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芳情何所依
兩人談話期間,那位慈眉善目的秦夫人,又送上鮮棗、櫻桃、紅菱等吃食。
秦業說起才知,秦夫人是金陵人士,家中素來喜歡這些金陵小食,這次秦夫人和小姐,就是乘便跟着秦業回金陵省親。
秦業倒也很健談,話題從朝堂軼事、官衙俗務、市野故舊都有涉及。
賈琮只是微笑傾聽,船航枯燥,有人和你侃大山,也能消磨些時光,期間也會說幾句自己的觀想。
倒是聽得秦業心中驚奇,見他雖年未弱冠,但隻字片語間,常有深邃之語,奇思妙想,發人深省,讓人耳目一新。
秦業出身寒門,雖靠着苦讀科舉取得官身,但居神京大不易,要做京官就更難了。
他是個鑽營籌謀的性子,耗盡家資去各方運作,靠着祖傳營造之術,居然攀上工部營繕郎之位,雖是萬幸,卻耗的家底內囊已空。
表面上是個郎官,有些體面,內裡只能靠幾個俸祿度日,一腔雄心卻難於熄滅。
他這女兒並不是親生,而是夫人從育嬰堂抱來,據說夫人當日在襁褓中見了,如此玉雪美麗,便執意要抱回來養。
他倒罷了,只是夫人卻對這女兒愛逾性命,待她與親生無異,且這女兒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長得十多歲便已麗色驚人。
要不是這樣,寧國府的珍老爺也不會相中聘了做兒媳,要知道那蓉哥兒可是寧國公嫡系正孫,原本他這樣的門第是攀不上的。
秦業見了賈琮這般學識風儀,話題便拐到了賈家族學上,言稱賈家族學倒是不凡,能出賈琮這樣的院試案首。
賈琮便忍住笑,哪裡聽不出秦業的意思。
說道:“我幼時雖在族學讀過幾年書,在那裡也就認幾個字罷了,賈家子弟自小都是如此,那裡其實也玩鬧的很。
在族學坐館幾十年的代儒公,還是洪宣年間的秀才,我後來是得了柳師的教誨,又在青山書院苦讀了幾年,纔算有些積累。
家中先珠大哥,還有東府的敬老爺等,他們能中秀才進士,也都不是在族學,而是在國子監或書院中學成的。”
賈琮這一番話,把秦業聽得目瞪口滯,賈琮雖說得輕描淡寫,挑不出毛病,實際上卻是將賈家族學貶得一分不值。
說那地方只配識幾個字,還一向玩鬧,坐館的是洪宣年的秀才,那就是四十年前的秀才,因爲洪宣是當今聖上祖父的年號。
四十年秀才,科場沒再進一步,你自己品一品是什麼成色。
秦業本想女兒嫁過去後,把兒子秦鍾也推到賈家族學讀書,好讓一對兒女都和賈家拉上關係。
如今賈琮這個院試案首,給賈家族學做了如此低劣的點評,實在有些當頭棒喝的意思。
如果以後還是硬把兒子往賈家族學裡塞,豈不是明擺着自己另有所圖,面子上就太難堪了些。
他卻不知賈琮怎麼說,完全是一番好意,省他把自己兒子往賈家那個火坑裡推,白白毀了一個少年人。
這時賈琮突然察覺船艙裡間的滑門,不知什麼時候拉開了少許,隱約可見有素色衣裙襬動。
賈琮見時間不早,便和秦業告辭。
今天船會在寶應縣停靠一夜,他還準備晚上去城裡一趟,給五兒抓幾貼草藥,前二日五兒有些暈船,又吹了江風,身子一直不爽利。
可巧他在前世記得幾個散風驅邪的方子,很是有效。
等到賈琮走後,秦夫人卻進來說道:“老爺,聽賈公子的話,賈家族學像是有些不堪,老爺還打算讓鍾兒去那裡讀書,豈不是耽誤了他。”
秦業卻道:“賈琮是柳靜庵的學生,又是院試案首,才學不俗,眼界自然是高了點,他看不上的,未必就是那麼不好的。”
裡間的滑門推開,那豔如玫蕊的少女走出。說道:“爹,剛纔我在門後都聽見了,那賈公子話語中有一番懇切,像是一番好意。
他自己也是在書院讀的書,如果賈家族學真的好,又何必要去外面讀書,他都說了,那族學只配認幾個字,又何必費心讓弟弟去呢。”
秦業眉頭一皺:“女兒家懂什麼,爹爹自有主張,你不是吹了江風不舒服嗎,還不自己去歇息。”
那少女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纖腰一折生着悶氣回了裡間。
秦夫人說道:“老爺,可卿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還有,可卿婚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妥。”
秦業又眉頭一皺:“又有何不妥?”
秦夫人一臉擔憂:“前幾日我和都中幾位官家娘子飲茶,聽了些姑爺的傳聞,說他不安穩讀書,日常走馬鬥雞,而且經常出入煙花之所。”
“明年可卿就要嫁過去,我這心裡真有些不踏實。”
秦業聽了臉色一變,卻默默無語。
秦夫人說道:“今天這位奉議郎,這纔多大就點了案首,還被皇上封官,而且這品貌也是世上少有,都是賈家子差別就這麼大。”
秦業目光閃爍:“這賈琮前兩年在外讀書,無聲無息的,突然就這樣冒了尖,誰又能想得到,連皇上都對他青眼有加,後生可畏啊。”
秦夫人又道:“這少年神清氣正,看着就順眼,年紀品貌都般配,如果當初我們給可卿議親的是他……。”
秦業當然是心動,那賈蓉如何能跟賈琮這等人物相提並論,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已成定數。
“夫人如今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庚帖已換,聘書四禮皆備,可卿已經是寧國府的人了,明年就要嫁過去了。”
秦夫人憂心忡忡的嘆息了一聲,只怪議親之前,老爺只看重寧國府顯赫家世,並沒有好好查訪那姑爺的品行,等自己知曉時已經晚了。
其實她說的賈蓉的行狀,已有所保留,因爲有些話,婦道人家實在說不出口,那賈蓉居然還好男風,還跟妓館裡的相公廝混。
不然她也不會異想天開提到賈琮,也是病急亂投醫。
但老爺說的沒錯,四禮皆備,已成定數,悔婚兩個字是官宦人家的禁忌,絕無可能,這也是女兒的命。
兩夫妻放低聲音議論了幾句,便不再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事情已這樣,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們都沒發現裡間艙門一直拉開少許,不仔細很難察覺,門後嬌豔絕倫的少女滿臉是淚。
自己要嫁的夫君,竟是個流連煙花、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如不是父親貪圖人家的富貴門第,她又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難道自己要和這樣的人過一生嗎,但答案是顯然的,她根本無法逃脫,一時間心亂如麻,整個人恍恍惚惚。
不知怎麼想到剛纔孃親說的話,心中一陣悸動,鬼使神差般想起那個站在船頭,衣袂飛卷,宛如謫仙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