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趙嬤嬤歡天喜地回來廩庫院。
邢夫人這邊從榮慶堂回來,正巧賈赦從東府返回,她就憤憤的將今日榮慶堂裡的事說了一通。
賈赦聽說那孽畜因爲寫了幅對聯,居然得了嘉順親王看重,還要請他參加什麼文會,出了好大一個風頭。
嘉順親王這樣的人物,他這個做老子的上趕着都還沒巴結到,輪得到這個沒用的孽畜去結交,真是反了天了。
他那個書呆子兄弟,還說那畜生是賈家的文華種子,是祖宗庇佑才降下的體面。
那他平日那般教訓這孽畜,都成了什麼了,豈不是成了賈家的惡人,父爲子綱,他又有什麼錯。
想到這些個鬱恨,賈赦氣得把滿屋子的物件砸得稀爛,捲起袖子就要去收拾那孽畜。
還是邢夫人攔住自己男人,因正月十五賈琮要參加嘉順親王的文會,如果這時候收拾了賈琮。
讓他那天鼻青臉腫的去見人,傳出去壞了賈家的臉面,老太太可是不依的,勸賈赦先收了火氣,等過了十五再和那畜生算總賬。
這邊賈琮還不知道,因爲榮慶堂上賈母那番話,讓他躲過了一劫。
……
賈琮和寶玉跟着賈政離開榮寧堂後,黛玉想起剛纔堂上探春的異樣神情,如今算是破了案了。
“探丫頭,剛聽你說,你要了那位琮三哥的字,他的書法果真怎麼好?”
探春笑道:“果真是這麼好,琮三哥才這麼點年紀,也不知他是怎麼練出來的,連嘉順親王這樣的大家都推崇呢。”
黛玉和探春都好詩書,雖在閨閣,但也聽說過神京城裡楠溪文會的名頭,也知道這位嘉順王是王公中第一才子。
如今這樣的人做背書,賈琮的書法自然是錯不了的。
黛玉幼承父教,於詩書文墨薰陶頗深,是不折扣的閨閣才女。
今日堂上氣度不俗的少年,已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對他那備受推崇的書法,自然也想一睹爲快。
幾個人說說笑笑便奔了探春屋裡。
探春的屋子是將三間廂房打通,看着軒朗爽利,倒和她的性情相符。
進門就見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
大案旁邊擺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看着很是明豔潔淨。
西牆上正掛着那副賈琮寫的西洲詞,裝裱的十分細緻精到。
字幅下面中間小案上設着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着小錘。
這兩邊的格局正好將那副西洲詞烘托在其中。
黛玉看着這擺設,便知探春對這幅字極珍愛。
而探春選了這朝西的牆來懸掛這幅字,就是因這裡能映照到日光,防止這幅書法被溼侵蟲蛀。
黛玉一看到那古拙俊雅、風姿獨絕的行書,目光似乎被黏住了一般,站在那副西洲詞之前,心神沉浸的細細品摹。
自己到賈府二年,以前從沒聽說過這位琮三哥,那日在榮寧堂她是第一次見,沒想到這府中竟有這樣的人。
他看起來最多比自己大一二歲的光景,都是怎麼練成這手字的,這字是真好,怪不得那個嘉順親王都稀罕。
寶玉從賈政那裡出來,便去找他林妹妹說話,問了榮寧堂外丫鬟,知道她去了探春屋裡,便興沖沖趕了過來。
進屋便見到兩個妹妹正聚在一幅書法下指指點點,神情中帶着驚喜愉悅。
當他問清這幅書法,就是賈琮早先送給探春的,心中就有些膩味起來,雖然剛纔在賈政書房,賈琮還幫了他。
但他總覺得那裡有些不對,自從賈琮出現後,在姊妹中似乎出現了一些變化,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上。
……
爆竹聲聲除舊歲,大周嘉昭十年的除夕終於到來。
芷芍早早剪出了窗花,和賈琮兩個將房間的每一扇窗戶都貼上,新春的喜氣就出來了。
如今賈琮手頭有了餘錢,自然想過得有些年味。
那日他出了蕭勁東的鋪子,便在路上買了一對銀花絞絲手鐲,要送給芷芍做年禮,在他的記憶中還從沒給芷芍買過東西。
又給趙嬤嬤買了一副紫銅的手爐和腳爐,這兩年趙嬤嬤年紀一大,已出了風溼,天氣陰冷返潮就會犯病。
等到天色開始變暗,外頭傳來一陣喧譁,還有不少人走動的腳步聲。
賈琮正在房裡看書,外頭趙嬤嬤進了院子,芷芍正和她說着話。
“媽媽,這外面在鬧騰什麼,這麼些人來來去去的。”
“老太太在榮寧堂擺守歲宴,請了老爺太太,東院裡有臉面的丫鬟婆子也叫了,沒人來請琮哥兒嗎?”
