身份?公尚即使長埋地下,也有大族早卒女郎與其冥婚、合葬。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少女聽罷身形搖搖欲墜,悲泣而返。
“師姐……”蓋俊情不自禁的輕呼。這少女與前世暗戀之人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他自從來到這個時代,由於不知道的原因連夢中也無法回到前世,自然隔絕了對她的想念,唯一一次夢到她還是身着古裝,而眼前這位少女無論衣着還是打扮與夢中分毫無差。
心臟劇烈的跳動幾乎使他無法呼吸,猛然發覺原來他對她的思念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淡,相反更加熾烈,只是被埋藏在心底最深處,也許碰不到眼前少女,他一輩子也無法觸發這份思念,而他偏偏碰到了。
少女越走越遠,眼看就要不見,蓋俊驟然清醒,踉蹌着追去,連“悅己”也不要了,留下諸陳家守墓人面面相覷。
“這少女是公尚的——”
蓋俊方纔被攝住心神,直到追出甚遠才堪堪反應過來,略一躊躇,止住腳步。蓋俊一番天人交戰,咬了咬牙,又加快了腳步,轉過一道盤山路,就見少女摟着一個孩童坐在大杉樹下失聲痛哭,那孩童一邊陪着哭泣一邊口呼阿姐。
似是聽到了腳步聲,她淚眼朦朧的看向他。
“我是公尚好友……”
“公尚……”少女輕聲呢喃,目光迷離,表情哀婉。
“他臨終前我就在身邊。”
“他……他可說了什麼?”少女迫不及待的問出,眼中滿是期盼以及……惶恐。
“嗯。說了你們之間的往事。”
“陳郎君……”少女聞言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