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爲了準備攻打冀州,早在去年就開始在上黨壺關、潞縣囤積糧草,即使冬季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動用這筆糧食的打算,不僅如此,恆山諸山谷亦有不少屯糧之所。四萬大軍全無後顧之憂,在張白騎的帶領下橫穿恆山,到達冀州魏郡涉國縣境內。
涉國縣尚屬於恆山區域,大軍在山中休整一夜,士飽馬騰,順山而下,開始渡清漳水。涉國縣長登城眺望河西岸數之不盡的大軍,嚇得身體似篩糠,數百守城士卒更是毫無半點抵抗的意思,一鬨而散。
“將軍……”涉國縣長帶着縣中官吏跪於河岸東側恭迎。
蓋俊騎着高頭大馬,面無表情的衝他們點點頭,這些人地位太低,根本沒有必要和他們廢話,命人接管縣城,作爲屯糧之所,而後帶着大軍穿城而過,徑直向東。
涉國縣類似於上黨的潞縣,處於山谷之中,只有東北方一條峽谷可以通往冀州治所鄴城,毫無疑問,這裡設有駐兵的關隘。幷州對冀州有着天然的優勢,北雁門、中太原、南上黨,均居高臨下,俯臨冀州,幷州舉兵向東,直如泰山壓頂。由於冀州治所在南方魏郡鄴城,所以蓋俊此次從並南上黨過來,便是要擒賊擒王。涉國此處關隘是冀州治所鄴城西方唯一的屏障,一旦被突破,就猶如美女光着身子站在惡漢面前。
這裡地理位置雖然對冀州無比重要,然冀、並二州素來無仇無怨,韓馥並不是很重視此關隘,只有一個千人部,由一名校尉統領。
當蓋俊大軍出現,無邊無際,黑壓壓蔓延而來,守隘校尉頓時懵了,半晌才吼道:“快,關門、關門……快,通報使君,幷州人殺來了,十萬衆、十萬衆……”
蓋俊馬鞭指向關隘,謂身旁的馬超道:“去,孟起,派人告訴守將,馬上獻隘投降,否則殺無赦。”馬超今年才滿十六歲,但他已是掛司馬銜,目前擔任射虎營親衛曲隊率一職,掌管五十人,是以先行取字。
“何用旁人,我去。”馬超匹馬出陣,直抵隘下,奮聲吼道:“驃騎將軍臨冀,爾等速速開門恭迎,不然大兵一起,天崩地裂,死屍滿隘。”
“射死他……”守將校尉衝身邊之人吼道。
三人應命,或彎弓或舉弩,嘣嘣幾響,三道流星般的箭矢順隘而下,疾速射向馬超,馬超手拽繮繩,坐騎幾至通靈,敏捷地跳向一旁,盡數躲過箭矢。此馬乃是其父度遼將軍馬騰去年末聞他在恆山數立功勞,心懷大慰,特意從匈奴中挑選的千里駒。
“豈獨爾等善射?”馬超勃然大怒,卸下二石強弓,持弓之手握着三箭,抽出一支掛在弓上,口中大喝一聲“着”, 鋒利的箭簇瞬間射穿一名偷襲者的額頭。
馬超猶不解氣,再拽一支長箭,搭弓射出,這次箭矢是從對方眼中鑽入,同樣爆腦而亡。當他第三次開弓,最後一名偷襲者急忙趴在隘內,不敢露頭,唯恐自己步兩位同伴後塵。
開弓豈有回頭箭?馬超隨便找上一人射殺之,然後才氣呼呼的撥馬迴轉。
“砰砰砰威武……砰砰砰威武……”數萬漢軍兵器互擊,跺腳呼喝。
蓋俊撫掌笑道:“這小子的射術與日俱增啊,大有趕超孤之趨勢。這兩年孤被糧食逼得焦頭爛額,少有遊獵,這次要回冀州虧欠幷州的錢糧,孤便有閒暇了。”守將拒絕投降並未影響到他的心情,莫說區區一座關隘、千把兵,便是集冀州十萬兵馬,蓋俊也不認爲能阻止自己的腳步。
蓋俊此次徵冀,身邊的文官帶有農都尉、驃騎將軍長史武威人賈詡,主薄河內人楊俊,太原郡功曹、驃騎將軍掾河內人司馬朗,別駕吏、驃騎將軍掾太原人孫資,傅幹今年十七歲,蓋俊亦給他安了一個驃騎將軍掾的名頭。當然,文官絕不止這些,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前後左右四將軍皆開府,驃騎將軍府屬有長史、司馬各一人,從事中郎二人,掾屬二十九人,令史御屬三十一人。蓋俊由於兼任幷州牧,驃騎將軍府的作用大打折扣,人員並未招滿,不過猶有三十餘人。
“度遼將軍虎威北方,匈、胡畏懼,虎父豈有犬子?”主薄楊俊回了一句,隨後面容一肅,長揖諫道:“聞將軍素喜春秋左傳,每每手不釋卷,勸導諸將“匹夫之勇不可取,爲將不可不知書”,然將軍豈能不知魯隱公到棠觀魚,《春秋》譏之,《尚書》亦有戒勸遊獵之語,此周、孔之格言,二經之明義也。今董卓弒殺天子,漢室蒙難,將軍爲一州之君,負天下所望,正該誅殺國賊,振奮社稷,怎可癡纏于田獵?”
