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十日,董卓集大兵於京師雒陽,強行鎮壓公卿反對意見,遷京事宜準備就緒,就等董卓一聲令下就開始驅民西行。然而蓋子英忽然將兵南下河東、河內,朝堂震撼。
蓋子英出人意料的南下,連麾下聰慧冠世者如賈詡都大覺意外,何況他人。
董卓真的怒了,怒不可遏,他剛剛拜蓋子英爲驃騎將軍,封賞不可謂不厚,對方不僅毫無感激,反而刀兵相向,世間豈有如此可惡者?
董卓殿內當着陛下、公卿之面拔刀斫地,鏘鏘聲不絕於耳,驚雷般的大吼聲響徹大殿:“蓋子英想幹什麼?他想幹什麼?這個大漢國的叛逆叛逆”
大殿內一片死寂,太傅袁隗老神在在,公卿噤若寒蟬,靜得嚇人。
左中郎將蔡邕面色鐵青,低頭思考良久,出列奏道:“陛下、相國,臣請爲使,北渡大河,旬日間必勸蓋子英北返。”
董卓猛然回首凝視蔡邕,胸口劇烈起伏,眼珠急速轉動,蓋俊有挾父而逃的惡劣先例,他放蔡邕去,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嗎。搖頭道:“蔡中郎之心孤意明矣,請回坐。”
董卓視線轉到太常馬日磾身上,蔡邕去不得,馬日磾倒是可以,他身爲蓋子英老師,所謂天地君親師,分量足夠。當即開口道:“太常可願爲使?”
“嗯?”馬日磾一怔,出列道:“願爲使節,規勸逆徒。”
董卓點點頭,當即以太常馬日磾爲正使,尚書李儒爲副使,攜旨北上,同時自己這邊也做好談不攏開戰的準備。董卓掌兵數十年,怕過誰來?
關中戰區,左馮翊治所高陵以中郎將段煨率一萬兵防禦上郡、北地二郡之敵,侄子、中郎將董越鎮守長安,精銳兩萬,西監韓遂,北助段煨。河東方面女婿、中郎將牛輔爲帥,下轄校尉李傕、郭汜、張濟,將兵兩萬,白波賊帥楊奉爲副,對峙蓋胤。
京師戰區,中郎將徐榮率兵兩萬向東進駐旋門關,虎視關東州郡聯軍。南線袁術孱弱,中郎將楊定爲南方督,率兵一萬把守廣成、太谷、伊闕諸關。北方爲重中之重,以陳郡太守胡軫爲帥,督大將樊稠、李蒙、王方等,將兵兩萬,駐紮平縣,監視黃河諸津,阻蓋俊進京之路。
董卓坐鎮京中,麾下步騎三萬,支援四方。諸兵共計十三萬,看似不多,實則不然,這十三萬人中以邊軍、禁軍組成,前者善戰無前,後者裝備精良,足以打敗任何對手。
二月十二日。
臧洪飛馬趕至野王,遠遠就看到一支龐大的隊伍,羽林,甲仗、班劍各數十人,人人身高皆在七尺五寸以上,玄甲耀目,威風凜凜。鼓吹在側,鼓笳和鳴,簫聲嗚嗚。
臧洪雙目死死鎖定前方一人,其頭戴鶡冠,身着華袍,腰金綬紫,姿貌極貴,正是持使節、驃騎將軍、領幷州牧、美陽侯蓋俊。驃騎將軍,地位不盡相同,或位在三公上,或比三公、或次三公,但無論怎麼算,都已是人臣之極致。又兼併州牧,手下十萬兵馬,一方諸侯矣。臧洪在看看自己,徐州廣陵郡功曹,區區一郡小吏。七載前,兩人同舉孝廉,一爲北地郡長史,一爲即丘縣長,地位相當,七載後再見,卻是天地之差。
臧洪跳下馬,神情激動,但顧忌蓋俊的變化,一時顯得手足無措。
蓋俊上去對着他的心窩就是重重一拳,朗聲笑道:“好你個臧子源,難不成把我蓋子英忘了?”
蓋俊變化極大,幾乎與臧洪印象中的蓋子英判若兩人,不過蓋俊這一拳卻把他打醒了,蓋俊固然已非過去的蓋俊,可他知道,兩人之間的友情從沒改變。
“子英……”臧洪熱淚盈眶,大聲喊道。
蓋俊一把抱住臧洪,狠狠錘捶他的背,分開後又給了他一拳,取笑道:“子源,你怎麼混成這個德行?太有損我太學三友之名了。”所謂太學三友,即蓋俊、臧洪、陳嶷三人,後者早去,只餘二人。
臧洪聽了蓋俊刻薄挖苦的話,和太學時一模一樣,心口一暖,苦笑道:“你積點口德吧。前年冬天青徐黃巾暴起,甚於張角之亂,琅邪屢遭兵禍,我就辭了官回家養氣讀書,張府君聞我薄名,聘爲功曹,甚爲信任。”
蓋俊突然安靜下來,半晌道:“你一直在琅邪任職?”
