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敕封奉議郎
雍州院試放榜的第七天。
前幾日鬧得沸沸揚揚的院試童生舉告院試案首之事,依舊餘波未平。
禮部已接收舉告童生的訴狀,朝堂上監察御史彈劾雍州院試舞弊,力奏朝廷罷黜新科院試案首賈琮。
科舉試場出現舞弊不公,不屬民刑,不屬政爭,更不屬謀篡。
因此刑部無權審判,大理寺無權複覈,都察院只有旁聽監督之權。
大周朝有權偵緝審理科舉舞弊案件的,就是沉寂數年,如今重新復甦的推事院。
推事院自洪宣朝創立,在嘉昭帝即位時達到鼎盛,在大周官民的眼中,其滿手血腥的赫赫兇名,可止小兒夜啼。
雖然推事院過去五年成了癩皮狗,但如今被嘉昭帝重新啓用,聲勢似乎更勝當年。
甚至有幸災樂禍者,想象着推書院的鷹犬涌入榮國府,將那位奪取案首之名的賈家子,像卑賤的囚徒一樣押走。
對這些好事者來說,這該是怎樣一種,在往後多年都可作爲談資的刺激場景。
只是這樣的事終究沒有發生。
不過推事院的鷹犬確是出動了,不過不是去榮國府抓賈琮。
而是去了離榮國府四五個街口遠的一家小客棧。
一個推事院的校尉帶着幾個力士,從客棧中像癩皮狗一樣,拎出個身材高瘦的書生。
驚動了周圍許多街坊四鄰。
那書生見圍了不少人,便正氣凜然的喊道:“我是秀才,國朝禮遇士大夫,秀才不可用辱刑,你們這樣是目無法紀,有辱斯文。”
那領頭的校尉獰笑着扯下秀才頭上的方巾:“這樣就不是秀才了。”
“你們無法無天,秀才功名只有一州學正纔有權罷黜,我要去禮部和督察院告你。”
推事院校尉大怒,揮手一個耳光就把秀才扇倒在地,說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現在禮部和都察院都巴不得伱去死,給我帶走!”
……
大周宮城,奉天殿。
嘉昭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俯看滿殿文武羣臣,胸中一股梟然之氣。
“前幾日,院試學子集聚禮部衙門,舉告院試案首賈琮,花魁之子,無科舉之資,依國朝科舉祖制應罷黜功名。
此事引起朝野羣議紛紛,朕讓禮部覈查賈琮身世,並命推事院周君興查探學子禮部舉告始末,如今諸事具備。
因學子舉告涉及科舉掄才大典,爲天下士人矚目,不可輕忽。
朕與雍州學正、禮部左侍郎郭佑昌,依推事院探查結果,擬定上諭,以正視聽。
郭愛卿,宣旨吧!”
郭佑昌臉色嚴肅,將手中的黃緞聖旨展開,念道:
奉天承運。
嘉昭十二年八月初七。
德慶府生員劉文軒,攜雍州院試學子三十一人,舉告當科院試案首賈琮,不具科舉之資,上書罷免案首之名。
禮部奉聖諭,查實賈琮身世,其生於嘉昭元年三月,母爲從良伎杜錦娘,其父爲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
自落地長育賈門十三年,其名錄於榮國賈門宗譜,奉供於賈氏宗祠,祖先神明共鑑,其人爲賈氏血脈子孫無虞。
經推事院查證,德慶府生員劉文軒受人唆使,妒賢嫉能,狹私斜害,糾結士子,囂聚官衙,妄動舉告,毀人功名。
其德行敗壞,有違聖人教化,辱沒士林清名,經雍州學正郭佑昌上奏,革除劉文軒秀才功名,永不敘用。
其餘舉告士子返送原籍,以觀後效。
另都察院監察御史陳敏言,不悉原委,不問根由,風言而奏,輕慢怠政,朝堂之上,辱人親長,絕人功名,有悔御史清名。
罷黜監察御史職,貶遷德州府推官,以觀後效。
朕心感念,國朝以孝治天下,孝者,不論嫡庶,無分貴賤,只敘親恩。
雍州院試案首賈琮,年未志學,才學卓越,精工書道,不以生母卑賤,不以生死相隔,錚言利心,事母至孝,深得朕心。
特封賈琮爲八品奉議郎,奉皇命,赴金陵大慈恩寺,爲憲孝皇太后抄經祈福,一應事務由禮部祠祭司依矩辦理,欽此!
郭佑昌宣讀完聖旨,先向着嘉昭帝深躬一禮,然後面無表情的退回禮部班位。
全然不管,他宣旨之後,滿堂文武一片譁然。
這一封聖旨實在力有千鈞!
一等伯牛繼宗、一等子柳芳等勳貴,只覺得這賈琮真是天大的運勢,先是被人誣告花魁之子,要革除案首功名。
可到最後居然峰迴路轉,因禍得福,以秀才之身,就被聖上封了八品奉議郎官身。
要知道只有過了秋闈,成了舉人,纔有資格被朝廷授官。
賈琮以秀才之身就授了八品官身,大周立國七十餘年,也是極其罕見的。
但朝堂上那些文官,他們看到的東西,就沒有牛繼宗等勳貴那麼膚淺表面了。
他們並不關心一個院試案首是否被罷黜。
更不會關心一個招搖愚蠢的秀才是否被革除功名。
甚至對監察御史陳敏言被貶斥也不太在意。
都察院那些御史,整日聞風奏事,信口開河,夜路走多了那有不溼鞋的,被皇帝叫滾蛋走人是常有的事。
況且凡是當官的,沒有一個人會對御史有好感,管他們死活呢。
這些有九曲迴腸的文官,整篇聖旨中最讓他們振聾發聵的,只有那一句:孝者,不論嫡庶,無分貴賤,只敘親恩。
這一句纔是聖心所在,這一句纔是這篇聖旨的真正用意!
其他的,革除一個秀才,罷免一個御史,甚至封一個秀才八品官身,都是聖上拋出的幌子。
聖上這是借賈琮被人誣告之事翻盤,他以賈琮對出身卑賤的生母純孝,給於如此恩遇褒獎。
這是在用他人之事,澆自家塊壘,這是在譏諷文官所謂恪守禮制,不過是不知親恩,區分嫡庶貴賤的愚孝、假孝!
聖上又以賈琮工於書法,加皇命,敕封八品官身,派遣他去金陵大慈恩寺,爲憲孝皇太后抄經祈福,還讓禮部負責相關儀矩。
將此事渲染得如此堂而皇之,宏大光明。
歸根溯源,恩遇賈琮爲虛,擡升憲孝皇太后爲實,聖上這是要將爲生母建寺立碑祈福既成事實!
一個給太后抄經的秀才,都是一州案首,八品官身,這在承託憲孝皇太后是多麼尊貴。
朝堂上那些一貫以恪守祖制禮法爲己任的文官們,開始蠢蠢欲動,心中又升起昂揚鬥志,躊躇着如何當庭諫言。
可是這些意欲諫言的文官,卻都只是相互目視,誰也沒有第一個挑頭出來。
因爲他們都開始意識到,今日朝堂之局勢,已與往日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隱含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