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丟開夏菡不管,自己樂得自在涼爽,晚風陣陣,夾帶着荷花的清香,頓時間將宮中的煩擾不快都丟到腦後了,哪怕只是短暫的歡愉和休憩對於我也是好的。
信手摺了一枝柳梢,左右搖晃着揮舞,一面還輕聲地哼着小曲,“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和着老家的小調,把之前讀到的這首詞變成歌曲唱出來,歌聲迴盪在竹林裡,飄渺若天籟之聲,婉轉若黃鸝啼鳴,夏菡看着我蹲下身子,也跟着歌曲輕聲地哼着,和着旋律拍掌,她甜美地笑着,時而閉上雙眼感受微風撫摸着她的鬢邊,時而遙望遠方任憑月色照着她姣好的面龐。
正在我二人唱得歡樂的時候,“嗯哼”一個男聲的咳嗽驚擾了我倆。夜色隆重,我一屆后妃在竹林深處,私自與男子見面甚爲不和體統。
我趕緊屏住呼吸,夏菡站起身一下子橫在我的跟前,大聲地喝道:“誰?”接着她看到前面幾排不遠處的一片林子裡似乎有個人影閃過,正朝着我們的方向緩緩地走來“誰?再不報上姓名,我們可就喊人了。驚動了侍衛對尊駕也是不好。”
那人影還是繼續向前,只是聲音冷冷地道:“是朕。”
我和夏菡對視一眼,忽然脊背發涼,偌大的皇宮還有誰敢自稱是朕?除了軒轅天佑再也沒有第二個了。心裡暗暗驚訝,這麼巧就遇見他了?夏菡與我面面相覷之間,那人影已到跟前,他手背在身後,一襲明黃緞子長衫,腰間繫着鴛鴦玉佩,那個玉佩在月光之下也是散發着柔和的光澤,只一眼便認出那是皇上每日一定帶走身上的。因爲玉佩下面的珠絡非常精緻,樣式新穎,所以我一早就注意過。
夏菡嚇得慌忙一步上前跪倒道:“奴婢漪紅閣宮女夏菡拜見皇上,請皇上恕奴婢方纔無理之罪。”
我看着夏菡,又瞧了瞧皇帝,趕緊低下頭,望着自己的腳尖,屈膝施禮道:“臣妾參見皇上。”
他看了看我主僕二人,笑了笑“是朕叨擾了你們?破壞了這樣好的氣氛吧?”
沒有往日的清冷,也沒有怪罪夏菡,直接對我道:“你的歌很美,只是詞曲沒太聽清,是怎樣的幾句?”
夏菡知趣地站起身,退出幾米開外,遠遠地站定。我輕笑一聲後靜靜地道:“是李清照的《年年雪裡》,臣妾很喜歡她的詩詞。”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這一句倒還好,只是後四句‘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未免太悲涼了。”皇帝感嘆道。
“皇上也讀過?”我一時間似乎一時間找到了知音,很久沒與人談論詩詞歌賦了,一時間竟然還有遇知音的喜悅。
他看着瞪着大眼睛雀躍的我,點點頭笑了道:“怎麼?朕不該讀嗎?呵呵,其實朕很喜歡詩書上用功。”
“臣妾也很喜歡讀詩書,詩書能陶冶人的性情和思想,填補心中的
不足。李清照的詩詞是臣妾的最愛之一,讀起來灑脫之間帶着傷感,悲涼裡透着柔美,很好。”
“怎麼?是……朕太過冷落了你嗎?”他低下頭含情脈脈地問向我。
我凝神之間緋紅了臉頰,趕緊咬緊嘴脣,擺着頭道:“臣妾並不覺得冷落。”然後他剛要張嘴,我就接着問道:“皇上怎的這個時間獨自到這來了?”
“那你怎麼到這了呢?”他反問道。
“臣妾自從上次由皇上帶着到這說話,便一直想着,清靜自在,靠近碧波池,又夾帶竹子本就有寒氣。今夜悶熱,心裡想着這裡就貪玩過來了。”
他笑笑道:“沒想到你不緊在詩書上和朕投脾氣,就連喜好也是一樣的。這裡是朕常來的,每每獨自坐上一兩個時辰,朕喜歡它的寧靜,後宮嘈雜人多,只有這裡還有一絲安靜倒覺得珍貴。”
我又道:“皇上這麼晚柔貴妃姐姐那裡,不怕她等着着急嗎?”
