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對傅燮的死極爲痛心,得知其子存活,心裡稍稍欣慰。等到蓋胤迴轉,親眼見到儀容不凡的傅幹,與語大奇,蓋俊和傅燮同在京師任職時,見過此子幾面,那時他還年幼,與尋常童子並無區別,沒想到兩載不見,智慧大開,見解非凡。
蓋俊喜不自勝,認爲傅幹年紀不大卻有驚世之才,想把他留在身邊,代傅燮撫養,乃詢問督郵傅承之意。
傅承打心眼裡不願,開玩笑,傅姓是北地郡第一豪族,自家子弟怎麼能讓別人代養呢,傳出去旁人還以爲北地傅氏刻薄,不能容下孤兒。蓋俊是傅承之君,傅承不好直接拒絕,便借傅幹少有智慧,詢問本人意見,料想一個孩子,肯定會選擇家族,然而傅幹想也不想就決意相隨蓋俊左右,傅承爲之苦笑,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蓋俊由此更愛傅幹幾分,整日領着他和馬超,連辦公也帶着,視如己出。當初追殺鮮卑時,馬超瞞着馬騰偷偷混入隊伍,令蓋俊哭笑不得,事後更是賴着不走,馬騰雖然捨不得長子離開自己,但他急需彌補和蓋俊之間的裂痕,便也就同意了。
此次成功殲滅入侵之鮮卑人,並獲鮮卑大王和連首級,皇帝劉宏甚爲喜悅,慶賀數日,張繡、蓋觀、龐德三人拜爲比兩千石校尉,馬騰則封都亭侯。蓋俊努力奔走一下,馬騰或許可以更進一步,成爲中郎將,但他並未去做,如今他的麾下校尉、都尉不少,中郎將則只有蓋胤一人,若馬騰一躍而起與蓋胤並肩,以後怕是又會多出些波瀾。
破賊中郎將蓋胤、驍騎校尉楊阿若、北地郡都尉關羽、殄虜校尉黃忠、農都尉馬騰,加上新晉職的破虜校尉張繡、平虜校尉蓋觀、騎都尉龐德。八個比兩千石,其中蓋胤、楊阿若、馬騰皆有亭侯侯爵,莫說外人,連蓋俊自己都覺得太惹眼了。
果然,不久父親蓋勳、老師馬日磾相繼來信,表示陛下最近格外關注北地。袁紹更是直言有人想讓他回京,這個有人自然是指扶風耿氏,被他壓下了,不過對方並未放棄,只是暫時蟄伏起來。袁紹估計強壓是壓不住的,畢竟此事合乎陛下心意,今明兩年他肯定要離開北地。
蓋俊絕不想自己悉心培養起來的嫡系陷入分崩離析,時常登上城池,遠眺北方,那是羌地,憑他在先零羌中的威望,他可以讓先零羌“叛亂”,從而拖延一年時間。問題是,距董卓進京還有兩年,“羌人叛亂”可一而不可二,頻繁使用會讓人產生懷疑。他現在只能祈禱朝廷今年不動他,拖到明年,主動權就回到他的手裡了。
因爲北地郡在籍人口超過十萬人,每年有一個孝廉名額,蓋俊去歲舉的是北地傅氏子弟,畢竟當時北地郡百廢待興,急需要豪族傅氏之力,今年這個名額給誰呢?環顧北地,沒有發覺值得他用一個寶貴的孝廉名額拉攏的人才。
蓋俊隨後將目光轉出北地,放眼天下,當今並無明文規定太守一定要舉薦本地人,昔年曹操之父曹嵩就搶了老家敦煌三年纔等到的孝廉名額。他心裡倒是有兩個人選:即和他這一生有交集的三國頂級人物,賈詡、荀彧。後者已經出仕潁川,如今任主薄一職,主薄雖不如五官掾、督郵、功曹等職顯赫,卻是太守親信,加之荀彧出身良好,不出意外幾年內就會被郡裡舉爲孝廉。賈詡目前在家冷眼旁觀天下,蓋俊認爲把他揪出來是個不錯的主意,賈詡無論應是不應,這輩子都難和蓋俊這個舉主撇清關係了。
“真想看看自己這位同門接到任命時的樣子……”蓋俊嘴角泛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去歲鮮卑人入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數以萬棟的房屋化爲烏有,不過泥水河畔一帶崇山峻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百年大木,蓋俊組織數萬青壯深入大山,伐得好木無數,重新壘起家園。而後又派出數萬人日以繼夜的擴展水利工程,一番忙碌下來,中平四年(公元187年)的春耕開始了。有上一年的經驗,實際上只要依葫蘆畫瓢就行了,蓋俊卻不放心,從頭跟到尾。
武威郡,姑臧,賈宅。
賈詡負手來回踱着步子,口中吟唱道:“蟲三百,人爲之長,天地之性,人爲貴,貴其識知也。王仲任此言妙哉,然……”
“主人,大喜、大喜啊……”
賈詡轉身向門看去,家僕老奴立於門外,一臉掩飾不住的喜色,遂問道:“有何喜事?”
