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病房出來,站在門口的保鏢往兩側避讓開,我感覺他們的眼睛正透過墨鏡觀察着我,把我當成一個十分惡毒又麻煩的女人,在一點點腐蝕誘惑紀先生的心,每一個人都恨不得手刃了我,以保住這個幫會十幾年才累積到今天的一切。
我彎腰蹲下將鞋穿好,我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尖銳的巨響,似乎是削果皮用的匕首之類的東西掉在地上,之後裡面鴉雀無聲,沉寂得令人奇怪,我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我怕死,我比任何人都怕死,即使在我最沒有尊嚴的那段時光,我也沒想過要死。
我在穿好鞋站起身的時候,才聽到紀先生似乎說了一句,“我不允許。”
何堂主非常激動同樣喊了出來,“容哥她不能留,您聽我一句行嗎?”
正當裡面不可開交時,保鏢從後面拍了下我肩膀,我嚇了一跳,我回頭看他,他朝我指了指電梯方向,“馮小姐請。”
被直接下了逐客令,我也不能再找藉口呆下去,我對他說了句好好照顧紀先生,便頭也不回離開醫院。
我走出大門整顆心都是慌的,我覺得陽光刺眼,微風很躁,街上每個人都讓我心煩意亂,我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爲什麼何堂主想要做掉我,而紀先生會不會動搖我也不敢保證,現在的情況是,一旦紀先生鬆口,何堂主一定不會放過我。
我躲到一處大樓的拐角處,想要給席情打個電話,讓她幫我出主意,可手機響了很多聲,接連打出三個都是自動掛斷,我盯着閃爍的屏幕有些莫名其妙,以往只要找席情,打她的私人號碼絕對可以找到她,今天這是怎麼了,好像連老天都在和我作對。
我失去了最後一根精神稻草,我明白只有靠自己,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還清債務,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支撐我在華南生存下去,最好有個靠山,有個紅火的身份,可以讓那些想要對我下手的人有一絲忌憚。
而顯然,我最好的靠山就是卡門宴。
我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大樓,三層靠南角位置的窗戶被打開,露出一張男人的面龐,他側顏恬淡柔和,正垂眸看一份報紙,病房內似乎非常安靜,只有他一個人在,空空蕩蕩的窗紗後隱藏着一盆吊蘭,隨着起伏的弧度而若隱若現,我深深吸了口氣,我看到何堂主帶着兩名保鏢從大樓裡出來,腳步非常急促,他在舉目四望,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找我,我嚇得臉色一白,我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令我毛骨悚然,我飛快衝進人羣內,攔了一輛出租,直奔卡門宴,我坐在車裡催促司機快點開,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回頭看了看我蒼白的臉,他問我還好嗎,要不要先去醫院,我從厚勢阱內看到走過來的何堂主,他眼睛盯着這輛車,不確定是不是發現了我,我整個人都慌了神,坐也坐不住,我用力敲打着車門,將兩張百元鈔丟給他,我大聲說快點開,馬上開!
司機拿起散落在腿上的錢,他不敢怠慢,立刻踩下油門朝對面街道衝了出去,何堂主幾乎已經要摸上車尾,但當這輛車衝出去那一剎那,他擡起手臂制止了身後要追趕的保鏢,只站在原地沉默看車離去。
我坐在車裡長長舒了口氣,壓抑絕望緊張窒息,輪番對我進行轟炸,我口袋裡的手機又開始響,是何堂主的號碼,我猶如觸電一樣把手機關掉,緊緊攥在掌心,任由它被潮溼的冷汗浸泡。
我達到卡門宴後,沒有開機給霍硯塵打電話告知他我到了,而是直接向前臺詢問他是否在辦公室,通過上一次前臺認識了我,卡門宴內部也開始流傳昔年的紅牌馮錦又要回來上班,甚至開始下賭注,猜測我和白茉莉誰能當一姐。
我沒有好奇去打探結果,我知道在現階段,和白茉莉拼地位誰都會敗下陣,因爲她太火了,在華南能夠和馮小憐勢均力敵的只有白茉莉,她們手上掌握的貴賓資源,財力相加能夠養活一個三線城市所有居民。
而我當初最風光時,也遠遠沒達到這種程度。
前臺告訴我霍老闆就在辦公室裡,我朝她道謝,我四下看了看選擇一條几乎沒有人行走小路,之所以走小路是不想碰到任何人,現在這個時機太敏感,我不希望我重新回來的事還沒有徹底敲定就鬧得滿城風雨,夜場這種地方,小姐的嘴比豆腐渣都碎,想要隱藏一個秘密,比讓男人懷孕都難,最好的辦法就是乾脆不被知道。
我到達霍老闆辦公室時,正好碰上從對面走廊過來的白茉莉,她自己一個人,沒有攜帶保鏢,穿的還是旗袍,一件玫紅色的短旗袍,她從對面緩緩逼近時,搖擺的身體帶起了一陣百合味的香風,清清淡淡的瀰漫在空氣中,和她冷冷清清的氣質非常相得益彰,我才發現她身材十分清瘦,該飽滿的地方卻絲毫不含糊,這就是俗稱的會長,最令女人羨慕的東西。
