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英雄本色

李靖望向紅拂,意存徵詢。

紅拂道:“外面少說有六七十人,功夫如何未可知,僅聽其唱歌聲音整齊,便知訓練有素,絕非尋常之輩所可統御。來者大有來頭。他們既知你在此,出語恭敬而誠,可見並無殺機惡意。你可出去見他。”

李靖說:“你呢?”

紅拂正要回話,卻聽外面另有一個女子聲音脆脆甜甜地叫道:“紅拂女俠,我家小姐有函相奉。”

紅拂向李靖一笑:“我們一起出去吧。”

兩人遂並肩而出。

出了門,只見門外竟然有兩支人馬分庭抗禮。

門西一支人馬,分男女二隊,各列長方形方陣,陣中各擁有一輛金線寶漆駟馬轅車。男隊之前,爲首一個青年將領,鮮衣怒馬,器宇軒昂,腰佩長劍,手擎長槍,威武儒雅,兼而有之。

而那支女子隊前,走出一個雙丫髻的侍女,眉清目秀,雙手高舉一具錦函過目,恭待紅拂接信。

門東一支人馬,有七十二騎之多,衣色不一,形象俊醜高矮胖瘦者各有精彩,即最遜者,亦英氣逼人。七十二騎人人一律箭衣勁裝,雖然兵器不一,人人臉上見精悍霸雄之色。

見李靖與紅拂出來,七十二騎忽齊齊一動,三十六騎向左,三十六騎向右,各向外橫移一步,中間空出一道空的走道,然後有一騎,得得從後向前,越衆而出,馬上騎者,蒙面斗笠,背劍持槊,頗爲勇武。

李靖見外面陣勢,一看之下,即明是兩支人馬幾乎同時到達,這兩支人馬雖非相互敵對,但隱隱有股分庭抗禮之勢,互相帶着戒意。

李靖立定身子,抱拳當胸道:“在下即是三原李靖,不知哪位相喚?”

門東人馬中走出的蒙面騎士躍身下馬,向李靖長揖道:“咱家宗主、山東長白山‘知世郎’,着某特來拜訪先生。”

“原來你是‘知世郎’所遣?”李靖驚道。

李靖早聽說山東多豪強高手,其中以“知世郎”長白山王薄名氣最大。王薄據說爲鄒平人,倚長白山起事對抗朝廷,頗有聲勢。

想不到王薄竟會派人來訪。

“宗主深知先生乃絕代英才,再世孫吳。欲請先生共襄大舉。特遣小的來迎接先生。”蒙面騎士道。

李靖正要開言,卻聽門西那支人馬的爲首青年將領淡淡一笑:“世人相交,其貴在誠。若是藏頭縮首,連真面目也不敢露,還談得上什麼肝膽相照?”

門東蒙面騎士聞言,哈地一笑,掀起頭上斗笠,一把扯下臉上所蒙黑巾,卻見他滿臉都是火燎的水泡,水泡有破的,血水狼藉,看上去頗爲可怖。頭上頭髮焦卷,髮色居然是火紅的,如頂了一團烈焰在頭上,頗覺奇異。

“咦……”門西諸人見了,不由發出驚咦之聲,或生憎厭之色,或現惶惑之狀。

門東一個騎士朗聲道:“咱家單將軍,在奉命西來路上,前日逢民宅大火,爲了救陷身火海的老人孩子,三進火海,救出大人小孩六人,自己讓火給灼傷了!”

那單將軍大手一揮,不以爲意:“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倒是咱單雄信怕讓官家看出來歷,戴笠蒙面而行,顯得小家子氣了。”

原來這單雄信,是名聞世上的一條江湖好漢,外號“赤發靈官”,天生一頭如火紅髮,武功高強,在山東道上威名遠揚,因隨王薄起事反官,被官府列入捕殺名單。在王薄手下,單雄信被稱爲“飛將”,精於騎射,槍術無敵。

李靖笑望單雄信:“單將軍英雄義氣之名,李靖早有所聞。既然你家宗主垂青,李靖便隨將軍一行。”

這時,只聽紅拂叫道:“藥師。”

李靖望向紅拂。

紅拂道:“這裡有我師姐在,她邀我去其家一行。”

李靖問:“你師姐?”

