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拂頓時不動:原來這侍衛是李靖所扮。
李靖道:“今夜宮中將有大變。你我,且先看戲。”
李靖說完,身形向一旁隱去。紅拂明白兩人一男一女在一起,容易引人注目,當即轉身慢慢離開現場,走到別人不注意處,隱起身形,靜以待變。
她剛隱好身形,便見值閣裴虔通與值長許弘仁和兩個宿衛走了過來。
四人正行間,對面忽有一人急急跑來,見到裴虔通,那人站住,把跑急了急喘的氣給平緩下來。
許弘仁見那人來得慌張,先發了話:“士覽兄,有急事?”
來人舒了口氣,先問:“皇上那邊已安定下來了?”
斐虔通說:“是啊,他沒察覺什麼,回去與袁寶兒吳絳仙兩個美人兒又做那風流夢去了。”
來人嘿地一笑:“這樣的風流夢兒,怕以後沒有多少時間做了。”
五人聞言,俱都一笑。
紅拂在暗處看得心寒:原來宮中衆人都參加“大變”了。
這時,裴虔通沉聲問:“楊勳士,匆匆趕來,究竟爲何事?”
原來這來人是宿衛宮中的勳士,名叫楊士覽,也是宮中“大變”的主要參與者之一。
楊士覽道:“燕王來了。”
斐虔通皺眉:“這時,他竟想入宮?”
紅拂知道這燕王是她上次入宮行刺皇帝那夜,被皇帝誤服毒藥而死的元德太子的兒子之一。元德太子代楊素服藥而被送了命。元德太子傳下三個兒子,這個燕王楊倓是元德太子與大劉良娣所生,另兩個兒子,便是代王楊侑與趙王楊侗。代王楊侑留守西京長安,現在成了唐國公李淵自任大丞相所奉的皇帝。趙王楊侗則留守東都,現在被王世充他們奉爲東都集團名義上的首領。如果紅拂與李靖原先所蒐集的情況沒有失誤,這燕王楊倓就居住在宮外臨近西邊的芳林門,同住在這西苑一帶的還有蕭皇后的侄子樑國公蕭矩。
楊士覽說:“他據我估計是見到外面動靜,想來報訊的。”
裴虔通“哦”了一聲,旁邊許弘仁插言:“芳林門不是被看守起來了,他是如何入得宮來的?”
楊士覽答道:“這一點我已查過,原來防守還有漏洞,芳林門旁的水竇,可以過人。我現在已派人把那裡封起來了,以免內外互通訊息,也防那人逃出宮去。”
斐虔通沉聲道:“他可說什麼沒有?”
楊士覽臉色沉肅:“他似是知道內情,不相信我們。騙門口侍衛說:他中了風隨時有生命威脅,只想能臨死前見上祖父皇帝一面……”
裴虔通冷笑一聲:“終究是不經歷人事的紈絝子弟,連說個謊也說不周全。走,我們馬上把他抓起來關押起來,以免驚動宮內。”
一行人當即向玄武門門口急行過去。
紅拂與李靖再聚到一起,已在一間空置的宮室,李靖向紅拂急促通報他所掌握的情況:
今夜,宮內將發生政變。驍果們決定造反,擁宇文兄弟爲主,參加者有宇文兄弟、司馬德戡、趙行樞與眼前四人:值閣裴虔通、值長薛世良、許弘仁、勳士楊士覽。另有醫正張愷、鷹揚郎將孟秉、符璽郎李覆、牛方裕以及虎賁郎將元禮、內史舍人元敏。
紅拂聽着所報的一個個名字,心裡竟然怕聽到兩個人名字,聽到最後,才舒了一口氣:好在,這兩人都不在裡面。
那兩人,便是沈光與蔡允恭。這兩人雖對皇帝有所不滿,曾有違皇命救過自己,但兩人都不是那種無忠無義之人,並沒參加這場犯上作亂。——雖然,紅拂知道,即使兩人蔘加,也自無話說,因爲皇帝所爲,該反。但不知怎地,她私心深處,竟不願兩人蔘與這謀逆之事。
李靖一口氣說完要發生政變的事,又說着新的情況:
不過宇文兄弟他們策動謀反,事情進行不是一天兩天,反對宇文兄弟、忠於皇帝的人也有所得知。在今夜最終得知確切動手時間,獲知情報的江寧長張惠紹連夜向負責朝政的“五貴”之一御史大夫裴蘊報信。裴蘊掌管御史臺,手下掌管包括監察御史在內的官員,分管司法、刑部、大理寺,是對各級官員有監察彈彈劾執法權的中樞要員。他與張惠紹商量結果,便是以皇帝名義召集江都軍隊與臣民來平亂。具體方案是由大將軍來護兒指揮動員起來的軍隊,解決城外宇文兄弟與司馬德戡的軍隊。
紅拂聽到這裡,頷首道:“大將軍來護兒是個能征善戰的老將,若起用他對付沒帶過兵的宇文兄弟與沒打過什麼仗的司馬德戡,自是勝算多多。”
李靖說:“他們決定把羽林軍與殿腳合起來交範富婁指揮,並從西苑取道,與燕王楊倓、樑國公蕭矩合兵一路,入宮來護衛皇帝,鎮壓叛亂。”
紅拂聞言,一驚:“若這樣,豈不是燕王來叫門,羽林軍大軍就在門外了?”
