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因果不沾身
本來他想着如何置身事外,卻被她溫婉縝密的一句又牽連上,左右有些話自己就算不說,以薛寶釵之慧,也定會想到。
而賈家與賈雨村的關係,薛家可能一時不清楚,但是以薛家的人脈,就算自己不說,她們稍一打聽就能知曉。
他順口一言也是惠而不費。
“姨媽、寶姐姐,賈琮畢竟年幼,如去求那賈雨村高擡貴手,只怕是份量不夠,反而會讓事情反覆,讓薛大哥多吃了苦頭。
不如姨媽修書一封給府上老爺太太,由他們出面請託賈雨村,這人祿心極重,一貫倚重賈家,絕不會推辭,如此方爲妥當。”
薛姨媽一聽覺得大有道理,沒有比這更妥當的法子了,卻沒品出賈琮出這個主意,是完全想讓自己置身事外。
賈琮又說道:“書信往復神京,如果用快馬急送,七八日就能到,讓薛大哥在應天府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賈琮心想,就算讓薛大傻子吃幾天苦頭,也是他自找的。
薛姨媽感激道:“哥兒畢竟是讀書人,心思聰明,強過姨媽百倍,如不是你出這等妥當法子,姨媽真是方寸大亂,不知該怎麼辦了。”
說起來這薛姨媽只是個嬌慣兒子的糊塗人,不然也不會養出薛蟠這樣無法無天的。
她歸根到底只是個慈和平庸的女人,比起她那個既魯鈍但又陰私狠毒的姐姐,那是好了許多了。
薛姨媽畢竟心疼兒子,這左思右想一番。
又說道:“書信來往神京時間不短,大事我會讓姐夫出面說和,就怕潘兒在大獄裡吃苦頭,哥兒與賈雨村畢竟有些情面。
能否和就近和賈雨村打個招呼,讓潘兒在大獄中少吃些苦頭,事情成了,姨媽一定承哥兒的情義。”
賈琮心中一嘆,到底還是沒辦法完全摘乾淨,便說道:“姨媽放心,我回去就辦這事。”
賈琮見事情說完,便要告辭。
薛姨媽過意不去定要留飯,賈琮只說薛蟠之事緊迫,需要儘快書信寄出,自己不好在這裡耽擱時間,以後有暇定會常來拜見。
薛寶釵望着賈琮離去的身影微微出神。
她並不像自己母親那樣庸碌糊塗,這位琮兄弟雖小小年紀,卻是十分通透老辣,是個極有主意之人
她剛纔冷眼旁觀,哪裡還不明白,他是極不願意摻和到哥哥的事情中。
聽說他還是當世文宗柳衍修的關門弟子,這樣的學統出身,都是把清名令譽看得極重。
他定是很不屑哥哥這種紈絝暴虐的行徑,才唯恐避之不及。
想到他說完事情,便要匆匆離去,像是半點時間都不願多呆,寶釵的心中有些羞愧黯然。
這又有什麼法子,那是自己的親哥哥,如果他能度過此難關,自己定要好好勸誡,讓哥哥從此安分守己,迷途知返。
薛姨媽見自己女兒獨自出神,默默無語,自己這女兒明麗大氣,眼光瞻遠,如不是生了女兒身,就是個頂門立戶的。
平日裡極少有這種小兒女狀,心中不禁一動。
“這些年就聽說你姨媽的寶玉,銜玉而生,在賈家是個極不凡的,卻沒想到又出了琮哥兒這樣的人物。
不僅是個有才學的,這模樣竟然能生成這樣,這些年再沒見過比他生得更得意的,他要是投身到太太肚子裡,這世上真沒人比得過他了。
只是這孩子不走運,卻是個庶出的,像賈門這種大族,免不了一個出府別居的路數,將來怎麼樣還真說不定呢。”
薛寶釵聽了臉上一紅,說道:“媽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作甚,還是早些給姨丈去信要緊。”
……
金陵應天府衙。
幕賓嚴元亮快步走進後衙。
“東翁,興隆坊賈家送了一封賈琮的書信。”