紅拂道:“我這個師姐,自幼多病,拜驪山老母門下修真養性,她是官宦世家,父親爲一方諸侯,到她那裡,有她父親庇護,安全自是無慮。”

紅拂正說間,只見門西那女子方陣中所擁的那輛轅車的車門門簾被一隻玉手揭起,露出一張女子的臉來,那女子膚色甚白,相貌平平,只是修眉婉然,不失韻致。

這女子向李靖遙注一目,微笑道:“驪山老母門下、隴西李玄真這廂有禮了。”

李靖向紅拂道:“你們師姐妹相逢,可喜可賀。自然該好好聚兩天。”

紅拂說:“師姐家在太原,正好也是你此行目的地。待到了那裡安頓下來,我再找你。”

“好。”李靖應道,“我到太原,自會讓你知道我的落腳處的。”

紅拂上了她師姐的轅車,門西那支女子方陣頓擁了載了紅拂師姐妹兩人的轅車,向北馳去。

那支女子方陣,騎士都爲女子,人人負劍,紅巾抹額,身穿勁衣,馬鞍後掛着弓袋箭壺,行動劃一,騎術精良,擁車遠去,給人一種其來如電,其去如風之感。

李靖看着這支女子騎隊遠去,消失在天邊,心裡忽動了一下。

他望着遠方的眼神,頓陷入沉思。

這時,單雄信的笑聲傳來:

“心隨車行,此意綿綿。哈,想不到李先生還是多情之人!”

李靖聞言,心神一收,正容道:“藥師與紅拂,道義之交,一路同行,情若兄妹,並肩禦敵,生死與共。若說有情,此情也與兒女之私無關!”

單雄信一怔,望着李靖良久,隨即放聲大笑:

“先生誠謹肅之士矣!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即兒女情長,又何干乎英雄氣短?英雄兒女,劍膽琴心,即有兒女之私,亦人倫之常。若先生真看不開這一層,以單某看來,這人生之境,未免膠柱鼓瑟,落了迂頑,有失瀟灑!”

李靖微笑:“藥師豈是如此迂頑之輩?適才所言,乃是實情。若真與紅拂女俠有關雎之好,又何必諱言?周公之禮,藥師豈不曉知哉?”

單雄信看着李靖,神情肅然,含了恭敬之色:

“單某原先對我家宗主如此看重先生,心中以爲不值。先生能對一介女子也如此尊重保全名節,若託以大局,也必萬全。如先生者,誠可謂可託生死,可託天下者也!如此英雄人物,請受單某一拜!”

單雄信滾鞍下馬,向李靖拜倒。

“這,這如何使得?”李靖忙托起單雄信,不讓拜下:“藥師縱坐井觀天,也知‘飛將’山東單將軍英雄之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兩人正在那裡謙讓,門西青年將領笑道:“兩人‘英雄’來‘英雄’去,在下自是知道兩位確是一代英雄人物。但若教路人見了,定哂兩位是相互吹捧了!”

聞此言,單雄信霍地立直了身子,把目光注向說話者:“敢問閣下名號!”

那青年將領目光中異輝一閃,微笑道:“在下李孝恭。”

李靖聞言,不由恍然:“原來,你是李世民的人!”

李孝恭笑容不變:“在下受世民吩咐,恭迎先生大駕。”

原來這李孝恭,是李世民的堂兄,也是唐國公李淵家族核心人物之一。李靖未與他朝過面,但一經說起,自是明白其身份及在唐國公李淵家族中的地位。李孝恭文武全才,在李家頗得人望,雖輩份在李淵李神通之下,但在年輕一代中,除了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兄弟與李淵女婿、長安大俠柴紹,李家中就數他最爲了得,堪當大任。

聽李孝恭、李靖這一說,單雄信面色一變,張目瞪向李孝恭:“原來,你是與咱搶客人來了!”

