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回賀宅的車上,何一池簡單彙報了有關琵城那邊的情況,企業內部股東聯合簽署了要求賀歸祠收回紀容恪代董事長職位的意向書,並且義正言辭陳列出紀容恪八大罪狀,大有不推翻他政權誓不罷休的姿態。
我問何一池是哪八大罪狀,他頗爲爲難掃了一眼沉默的紀容恪,似乎非常難言,後者見他不敢說,笑着讓他儘管開口,何一池抿了抿嘴脣,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其一唯我獨尊,不理睬高層諫言;其二狂妄自私,恃才傲物;其三獨斷專權。董事會形同虛設;其四目中無人,會議中途提議被駁回起身摔門而去,絲毫不顧及與會元老顏面,使員工議論紛紛;其五案底不淨,黑幫加身雙手血腥,沒有禮義廉恥,只有貪婪毒辣;其六陰險奸詐,自恃睿智得罪多年客戶,使賀氏蒙受不白之冤;其七假公濟私,意圖掏空賀氏豐沛羽翼;其八偷樑換柱,架空賀氏資金鍊,推向孤立狀態,阻礙蓬勃發展,意欲收購併入中飽私囊。”
紀容恪聽何一池陳述完畢後,他原本掌心還覆蓋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忽然間爆發出極大笑聲,他一邊笑一邊不知是無奈還是怎樣,搖頭說,“現在才發現我的劣性,爲時已晚。賀氏能活到今天,憑的都是運氣,有他們這羣庸貨在,我何必部署如此縝密,一舉拿下也不是難事。”
紀容恪從口袋內摸出方帕,他在脣上擦了擦,他臉上的笑容不屑而陰森,彷彿醞釀着一場巨大的陰謀。
企業最痛恨拉幫結夥勾連黨羽,這對統治者的綢繆和部署造成極大施壓,抱團看似簡單,實則卻變化莫測,很有可能產生變革與背叛,而上層建築的變化是所有領導者的心腹大患。
我對董事所陳列出的八大罪狀十分茫然,儘管我大致能猜到具體指責紀容恪的是什麼,可我奇怪於他們這麼久都隱忍下來,爲什麼忽然間同時齊齊爆發,他們很明顯早就發現,但卻一直拖延到現在,不管期間企業產生了怎樣的動盪,並沒有損失到董事高層個人利益,如果真心爲了企業,早就衆志成城推倒所謂的惡毒勢力,絕不至於沉默至今錯失最好良機。
這顯然有人指使撐腰,給了他們反擊紀容恪的勇氣,當然也有必不可少的好處,董事聯名上書要求賀歸祠重新認命副總掌管公司一切事務,取消紀容恪的管理權,而這已經是企業內部第二次矛盾爆發,第一次在半個月之前,賀歸祠嚴厲拒絕了董事的聯合上書,並聲明紀容恪與賀渠會是賀氏名下企業的兩位繼承人,不會有任何變數更改他的決定,而大家都非常清楚賀渠是官員,擅長法律,他不可能辭掉自己十餘年奮鬥而來的地位與結果,只有紀容恪是商人,對於掌控企業和商業嗅覺極其嫺熟敏感,賀歸祠的股份分配自然更側重於他,大家對紀容恪巴結還來不及,怎麼會一而再對他進行聲討。
除非他們有了更好的選擇,更有把握的追隨者。
而這個人自然是賀渠。
這意味着賀渠出手了,從琵城的賀氏企業,到華南的南郊工程,他雙管齊下一同進擊。要把紀容恪逼入死路。
我對紀容恪說,“不行放了賀氏吧,這塊肉沒那麼好吃。”
何一池表示贊同我的想法,我們都看向紀容恪,可他卻很固執,“我奪賀氏,不單純爲了它背後龐大的資金,賀氏的人一旦對我臣服,我就相當於掌控了黑白兩道,賀氏內部許多高層都有政界背景,你們不能明白着有多重要,我已經算計到了這一步,最後決不允許功虧一簣。”
我本想再勸他,可車已經駛入小區緩慢停在賀宅門外。庭院內的保鏢走出來打開後廂車門,恭敬迎我們下車,時間不允許我再說太多,我悄無聲息握了握紀容恪滾燙的指尖,我朝他搖頭,眼神內帶着一絲悲切和擔憂,他依舊不理會我,沒有絲毫動容與猶豫,將手抽出後轉身進入賀宅。
賀渠不在客廳,大約還沒從法院回來,賀歸祠與賀夫人坐在沙發上,一個喝茶一個手上捏着佛珠飛速撥弄着,餐廳內隱約飄出菜香味,但我心情並沒有因爲這些而輕鬆。因爲賀潤也在客廳,她坐在賀夫人旁邊,蹙眉看了紀容恪一眼,她表情複雜含蓄,似乎想通過眉眼示意他什麼。
如果不是事情嚴重到一定程度,她此時一定會充當歡樂果,撒嬌圓場又笑又鬧。或者在餐廳用手偷偷捏菜吃,絕不會在這樣嚴肅的氣氛中沉默。
紀容恪何其聰明,他當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笑着喊了聲岳父岳母,便將身上的西裝脫下,非常閒適慵懶的樣子,在賀潤對面坐下。我順手接過來,可我剛觸上到就立刻意識到這不是我該做的事,他有妻子有助理,更有傭人保姆在,怎麼都輪不到我來接,我又不動聲色丟給何一池,他搭在腕間,幸好並沒有人發現這一幕,每個人似乎都各懷心思。