李靖一嘆,說:“奈何兩人計策雖好,兩人馬上趕去,與‘五貴’中爲首的內史侍郎虞世基商量。虞世基乃是文臣之首,其官爵被皇帝升人臣極品的金紫光祿大夫,最得皇帝青睞,在文武百官中威望也最高。皇帝平日遇事,必與虞世基宇文述商量而定。六部尚書,文武百官升降任免,也俱屬他一人說了算。其權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得他首肯,方可調得動來護兒等將領,軍民等完全聽從號令。然而事情報到虞世南那裡,卻被虞世基懷疑情報不可靠,不可輕動,造成宇文兄弟與司馬德戡猜疑,江都發生內訌,陷皇帝於危急之中。”
“這個播郎小兒,火燒眉毛,救急如救火,事到臨頭,還猶豫懷疑情報正確與否,真是文人迂腐,不可與謀大事!不見棺材不掉淚。”紅拂不忿道。
“你說的那番話,正是裴蘊出來後對張惠紹所說的話的大意。當時裴蘊從虞世基那裡出來,跌足嘆道:現在大事已去矣!播郎將斷送江都與天下前程了。”
兩人話中所提及的“播郎”,正是虞世基的小名。
“如此說來,這宮內外局勢,是被宇文兄弟他們所控制了?”紅拂聽完李靖所說情況,判斷道。
李靖說:“若無意外,明天一早,一切就要見分曉了。”
紅拂憐愛地望向李靖,李靖這半夜,把這麼多情況查清楚,在這江都城裡奔波不息,若無絕世的武功,換了常人,也無法做到。縱使內功輕功一等一的高手,也耗費了不少功力。
李靖說:“怎麼,我臉上長花了?”
紅拂一笑,輕聲道:“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李靖說:“我在調到馬邑之前,也曾宿衛宮中,做過與薛世良、許弘仁一樣的職務,是個值長。宮中宿衛,故舊還在,此又是人心不定之際,要打聽些消息,自是容易些。再說,將來局勢,若拿宇文兄弟與唐國公李淵比,孰輕孰重,聰明人自會選擇。”
聽李靖如此一說,紅拂冰雪聰明,自是明白李靖在打聽消息時,把自己與佔據長安擁代王爲皇帝的唐國公在一起的消息透露出去。那些驍果大都是關中人,家小在長安城內,自然樂與李靖交結,透露所知了。至於裴蘊那裡情況,既然原先謀劃應變方略被虞世基所否定,失望之餘,自是難保秘密。若遇李靖,別人知道李靖曾忠心耿耿,冒險出首告發李淵造反,但未被皇帝當一回事。自是對李靖的忠心而不遇,感受深切。同病相憐之下,自會把一切和盤托出了。
紅拂正沉思間,李靖說:“宇文兄弟狼子野心,其所謀恐並非要挾皇帝西歸那樣簡單。也許他們要作出弒帝之事。你想報仇,恐楊廣的頭輪不到你來取了。”
李靖說完,看着紅拂,他本以爲紅拂會有所慷慨的表示,但紅拂居然沒有,只是嘆了口氣,也不知是爲了此事難辦,還是爲複雜的世事命運而嘆息。
李靖道:“你若堅持要殺他,我自會成全你這一心志。這個迷樓雖然錯綜複雜,千構百連。但究其理,不脫混元兩儀九宮八卦三才四象五花八門六奇七星之理,我研習過陣法與土木建築消息機關等雜學,萬變不離其宗,我自會破解迷樓結構,帶你找到皇帝。”他說至此,頓了一下,“你若不想親自動手殺他,那就靜觀其變。待江都變局後,宇文兄弟之仇,要報來就容易多了。”
紅拂沉思半響,臉上一會陰一會晴,眉時而鎖起,時而展開,過了良久,纔始平復下來,神色沉靜,幽幽道:“善惡到頭終有報……最後如何遭報,已不重要了。只要他遭報……這時,若想出去,恐不便吧?”