蓋俊笑容一僵,面色微微顯得有些不自然。
蓋俊身邊諸將紛紛露出憤怒之色,惡狠狠盯着楊俊,怪其無禮。
楊俊絲毫不懼,坐在馬上挺直背脊,其形貌瑰奇,風神疏朗,目光如劍,義形於色。他是爲蓋俊好,若是對方連這樣的話也聽不進去,就證明他不是自己心目中拯救天下社稷的人,未值輔也,不如歸家。
賈詡狹長的雙眸眯成一條縫眺望遠方,看似心神不屬,其實心如明鏡,他認爲楊俊說得對,可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規勸蓋俊就很不明智了,這不是當衆打蓋俊的臉麼。
“我想射獵你也管?”蓋俊心裡不悅,面上卻扯出一絲笑,“楊主薄所言有理。”
楊俊再揖道:“將軍如真能這般想,此爲幷州百姓之福,天下百姓所願。”
馬超回來後蓋俊立刻把氣撒到對方身上,命令進攻,撈到首戰的人竟然是折衝校尉徐晃及其五千大軍,大大出乎衆人意料,在一片羨慕的目光中,徐晃面色平靜的接令,躍上戰馬,從容而去。
賈詡目視徐晃背影,說道:“徐公明真有良將之風。幸而得遇將軍,不然委身楊奉,不免明珠暗投。”
“文和所言甚是,徐公明,非楊奉所能盡用也,此子異日必爲我麾下有數大將。”蓋俊微微一笑,魏之五子,堪稱三國時代最好的良將了,可惜另一人張遼失之交臂。蓋俊擦了擦下巴,心裡盤算着要不要效法曹操之於太史慈故事,給張遼寄去草藥“當歸”。只是董卓未死、張楊身亡兩件事是擱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鴻溝,張遼未必敢於跨越。
提起魏五子,蓋俊自然而然就聯想到了張頜,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碰面。至於拉入麾下,他從未升起過這樣的念頭,張頜乃是冀州名將,無論是誰入主冀州都要倚仗他,冀州是他的根,沒道理離開家鄉投奔幷州。
“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雷鳴般響徹,徐晃以楯兵爲前驅,弓弩列於後,潮水般涌向關隘。因道遠、路難,此次幷州軍並未帶來太多沉重的攻城戰具,不過對面關隘守城裝備同樣不怎麼樣,大半天過去了,只搬來二十餘架牀弩,看其陳舊的模樣,還能發揮出幾層威力?