老奴腰桿一挺,提聲道:“主人被舉爲孝廉了”
賈詡面色微訝,第一時間排除武威,武威不到十萬人口,兩年纔有一個孝廉名額,去歲已經舉過,那是誰呢?賈詡本就狹長的雙目眯起,僅剩下一條小縫。
“是北地郡府君。”
“蓋射虎?”賈詡感到意外,他猜測不下十人,就是沒有猜到蓋俊,事實上他只見過蓋俊兩面,一次在陳倉,一次在袁府宴會,談過的話不超過十句,爲何他會舉薦自己呢?僅僅是因爲同門關係?或是閻君推薦?
“想不通,想不通啊。”賈詡搖搖頭道。他自問把握人心的能力當世無雙,卻猜不透蓋俊之意。想不通並不妨礙賈詡做出選擇,他決定接受,能當官誰願意窩在老家。當日別過妻兒,次日乘車出發。
信使是從安定過來的,賈詡問他路上遇沒遇到危險,信使心有餘悸的說險些被羌胡殺死,賈詡想了想,決定走金城那條路。信使頓時就懵了,安定是危險,可畢竟還沒到必死的地步,金城郡卻是叛賊老巢,抵死不去,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中途分道揚鑣。若是信使知道此去將命喪羌胡刀下,不知會否後悔如今的決定?
過黃河一到對岸,叛軍士卒檢查甚緊,盤問數人後,端矛對賈詡主僕喝道:“站住,幹什麼的?”
車伕面無血色,雙手簌簌地抖着,自家主人的包裹裡可是有着官文,一旦被對方發現,說不得就有性命之憂。
賈詡面不改色,揚聲道:“我是故酒泉太守黃府君的故吏,特來投奔。”
兵卒們一臉茫然,不遠處一個漢家打扮的將領聞言走上來,說道:“你有何證據證明你是黃府君的故吏?”
賈詡道:“多說無益,你們速速帶我去見黃府君。”
漢將怔了一下,沒想到對方還挺橫,說道:“黃府君此刻不在金城,而在漢陽。”
賈詡急道:“那你們速速送我去漢陽。”
漢將心裡最後一點懷疑也煙消雲散,搖頭道:“我們不能輕離此地。”
“如今兵荒馬亂,萬一遇上劫匪怎辦?不行,你們必須送我去。”賈詡彷彿真當自己是黃衍的故吏一般,死賴在岸邊不走,非要漢將給他幾名護衛,漢將被磨得沒轍,只好從了,派出五人沿途護送。
從金城而下至漢陽,賈詡出入驛站,好吃好喝,這日優哉遊哉到達冀縣門口,揮手將兵卒打發了,兵卒如蒙大赦,掉頭就跑,這廝當真不知客氣二字,役使他們就跟自己家僕似的。
門卒見賈詡指揮得動兵士,皆不敢攔,賈詡順利進入城中,他當然不會去找黃衍,兩人又不認識,尋一家館舍睡上一覺,次日坐車出城,前往漢陽閻氏居地。
漢陽屢經兵禍,大族紛紛招兵自衛,閻氏一族也不例外,閻氏家兵截住賈詡馬車,問道:“敢問足下欲尋何人?”
賈詡翻開車簾,打量一眼四周,問道:“貴家主閻君可在?”
“在。”
賈詡笑道:“煩請通稟一聲,就說武威賈文和前來拜見閻君。”
“武威賈文和……”家兵唸叨着這個名字返身進門,不出半刻,閻忠疾步而來,朗聲笑道:“一別十數載,文和別來無恙?”
“閻君。”賈詡站在馬車旁執禮甚恭。
閻忠一把抓住賈詡之手,牽扯着入門,邊走邊說:“你是從何地而來?”
“家鄉。”
閻忠腳步一住,訝道:“金城兵並未阻攔?”
“金城兵?”賈詡目光深處有一道流彩劃過,說道:“我言是酒泉黃府君故吏,便得放行。”
閻忠聞言哈哈大笑,直言道:“若是真個在金城碰上黃府君你當如何?”
賈詡搖頭道:“我已從行商那裡得知黃府君不在金城,乃有此言。即使在漢陽與黃府君見面,我說是閻君門生便是,兵卒不認識閻君,黃府君豈能不認識?”
“文和果有良平之才。”閻忠拉着賈詡進入廳堂,命奴僕上了酒菜散去。
酒案上兩人推杯把盞,賈詡相詢涼州故事,閻忠一一道來,酒過三巡,閻忠突然問道:“文和以爲韓文約可成事否?”
賈詡手把酒杯,通過一番長談,他基本掌握閻忠所想,緩緩說道:“韓文約其人手段爲長,軍事爲短,割據一州或可,妄進一步,難。”
閻忠表情陰晴不定,良久發出一聲長嘆。
閻忠沒問賈詡此行目的,與他長談三日,而後命家兵十人護賈詡上路,賈詡從安定借道,折返進入左馮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