紀容恪坐下後,他擺弄着茶几上的陶瓷杯,他一邊倒水一邊問賀潤,“今天出去逛了嗎。”
賀潤說,“沒有,颳風天氣不是很好,明天晴朗,打算和媽媽一起去看看旗袍店。”
紀容恪笑着說,“岳母穿旗袍十分雍容華貴,這一點你很像岳父。”
賀潤抿脣笑了笑,她心不在焉往賀歸祠那裡看,見他沒有關注這邊,正在看茶壺。又立刻朝着紀容恪擠眼蹙眉,紀容恪喝了一口茶,“岳父您找我回來,是有急事嗎。”
賀歸祠清了清嗓子,他身體坐直後仰,倚靠住沙發背,“有一點,不是很重要,無非是琵城那邊企業的一點人事調動,我來和你講一下。”
他手持茶壺含住壺嘴,微微抖了抖,灌入一口香茶,“客戶部門對企業來講非常重要,可惜賀渠忙着法院事務,又沒有你會逢源,所以我本想委任他,奈何他實在做不了,我思來想去,也只有你能勝任,我打算把你調遣到客戶部,容恪,你要幫我好好打理公司,紀氏就在你眼皮底下,又跟了你十幾年,鬧不出大事,琵城雖然路途不遠,可我常年不在,你不幫助我穩定格局,我心裡總放不下。”
我始終低垂的眼眸,在聽到賀歸祠這番陳述後,倏然擡起。傻子都看得出,紀容恪這是不得他信任被貶下了三級,從代理董事長到副總再到高層主管,再貶下去只怕他自己都開不了口,客戶部的差事不好做,又沒有實權,紀容恪當然不可能接受。
果然不出我所料,紀容恪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可語氣卻驟然冷了幾度,“岳父這是什麼意思,是我哪裡做得不好,讓您不滿了嗎。”
賀歸祠說,“你做的非常好,但容恪,你也要清楚一個道理,企業可不是一個好字就可以撐起來的,它需要的力量太多大,我也要顧及多數人的想法,才能維持內部的平衡,我不是沒有保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我保了一次,但他們還死咬着不肯放,我很爲難。我這把年紀爲了一點口舌而焦頭爛額,我也不希望這份僵持繼續下去,你能明白嗎。”
紀容恪將始終握住的茶杯放回盤內,脣角溢出一絲似有似無的冷笑,這冷笑意味深長,我最瞭解他,他每次產生了血腥恐怖的念頭,都有這份標誌性的笑。
紀容恪撣了撣指尖的潮溼,長吁短嘆般的口吻說,“岳父良苦用心,我怎麼會不明白。只是不知我能否理解爲,岳父想要扶穩我這個位置,對我寄予厚望,只因爲高層的質疑和排斥,纔不得不順應多數人意願,對嗎?”
賀歸祠說,“是。”
紀容恪的笑容立即綻放得更大更深,“這有什麼難。只要岳父支持我,這個位置我就有資本坐穩,賀家企業怎能落到那些別有圖謀的外人手中,小婿當然義不容辭,岳父不妨安心等我的好消息。”
紀容恪這番話說完,賀歸祠的臉色倏然變了變,他只是一個推辭藉口。他如果不願意,董事再如何聯名也不過一張廢紙,他只是不好逼急紀容恪,才把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可顯然紀容恪並不識趣,裝瘋賣傻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紀容恪笑着從沙發上站起來,他看了一眼表情複雜的賀潤,“我這幾天大約在琵城,我會盡快解決這些讓岳父焦頭爛額的瑣事,等我回來好好陪你。”
賀潤不知該怎樣迴應他,只是坐在那裡僵硬沉默,紀容恪轉身吩咐何一池收拾東西立刻趕去琵城,何一池點頭說好,他轉身離開,賀歸祠拿着茶壺的手緊了緊,語氣也終於泄露出他的心情,“容恪。”
“岳父。”
前者聲音沉悶,透着一絲威儀,後者聲音高亢,隱隱攙雜着威脅,雙方同時喊出。也同時落音,賀歸祠蹙眉盯着地面,紀容恪站在他面前,低頭俯視的氣勢更加冷冽逼人,“岳父老了,耳根子軟,容易聽進去別人的幾句讒言,讓親者痛仇者快。可我爲賀家所做的一切,都看在賀潤的面子上,她是我妻子,我身爲丈夫身爲她的依靠,當然不能害她。”
紀容恪說完後,他手越過賀歸祠身側,掌心撐住沙發靠背,將上半身乾脆利落壓下,帶起一陣勁風。
他一雙非常好看的桃花眼耐人尋味的眯起,“岳父年事已高,不如在家頤養天年。至於其他事,交給我與賀渠,難道您還不放心嗎。就算您不放心,又有什麼用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