隨着徐晃部臨近,關隘之上的二十餘架牀弩紛紛奏響,巨箭帶着淒厲嘯聲從天而降,輕易地擊碎士卒盾牌,將人活活釘在地上。
徐晃麾下的士卒顯然沒有經歷過牀弩的洗禮,神情驚恐,以致陣型變得散亂,徐晃對身側的令旗使道:“告訴士卒跟緊自己所屬的什、隊、屯,向前……”
“諾。”令旗使舞動手中玄色旗,玄色旗行軍時、備戰時,接戰時意思各不相同,行軍時舞之代表遇到水澤,備戰時表示軍陣後方或北方,接站時則是死戰的意思。所謂死戰,勇猛向前,駐足、後退者,皆斬。
見玄色旗,士卒頭皮一陣發麻,舉着盾喊殺前奔。
“嗡……”
千百支長箭霎時飛離關隘,遮天蔽日,下雨一般落在盾海,發出“噗噗”的悶響,當今盾牌多是木質蒙上一層牛皮,並不能確保士卒的絕對安全,尤其是站在高處射出的箭,常常受到風力、下墜的影響,更添三分威力。
捱了數輪箭雨,徐晃部衝入射程範圍之內,徐晃當即命令弓弩散向兩翼,放箭壓制關隘守兵,一瞬間數倍於對手的長箭狠狠貫入隘上,冀州兵紛紛躲進女牆。女牆即城上垣,又曰睥睨,說得更簡單一點就是城牆上面呈凹凸形的矮牆,掩護守城士卒免於箭雨之用。然而魏郡郡兵久疏戰陣,不少人反應過慢,被釘在地上,有幾人一時不死,哀嚎着伸出手,想讓同伴把他拉進女牆,當然沒有人肯幹了,白癡纔出去呢。雖然這種想法很冷血,卻是正確的,下一刻,密集的箭矢再度襲來,外間之人無一存活。
守隘校尉縮在女牆裡,從小孔窺敵,關隘內的弓弩並沒有停歇,射口內上百弓弩手還在拼命向外射擊。所謂射口,自然是專門爲射擊之用,因爲僅有尺餘方圓,想要從隘外射中射口內的人,難如登天,即使偶爾有人倒黴,也會有後面之人接替。
守隘校尉越看臉色越差,他只有一千人,企圖用千人阻擋數萬大軍那是癡心妄想,他只希望守個兩三天,給使君留出一些準備時間,到時功名利祿唾手可得。現在他果斷的將時間縮短爲一天,只要守住一天就好,希望……
徐晃部先登士卒一手舉着盾牌一手擡着雲梯從兩翼弓弩中間穿過,在楯兵的帶領下衝至關隘城腳,立起雲梯。後來者口叼刀,手持盾,一躍而上,手腳並用,飛速向上攀爬。
守隘校尉扯着嗓子嚎道:“快,出去迎戰”
攻城一方一旦有人登上城牆,弓弩就會停下,避免誤傷,冀州兵自是清楚這一點,聽到頭頂有響動,哆哆嗦嗦爬出女牆,握緊刀戟衝向隘上的徐晃部士卒,雙方轟然相撞,頓時殺聲震天,血肉橫飛。
徐晃手上這支大軍操練將近一年時間,又經恆山大半年累累實戰,戰鬥力比冀州兵高出一籌不止,無奈關隘面積有限,己方人數不佔優勢,屢屢被冀州人趕下來,從日中打到日落,如果沒有意外,今日將以攻城一方失敗而告終。
蓋俊看着鮑出躍躍欲試的樣子,道:“怎麼,文才,手癢癢了?”
胡封笑着打趣道:“文才在上郡呆了近兩年時間,恐怕骨頭都快爛掉了吧。”
鮑出深以爲然,說道:“去年大兄、二兄威風河東,董卓喪膽,我心甚喜,亦深感遺憾,恨不能與二位兄長並肩作戰,制服頑敵。”
蓋俊似笑非笑道:“文才可是滿心抱怨啊。”
要是旁人,許就會嚇得手足無措了,鮑出和蓋俊相識十餘載,知道他只是玩笑之語,並無惡意,回道:“國家多事而吾空守安境,確實心急如焚。”
蓋俊馬鞭一指關隘道:“你帶着射虎營親衛曲把它給我拿下來,天黑之前我要入住。”
“諾。”鮑出撥馬而走。
馬超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上陣殺敵的機會,緊緊跟在鮑出後面,直趨城下。