芷芍臉色一僵,心裡很替賈琮難過,連東院有臉面的丫鬟婆子都叫了,單單把個正經少爺給晾在那裡。
趙嬤嬤把臉一拉,有些義憤填膺:“果真沒人來請琮哥兒。”
芷芍繡眉微蹙,對着趙嬤嬤擺了擺手,又指了指房間的方向。
她是讓趙嬤嬤不要再說,省的三爺聽到了心裡不自在。
卻見趙嬤嬤愣愣望着他身後,強笑道:”琮哥兒,外頭冷呢,你也沒穿外套,小心凍着。”
芷芍回頭見賈琮正站在房門口,也不知站那多久了,剛纔的話八成都聽見了,芷芍心裡有些痠痛。
賈琮淡淡笑着:“不去也好,我們自己過年不更清淨,我今天出去還給你們買了年禮呢。”
芷芍接過賈琮遞過來的藍布軟袋,拿出一對亮閃閃的銀花絞絲鐲,歡喜得笑顏如花,拿在手裡翻來覆去,愛不釋手。
趙嬤嬤拿到自己的那套紫銅手爐腳爐,也忙不迭的給賈琮道謝。
賈琮知道今天她要和兒子郭志貴守歲,便讓她早些家去。
……
榮慶堂裡滿滿擺了兩桌,正中那桌居中的是賈母,挨在她兩邊的是邢夫人和王夫人。
在往下便是李紈、王熙鳳、寶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最後還吊車尾坐了賈環。
堂中另外開一桌,坐了趙姨娘、周姨娘,還有鴛鴦等心腹有臉面的丫鬟。
榮慶堂外頭抱廈裡也開了一桌,坐了賈赦、賈政、賈璉,以及東府的賈珍、賈蓉等家男。
雖離子時還早,外面爆竹聲已是不間斷傳來。
榮慶堂內賈母笑語晏晏,小輩們說着過年的吉祥話,王熙鳳招呼丫鬟們上菜換盤。
好一幅新春富樂融融的好氣象。
探春看着坐在末尾,蔫了吧唧的弟弟賈環,皺了皺眉頭,轉而又想到了什麼。
對了,是少了一個人,老祖宗的兒孫都到席了,唯獨缺了琮三哥。
前些年過年,琮三哥也從不會出現,所以他們這些姊妹甚至不知道還有這個人存在。
但昨天老太太在榮慶堂問了話,琮三哥又被嘉順王賞識,邀請參加楠溪文會,這事已闔府都知道了。
就算以前這人是遮掩着的,如今也算到了明面上,畢竟是老祖宗的親孫子,怎除歲宴還單單不叫他。
迎春雖性子有些木訥,但她和賈琮本就是同父姐弟,比其他姊妹更親。
這幾天又見了賈琮的能爲舉止,對這弟弟更多了幾分憐惜。
她也察覺席上唯獨缺了他,自己嫡母沒事人一樣。
八成是有意沒叫上賈琮,迎春這心裡有些不自在。
探春也多少猜到,大老爺和大太太一向厭棄賈琮,怕是有意漏了他。
老太太本就不喜賈琮,自然也不揭這口鍋,假裝不知,免得大家尷尬。
想明白這些,探春心裡爲賈琮不平,但她卻也做不了什麼。
黛玉心思靈透,她知探春因書法與賈琮投契,迎春又是賈琮親姐。
見兩人神情,那裡還猜不出他們在想些什麼。
席上各人正各自盤桓心思,突然聽外頭丫鬟來報,說嘉順親王派遣內官,給琮三爺送來守歲年禮,謝琮三爺相贈佛經之情。
一席的人再一次楞住了,賈母暗自嘆了口氣,這孽障真是個不消停的。
往年過年這孫子都不在跟前,她也眼不見心煩。
昨兒他雖出了個彩頭,但賈母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更不可能因爲這樣的事,心中多年的芥蒂和嫌棄就化解了。
今天她見賈琮沒在,也習以爲常,況心裡也明鏡一般,這大媳婦對那人嫌棄的很,絕不會給他露臉機會。
她也就順水推舟,裝作什麼都不知。
如今嘉順王居然派人上門給賈琮送守歲禮,賈母也不好再裝糊塗。
對邢夫人問道:“今天怎沒見他,是不是還在東院。”
邢夫人都快瘋了,這孽庶真是成了鬼了,怎麼到那裡都有他,真是上輩子欠了他,這會子到處吊脖子討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