她有極其纖細挺拔的脖子,看上去高貴優雅,她站在我面前,我以爲她是來找霍老闆說事情,雖然我也急,但還不至於爭這一時片刻,我立刻讓開一條路,打算讓她先說,到卡門宴上班,該規避的風險不能忘記,白茉莉風頭正盛,不管我怎麼看她不順眼,在我站穩之前,我都不能表現出來。
我也很奇怪,我對白茉莉莫名其妙的有些厭煩,也許是因爲她佔據了我曾經的位置,也許只是看她的臉覺得很不入眼。
我讓出一條路後,她沒有立刻經過我進去,反而隨我一同停下,她眼睛在我身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最終落在我臉上,她聲音很低問我,“紀先生受傷了嗎。”
我聽到後頓時一愣,我有點不可置信,她問我紀先生?她是卡門宴的小姐,紀先生是金苑老闆,卡門宴和金苑勢如水火,幾乎連最基本的面子工程都懶得維持下去,用華南人都知道的話說,如果有一場巨大戰爭,雙方一定是紀先生和霍老闆。
白茉莉竟然在卡門宴地盤上問我紀先生是不是受傷了,關鍵她怎麼可能知道呢,紀先生已經吩咐下去,他受傷的事一定要保密,不可以讓任何人清楚,白茉莉從哪裡聽到的風聲?莫非她私下和紀先生有來往。
我原本就很懷疑她與紀先生認識的心思在這一刻更是急劇膨脹,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白小姐如果擔心,怎麼不親自去看。紀先生是性情中人,對待美人的關懷問候應該不會不領情。”
白茉莉沒想到我沒回答反而還質問她,她臉上表情僵了僵,卻在極力剋制不被我窺探出來,“我和紀先生並不認識,所以談不上關懷,難道誰還會去關懷一個陌生人,甚至是敵對方嗎。”
我恍然大悟點頭,“那就是我聽錯了,剛纔白小姐沒有提及紀先生,抱歉。”
白茉莉聽着我陰陽怪氣的聲音,她扯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馮小姐雖然年輕,可也是江湖裡混出來的,沒有我年頭久,三年四年也有了,我們對外耍手段玩兒心機,對內就坦誠簡單一些,不然活得不是太累。”
我舉起手看着自己已經有些掉皮的指甲油,我把最難看的拇指蓋上的寶藍色用指甲摳掉,摳完後我將上面粘連的最後一絲也吹得乾乾淨淨,我對準頭頂的白色燈光,左右看了看,“白小姐先不對我坦誠,以一副清高姿態想要套我的話,我爲什麼還要以德報怨。如果我連紀先生這麼私密的事都瞭解,那麼我不是他的保姆就是他的情人。白小姐覺得我會是哪一種。”
白茉莉的目光從我臉上轉移都我胸口的紅寶石別針上,“馮小姐難道不是嗎。”
原來她誤會了,也難怪,武三爺那麼精明的老狐狸都誤會了,竟然豁出去那麼多兄弟朝我下手,白茉莉畢竟是女人,一個在風月場上吃男人的女人,她不可能比武三爺還精。
可她不是通過其他方式來揣測我的身份,而是我佩戴的胸針,這枚胸針一定有故事,絕不是紀先生從前不曾見過,在拍賣會上忽然有了眼緣一時興起買下來送給我的小玩意。
紀先生說它沒有過主人,那麼它曾經一定被白茉莉看上了,最終擦肩而過。
我沒有再解釋,我也不需要對她解釋,我故意放了一個煙霧彈,我莞爾撫弄長髮,撥到腦後,“白小姐這麼聰明的女人,一猜就中。”
白茉莉抿脣不語,她臉上泛起一絲慘白,將她瀲灩襯托得像是剛喝過血一樣奪目。
我歪着頭問她還有事嗎,她不理我,轉身從原路返回,她似乎心情忽然間低落下去,連自己過來找霍硯塵有事都忘記了,她漸漸遠去的清秀嫺靜的背影十分落寞。
我等到她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上,才敲了敲門走進辦公室,霍硯塵正拿着一隻杯子站在咖啡壺前往裡面加水,我反手把門關上,他聽到聲音沒有立刻回頭,而是對着壺嘴自言自語說,“沒有任何徵兆就壞了嗎。”
他摸着壺有些惋惜的嘖了兩聲,好像根本沒發現我進來了,我等了幾分鐘,霍硯塵想到什麼,他突然轉身問我,“壺嘴壞了,瓶塞也被堵住,我用什麼辦法都擰不開,那我該怎樣喝到裡面的咖啡?”
他眉宇間有焦急的神色,我走上去接過來,拿尖銳的筆去撬,用牙齒咬住瓶塞的軟頭用力抻拉,仍舊紋絲不動,我只好把壺再遞給他,“我也沒辦法,不如您換一壺重新煮。”
霍硯塵盯着眼前的壺,他臉上表情頗有深意,“我精心挑選的豆子,用最好的山泉水烹煮,準備了最香濃的伴侶,成敗就在這一壺咖啡上,因爲壺壞了而喝不到,這不是太可惜。”
他說完忽然將壺舉過頭頂,我被他突然的動作驚得眯了眯眼,我本能把手擋在眼前,透過指頭縫隙去看他,他把壺撂在一個巨大的盤子內,拿起小斧頭對着壺身毫不猶豫的用力砸下去,伴隨尖銳刺耳的聲響炸裂開,香熱濃郁的黑咖啡從被砸開的洞中流出來,全部流到盤子上,他放下斧頭把咖啡倒入杯中,加入提前準備好的奶和方糖,他端起來置於鼻下嗅了嗅,仰起臉眼神陶醉說,“這樣好的味道,破了一個壺又算什麼,就算破了幾百個,也很值得。想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將杯子送到我脣邊,眼底閃爍着細碎鋒利的精光,“如果是你,你會和我做同樣的選擇,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