賈雨村拆開信一看,眼中露出饒有意味的神情,哼了一聲,又把信遞給嚴元亮。
“元亮,你看一看這份信,看能否看出些什麼。”
嚴元亮把信看了一遍,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賈琮這份信言簡意賅,只有十幾個字。
大義是說自己表兄因事入應天府大獄,請族兄雨村代爲關照。
這份信的內容看起來非常清楚,但又透着古怪。
嚴元亮知道,昨天大人派了捕頭衙役,去大宰門抓捕拐賣女童的人犯,結果正好遇到金陵薛家少爺打死了人,便將人鎖拿回府衙。
那被薛家大少打死的苦主名叫馮淵,是金陵本地一鄉紳之子,自小父母雙亡,家中薄有資產,除了幾個老僕,也無其他親眷。
馮淵被打死後,他家中老僕已狀告到應天府衙,因事涉金陵四大家的薛家,知府大人又聽了他人之言,這案子就暫時擱在了那裡。
賈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賈家和薛家同爲金陵四大家,一個是權勢深沉,一個是富貴盈門,且兩家數代聯姻,關係緊密,一榮俱榮,一損皆損。
按常理賈琮作爲賈家子弟,給知府大人來信,必定是想給薛家少爺請託減罪。
可這份信的內容卻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讓大人對關在獄中的薛蟠予以關照,半點沒有請知府大人徇情周旋之意。
就算是請大人對薛蟠在獄中予以關照,按官場不成文規矩,也要帶些儀程親自上門纔是,哪裡是這樣隨便打發個家僕送信了事。
那賈琮小小年紀被點爲雍州案首,還被御賜八品官身,怎麼也算個不凡人物,怎麼連簡單的世故都不懂,也不怕得罪了知府大人。
“東翁,按理說賈薛兩家世代姻親,同氣連枝,相互幫扶,都是常理。
但賈琮這份信卻輕描淡寫,不痛不癢,寫了和沒寫一樣,學生真是看不出他是什麼意思。”
賈雨村臉帶譏諷之色,說道:“他到金陵我便爲他接風,這事知道的人可不少,定是薛家人以爲他與我交情匪淺,於是求告於他。
賈薛兩家同氣連枝,他必定也不好推脫。
但他是學宗弟子,言傳身教必重清名,那薛蟠涉及害人命案,他根本不想有所牽扯。
所以才弄出這樣一封無用之信,不過應付薛家人罷了。
小小年紀便如此愛惜羽毛,手段分寸拿捏之精準,便是官場老饕也不過如此。”
嚴元亮臉帶驚詫:“東翁是否多慮了,他纔多大年紀,就有這等城府,這信不會是他世故淺薄,不知輕重之下寫的吧?”
賈雨村笑道:“伱可知道昨日我爲何會突然派人,去大宰門抓捕拐賣女童的嫌犯。”
嚴元亮目光一閃:“莫非是那賈琮!”
“不錯,就是因爲他親筆書信舉告,可我們的人剛到,正好遇上薛蟠打死了人,如果不是事有湊巧,倒像是他能未卜先知一樣。
如今又搞出這份信來敷衍了事,整件事從頭到尾,這小子像是有意躲避因果,愛惜令名,置身事外。
不留半點把柄給人,這少年實在是不簡單。”
嚴元亮目光閃爍,又問道:“東翁,那薛蟠一案該如何辦理。”
賈雨村輕輕撫須,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
“讓大獄那邊不要虧待薛蟠,把人關好就行,至於下一步,先擱着,等着就是了。”
他又轉念一想,突然覺得有些窩囊,自己堂堂從四品應天知府,接一個八品散官隨意送的信,卻不得不照辦,這都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