臧洪“嗯”了一聲,感慨道:“一直在即丘縣,離公尚墓不到百里。”好友故去十一載,心痛依舊。
蓋俊瞭望東方,神色複雜道:“逢年過節,有替我爲公尚盡份心意嗎。”
“這個自然。”
兩人一陣沉默,蓋俊稍稍整理心情,振奮起來,道:“子源,說,想在我身邊當官還是外放?河東太守怎麼樣?”
“河東太守?”臧洪微微感到詫異,河東是董卓的命根子,他會同意任命?
蓋俊蹭着下巴道:“伯嗣已至河東,這時估摸着應該佔領一兩個縣了。”
臧洪容色一驚道:“你和董卓開戰了?”
蓋俊斜視好友一眼,激道:“怎麼樣?敢不敢去?”
“子英莫激我。誅殺國賊,我之願也,有何不敢?”臧洪朗聲笑道,音若洪鐘。
“哈哈。這纔是我蓋子英認識的臧子源。”
兩人久別重逢,聊起沒完,通宵達旦,次日臧洪在上百侍衛的護送下急赴河東,蓋俊一直送出十里遠,戀戀不捨。返回不久便聞老師馬日磾即將趕到野王,立刻出南城門等候。不出一個時辰馬日磾至,董卓似乎有意震懾蓋俊,使節車隊規模極盛。
“我是嚇大的?”蓋俊冷冷一哼,擡腳向前走去。龐德微微鎖緊眉頭,打了一個手勢,數百鐵甲親衛心領神會,一擁而上,欲將諸羽林郎隔開,後者毫不相讓,雙方劍拔弩張……
龐德抽出刀,指着羽林長官的鼻子,惡狠狠道:“給我滾否則,殺無赦”
“殺……”數百鐵甲親衛齊齊暴喝,聲衝雲霄,殺氣四溢。
羽林長官何曾見過這等跋扈之人,怒喝道:“我乃天子之人,汝敢口出惡言?就不怕誅九族嗎?”
“我數到十,不退就殺”龐德根本不吃他那套。“一、二……”
蓋俊垂着頭靜立車下,眼前的一切彷彿與他無關。
就在這時,馬日磾掀開車簾走出,皺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把刀放下。”
蓋俊扭頭斥道:“令明,你太放肆了眼裡還有朝廷沒有?把刀收了。”說罷向馬日磾長揖道:“老師。龐令明出身邊地,不知禮節,勿怪。”蓋俊讓龐德收刀,卻沒說退下,顯然,他不願獨自面對羽林騎,董卓恨他入骨,萬一裡面隱藏一兩個刺客或突然暴起擒住他,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馬日磾知弟子所想,亦知其擔心不無道理,暗自嘆了一口氣,爲蓋俊介紹身邊之人:“子英,這是李尚書。”
“李儒……”蓋俊眯着眼睛端詳着董卓的謀主。
雖然早知道蓋俊不滿而立之年,但李儒看到真人仍然大爲吃驚,掩飾不住,蓋俊不蓄鬍須,顯得比同齡人還要年輕三四歲,就像二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偏偏身上威嚴奇重,既矛盾又諧和。
“這就是驃騎將軍蓋俊啊難怪董公忌憚如斯……”
恍惚間李儒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武帝時期的霍驃騎,兩人‘形象’驚人的重疊。
“今漢室衰敗,無武帝那般雄主,天下誰能馭之?董公?”李儒心下搖搖頭,就算讓董卓再年輕十歲,也未必製得住他。
李儒很想擺脫這種頹廢的心態,然而一想到對手是個二十九歲的人,身兼驃騎將軍、幷州牧、萬戶侯,名聲蓋天下,十萬虎狼之士願效死命,就讓人感到無邊的絕望。
蓋俊看着李儒臉色劇烈變換,就如變色龍一般,啞然失笑道:“孤貌醜如此?害李尚書遲遲不能言……”
李儒回過神兒來,尷尬地道:“素聞將軍善戲言,好笑語,果然不假。”
蓋俊輕輕一笑,轉對馬日磾道:“一別三載,老師漸老,要多多保重身體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馬日磾含笑道。
李儒插話道:“將軍此來是……”
蓋俊斜睨李儒,淡淡道:“孤聞董公欲遷都長安。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盤庚遷都毫邑,殷民懷怨。昔關中遭王莽殘破,故世祖光武更都雒邑,歷年已久,百姓安樂,今無故捐宗廟,棄園陵,必有糜沸之亂。這是何人出的餿主意?該殺”
李儒解釋道:“高祖都關中,十有一世,光武宮雒陽,於今亦十一世矣。據《石包讖》……”
蓋俊不耐煩的打斷李儒話語:“《石包讖》?妖邪之書,也可輕信?董公就是憑它治國嗎?若果真如此,依孤之見,他還是儘快回西疆老家吧,免得敗我漢祚。”
“……”李儒氣得面色鐵青,蓋俊說話太不留情面了,張揚跋扈至此。
馬日磾出來圓場道:“子英不要口不擇言,走吧,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