徐晃見到蓋俊把射虎營親衛曲五百甲士派了上來,看樣子是想一戰而下。他並沒有感覺被人奪功,他作爲攻隘主將,功勞誰也奪不走、爲了配合鮑出行動,徐晃不計傷亡發動一輪猛烈的進攻,將冀州兵向裡壓迫,使射虎營親衛曲有一方立足之地。
射虎營自七年前蓋俊創立,親衛曲便一直擔任着蓋俊軍的先鋒,硬仗、惡仗數不勝數,從裡面走出了楊阿若、龐德、胡封、車兒、貞良、陳彪等等世之猛將。雖然幾年來人員換了一撥又一撥,不過戰鬥力一如既往,蓋因蓋俊常以軍中猛卒或屯長(百人將)補之,隊率(五十人)領司馬銜,屯長(百人)則領都、校尉。
鮑出率領親衛曲士卒攀上關隘,稍作休整,立刻撲向冀州兵,親衛曲士卒驍勇善戰,甲具皆精,一個照面便把冀州人打得踉蹌倒退,不成陣勢。
馬超左提矟,右執刀,勇不可擋,一頭撞入冀州人羣中,兩臂風車一般橫掃,漫天飛舞着頭顱、殘肢。他殺光周圍一丈內所有人,殺氣更盛,雙目圓瞪,呼喝衝殺,斬首很快上雙,作爲證明,他渾身變得鮮血淋淋,仿若泡了一個血澡。
鮑出少爲遊俠,不滿雙十便以勇名聞於家鄉新豐,甚至西都長安都知道附近的新豐縣有個叫鮑出的遊俠,有以一敵百之能。兼之從戎亦滿七載,殺死的敵人沒有一千也有數百,殺人手法遠比馬超高效得多,馬超剛剛斬首過十,他已然入賬十八顆首級。
冀州兵何曾碰到過這樣兇猛的對手,被打得潰不成軍,守隘校尉一見事情不妙,偷偷帶着數名親衛乘馬溜之大吉。
關隘上喊殺聲越來越小,直至不見,賈詡撫掌笑道;“此處關隘乃是鄴城西面門戶,現克之,前方一片坦途,韓馥無能爲也。”
蓋俊欣然點頭,問諸人道:“你們認爲韓馥會作何反應?”
楊俊說道:“將軍盛名天下,今親將數萬大軍至,韓馥庸輩耳,定會言和。”
司馬朗道:“韓馥不濟,然冀州豈無人才?據聞鄴城銅錢山積,糧谷溢倉,更有數萬士卒隨時願效死命,我認爲他當會死守鄴城,泄我銳氣,斷我糧道。”
蓋俊指着傅幹道:“彥材你也說說。”
傅幹皺眉想了想,緩緩道:“韓馥,觀其行徑,實自守之賊也。所謂自守者,外怯內厲,無謀他人之心,亦不容他人圖己,今將軍盛兵入冀,韓馥怒更甚於懼……”
賈詡狹長眸子微微撐大一些,一抹欣賞之色不加掩飾,傅幹所言不差,韓馥,自守之賊,視冀州爲己有,豈容旁人隨意陵蹈之。何況冀州富庶,歷來爲人窺視,若是對蓋俊退讓,必損冀州士民心意,屆時威信掃地,動搖根基,冀州難保。僅以眼光論,年僅十七歲的小老鄉已經勝過在場大多數人。
“彥材是說韓馥會主動前來同我野戰?”蓋俊笑呵呵問道。歷史上袁紹召公孫瓚南下,韓馥就不甘束手就擒,率軍北上迎擊,可惜其無軍旅之才,被打得大敗而歸。今時由自己代替公孫瓚,想來韓馥同樣不會在鄴城坐以待斃。
傅幹謹慎地道:“十之六七。”
“所見略同啊。”蓋俊拍了拍傅乾的肩膀,這時關隘洞門大開,蓋俊在諸文武的擁簇下進入關隘,鮑出匆匆上前道:“將軍,剛纔從冀州兵口中得知一個消息,白馬將軍公孫瓚南下了,已至安平國。”
“嗯?”蓋俊眉毛微揚。心頭升起一股怨氣,袁紹從未和他提過此事,他以爲有了自己介入冀州,袁紹就不會再召公孫瓚南下……此舉明顯是爲了防着他。
大兄,我大不了就圖些冀州錢糧,公孫瓚可是要整個冀州啊
公孫瓚所處的安平國和魏郡就隔着一個狹長的鉅鹿郡,距鄴數百里而已,未必比他們遠多少。此刻必須要爭分奪秒,他取消在關隘停留的打算,命令大軍連夜趕路,連奔數十里,天明時纔在某處安營紮寨,休息半日,再度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