李孝恭微笑相迎:“單將軍多慮了。令宗主、‘知世郎’亦爲咱家國公崇敬之人,單將軍英雄之名,在下更是早有耳聞。既是令宗主與單將軍的貴賓,孝恭怎敢驚擾?孝恭所得命令,是迎候先生於靈石。至於先生去從,自有先生作主,旁人怎敢相強?”

單雄信冷冷一笑:“如此,最好!否則,咱們就要刀兵相見了。若是我殺了足下,天下英雄就要笑我單某以強凌弱了!”

李孝恭不以爲意,向李靖行了一禮道:“既然單將軍代‘知世郎’邀請先生在先,孝恭焉敢有越?孝恭自知先生乃誠信之士,定不負與世民之約。既然先生要先赴‘知世郎’之約,孝恭就在前面謹候先生到來了。”

李孝恭說完,率隊向北而去。

車內,紅拂向師姐李玄真道:“如果小妹記得不錯,我們三年前在驪山見過一面。”

李玄真說:“師尊誇你博聞強志。你的記憶力自然不會有錯。那次我來看姐姐、姐夫,經過驪山,自然要回師門拜見師尊了。正好你也在那裡。”

紅拂若不經意地提道:“那次,你好像對小妹說過,你的姐夫是個大俠,姐姐也有一身好武藝。”

李玄真笑:“長安大俠柴紹夫婦,你在京師司徒府,一定聽說不少了。”

紅拂聞言,身子一正:“原來師姐是唐國公的公主。”

李玄真說:“長安大俠柴紹夫人平陽是我姐姐,我在師門道號玄真,在家裡,名號秀玉。家父生了我建成哥哥、世民弟弟等二十多個兄弟,姐妹,卻只有我與姐姐、妹妹三人。”

紅拂望着李玄真:“我記得師姐上次相見,貌若天仙,這回卻戴上了面具出來,若不是見到你的手書,聽到你的聲音,都讓我不敢相認了。”

李玄真取下臉上面具,在那蒼白、平平的面具之後,露出一張美豔如花的臉,笑道:“這三晉之地,雖在家父國公大人轄下,但道路不靖。‘歷山飛’魏刀兒兄弟擁有數萬之衆,並不把家父與官府放在眼裡。爲防萬一,便備下這付面具,以絕賊念。”

紅拂說:“師姐幹冒風險,特意來接應小妹,讓小妹好生感動!是師父讓你來的嗎?”

李玄真道:“師父固然有飛鴿傳書,囑我接應。但小師妹你近來威名遠揚,連當今萬歲也敢霜刃相向,可說是自古到今第一女俠,怎不叫你師姐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弒君出宮之後,還敢夜奔李靖之室,攜英雄脫險於虎穴龍潭,這膽識,天下誰人能及?更有兩人並肩禦敵,跋山涉水,千里同行的美談,在江湖上,武林中,不知羨殺多少人了!師姐,自然以有你這樣一個小師妹爲榮了。如此人物,師姐便擔着天大的干係,也要來接應的。”

“多謝師姐。”紅拂道。

李玄真一笑:“你是要謝我。這次太原之行,師姐還要爲你作伐,替你物色一個蓋世英雄的妹夫呢!”

“你!”饒是紅拂大方,也不由被李玄真之言鬧個大紅臉,窘得臉如丹霞。

李玄真大笑:“原來師妹你也臉嫩!”