李靖點頭:“這時出去,自是不便。表面看上去還平靜,其實宮內外暗流洶涌,外弛內張。宮外更是嚴陣以待。我們若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出去,委實不易。”
“那我們留在宮中好了。”紅拂平靜地說,“便要出去,也得待事後大局已定後,那時大變已過大局已定而人心未安,各懷心思,防守必懈。那時出去,纔是最平安的。”她說到這裡一頓,道:“我也想看看,他,最後到底如何了局?至於宇文兄弟,我還沒放在心上。”
李靖走到外面看了看天上星辰,進了室內:“觀星相,該交五更了。他們也該動了。”
紅拂說:“好,我們覓一處便於觀看的地方,且看他們如何動作?”
兩人施展輕功,掠上迷樓宮殿高處隱蔽之地,靜觀其變。待兩人隱好身形,正好可向兩旁觀看到成象殿與玄武門內外,外宮與內宮宮內外一切動靜。
這時,五更的更鼓響了。
五更更鼓響過,遠處宮門陡然開了。守候在宮外的幾百騎兵急馳而來,直奔成象殿而來。
聽到那急驟的馬蹄聲響起,成象殿前宿衛的將士頓時警覺起來。卻聽值殿的宿衛將軍喝道:“大家保持鎮靜,聽我指揮。若是反逆,待我令下,殺無赦!”
“是!”衆宿衛將士應道。
李靖在紅拂耳邊輕道:“這是右屯衛將軍獨孤盛,皇帝做晉王時的部下,對皇帝最是忠心了。他父親原姓李,在北齊當士卒,是皇帝的外公獨孤信與北齊作戰時將他父親俘虜,後將這個武功高強的士卒收爲家丁,並賜姓爲獨孤的。”
話說完,卻見數百騎兵轉眼便到眼前,爲首之人,正是值閣裴虔通,但他所帶的這支騎兵,卻是司馬德戡所率的東城驍果精騎。這數百人人人刀劍出鞘,殺氣騰騰,隨在裴虔通身後。
按理,玄武門內屬於內宮,除了內宮侍衛與宿衛將士,任何人無權佩帶兵器,便是身爲“五貴”的大臣未獲皇帝許可,也不得帶劍入宮。特殊情況要入宮護駕,也須得內史侍郎虞世基允許才行。
但裴虔通竟然帶領了數百騎兵直闖內宮成象殿,顯然其來意不善了!
獨孤盛見領兵的居然是日常負責內宮侍衛之責的值閣裴虔通,一時怔在那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裴虔通見獨孤盛雖然面色沉肅,但因起來應變比較倉促,連鎧甲還未及披上,不由心裡暗舒了一口氣,向獨孤盛客氣地道:“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這不關將軍的事,在一旁呆着就是。”
聽裴虔通如此說,獨孤盛頓明白眼前情勢:這裴虔通已經被串通加入了叛變,他這是領兵進宮造反來了。
想到皇帝對裴虔通平時不薄,這老兒竟在這關口恩將仇報,背忠負義,獨孤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豹眼圓睜,怒喝道:“老賊,你是什麼東西!”
說話之間,抽刀在手,上前撲向還在馬上的裴虔通拼命。
見獨孤盛動手阻擋來敵,宿衛將士馬上也一涌而出,奮勇上前,攔阻來敵,並高聲報警。
裴虔通見狀,提馬揮刀迎戰獨孤盛,同時下令道:“殺,殺光攔阻者,立馬殺進內宮去!”
衝過來的騎兵在裴虔通帶領下,頓與獨孤盛所率的幾十名宿衛戰在一起。
李靖見狀,嘆口氣道:“獨虎難鬥羣狼。獨孤盛這一點人馬,如何擋得住裴虔通他們這羣虎狠之衆?”
紅拂說:“如此,這成象殿阻兵馬上就會被吃掉了?”
李靖馬上把目光轉向玄武門:“這時,若玄武門守衛的那幫驍勇宮奴與沈光所率的那幫給使營健兒勇士在,在此刻殺出,叛軍便如蟻遭湯澆,蜂被火燒,一場雪遇上熱水,一切都化作烏有了!再不,此時,殿內還有忠於皇帝的殿內兵數百人,若玄武門馬上打開,加上宮宿衛羽林軍,由皇帝御駕親征,指揮反擊。皇帝權威之下,局面也未始不可爲!”
正說話間,卻見一個全身披掛的將軍,領了殿內兵數百人來到玄武門面前,敲打玄武門大門。
那將軍大聲叫道:“皇上,臣是獨孤開運!現在裝備都很整齊,只要皇上親自出來指揮,局面很快可以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