這日,來到太原,李玄真把紅拂安排在一處氣派的豪宅,豪宅有兵丁護宅,使女差遣,錦衣玉食,諸般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然後,李玄真說是有事,見父親唐國公李淵去了。

紅拂在書房裡閒來無事,便翻看案頭書籍,那一疊書,分別是《陰符機》《弓訣》《李藥師兵法》等四種,每一本封皮上,都赫然寫着著者名字:李靖。

翻開《陰符機》,上寫着硃砂眉批:“此子由道家陰符經而明奇正之機,較其舅父韓擒虎又高出一籌。擒虎止知奇爲奇,正爲正,不過一代名將耳。此子一旦爲將,奇正辨證互用,虛實奇正,有鬼神不測之機,誰可匹敵?即韓信、白起,衛、霍之輩,亦甘而伏下。乃千古名將之材。苟不能用,必除之,以免養虎。”落款爲“世民識之”四字。

紅拂心裡別的一跳,再翻看《弓訣》,其扉頁上寫道:“秀玉妹羅李靖此書稿本於京師,李靖在馬邑留心軍務,尤關注弓箭之製作,膠弦定準,每多心得,遂有此著。其於射經之精,不亞於我。我所勝者,不過在膂力矣。然若遇城困,使彼有桑竹之屬,牛筋之類,則可召工匠而爲弓箭,設使兵器不乏,則可持久爲戰,非軍多可屈。知留心於弓刀之制,誠知兵善戰之將。”那字跡,與《陰符機》上眉批,分明是一人。

在《李藥師兵法》書上,眉批有兩種,一是李世民所寫,內容爲:“孫吳之學,司馬之法,黃石公之術,諸葛孔明之明察,盡萃於斯。設使吾得斯人爲將,分掃南北,天下之定,如探囊耳。得斯人者得天下,豈特臥龍、鳳雛?”另一眉批,字跡娟秀,正是師姐李秀玉所書,其文辭道:

“不意世上有此人。不知渠去何方?其爲敵乎?爲友乎?思之令人反側不已。人生如寄,蜉蝣天地。設使對此良人,接晤春朝秋夕,花蔭月下,相視一笑,莫逆於心,其樂何如?思之,直令人發癡矣……”

“直令人發癡矣……”紅拂重複着李秀玉此言,心中若有所失,若有所得,似痛,似甜,一股別樣滋味在心頭翻滾,捧着書,站在窗前,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恍兮惚兮,如在雲裡霧裡。

八 飛仙折脛十 執法六 闖五關四 香消玉殞六 殺人將軍三 七騎騎士驚鴻一瞥四 英雄之會七 算計紅拂四 驚鴻一瞥二 險鬥十三 殺手之王四 驚鴻一瞥九 奈何橋十二 軍中之將十四 尸居餘氣四 榆木疙瘩二 英雄本色十 夜奔四 淵眠劍折六 宮內宮外十三 殺手之王一 肉飛仙十二 城主五 虯髯客九 殺戮時分五 麥鐵杖八 飛仙折脛二 龍門望雪十五 崑崙觴一 宇文述三 太原閥閱五 麥鐵杖四 刀兵之氣五 張仲堅七 知世郎九 奈何橋一 太師府三 崑崙虯髯客五 麥鐵杖十三 殺手之王十一 血性死志三 七騎騎士十 夜奔十一 眠龍七咒一 宇文述二 燒紙人八 飛仙折脛一 宇文述七 獨孤將軍二 十三鷹三 密意深心九 殺戮時分二 青衣道姑二 十三鷹一 司徒父子二 龍門望雪九 奈何橋五 麥鐵杖三 密意深心四 驚鴻一瞥一 司徒父子七 飛騎傳令二 險鬥十二 軍中之將九 禍不單行十四 尸居餘氣一 司徒父子九 殺戮時分三 李靖論兵十二 軍中之將四 榆木疙瘩五 虯髯客十四 尸居餘氣一 飛刀留柬七 楊府奇兵三 太原閥閱八 飛仙折脛四 一代女俠六 血龍刃二 龍門望雪二 龍門望雪二 血龍刃十五 崑崙觴十一 血性死志四 淵眠劍折三 一心三觀十 強援飛助五 虯髯客五 張仲堅十 強援飛助一 對李靖的陰謀五 創深痛巨四 淵眠劍折十七 河上斗笠客一 鏡中人頭八 刺帝二 血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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