“朕今日不想去了。”
“皇上今天有心事嗎?”
他低下頭凝神片刻道:“記得第一次召你專夜,朕記得你對朕說過,此情可待成追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若世人無法放下這段癡情,一直沉迷,這追憶豈不是太過殘忍了?”
“那就去追求啊,縱然最後沒有善果,也不後悔了。不是嗎?”
“追求?”軒轅天佑爲之一怔,隨後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妮子當真是古靈精怪的。”
我被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角尷尬地上揚着,一面還補充道:“若喜歡的而不去爭取,就先放棄了,那他日追憶起來可不都是遺憾。”
軒轅天佑聽到這一句,收起笑容,眼神凝重,我以爲自己說錯了話,所以趕緊閉嘴不再多言。
“你說的很對,不去爭取就放棄,是懦夫所爲。”他看着我道:“朕就是這樣懦弱的人。朕很久以前有個心愛的女子,她溫婉大方,深得朕心,奈何事與願違……從前她能和朕說許多,有她在朕覺得萬事都不足爲懼。”皇帝說完嘆着氣。
我心想這個女子難道是元格格?“皇上深愛她,若求而不得不如放下。”我寬慰道“可知放下是對深愛彼此的人最好的結局,若是執迷,只會讓你們更加痛苦。”我的話中是有深意的。
皇帝看着我道:“你倒灑脫,小妮子能懂什麼情愛,竟然還教訓起朕來了。”說着微笑着瞥了我一眼。
我和他並肩坐在青石上,看着月光照在竹林間,水汽在林間形成一道如薄紗一樣的朦朧,極爲夢幻,時而覺得自己身在仙境一般。
皇帝轉過頭看着我的臉龐,又打量着我的衣着,最後將目光落在那雙方頭織錦繡鞋上,那兩隻白色的蝴蝶此刻格外乍眼。乳白的煙羅紗裡襯着的藕色真絲褲褂,在月光下盈盈發出柔和的光澤。
他看了好一陣子方纔緩過神說:“你很特別!朕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
我心裡暗笑,我這樣的女子在金陵一抓一大把,“臣
妾怎麼特別?”
“旁人若被朕冷落了這麼久早就坐不住了。她們整日鮮豔明媚,或百般討好,或你爭我奪,可你卻從來不主動靠前,朕從未親近過你,可你卻每日照樣過得活色生香。還有雅興在到這樣的地間唱曲。”
我輕笑了,道:“那麼依着皇上,臣妾應該自暴自棄嗎?”
他很不服氣道:“難道不是嗎?她們都因爲朕的喜好而歡喜憂傷。朕廢了先皇后的時候,她一直閉門不出,那寢殿裡都結了蛛網。”
“臣妾不會,也不敢。”我堅定地看着他“皇上愛與不愛臣妾都在漪紅閣裡,不自輕自賤,也不自怨自艾。否則便是對皇上的怨懟和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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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邃的眸子閃過我的臉頰,道:“你讓朕想起‘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兩句來。”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誇獎我,雖然我對他無心,到底是青年男女,又是這樣美好的月色和這樣尷尬的關係,只覺得心跳得極快,連手腳也滲出汗來。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望着他,只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他呼出的氣息吹到我的鼻尖,那是青草的味道,透着一股特有的體香。他忽然止住,沒在靠前,我和他的脣隔着拳頭大的距離,驟然停止,他的眼神移開了,落在了我的鼻尖上,然後整個人也遠離了我。端坐着嘆氣,雙手攥着拳頭,跟着道:“朕要回養心殿了。這裡溼氣大,你且坐坐就回去吧,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的心跳還是劇烈的,隨即張口就道:“皇上就回去了嗎?”這一句出來我自己都想給自己一個耳光,好不自重的話。
他站起身子,轉過頭,堅決地看着我道:“朕很喜歡和你說話,朕許你常來這裡坐坐。”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我心裡覺得好笑至極,這御花園什麼時候也得皇帝的允許才能來了?雖然是他喜歡的竹林子,還得他允許才能常來坐坐,真是一個自大狂妄之人,總不喜歡他命令別人的口氣和施捨剩飯剩菜般的態度。
“小主,皇上怎麼走了?”夏菡打着燈籠站在我身後問道。
我不語,只是對着月亮發呆,想着方纔的一幕,心裡慌張的很,爲何會心跳加劇,這樣的感覺只在從前見到清遠的時候纔有。可我怎麼可能愛上軒轅天佑呢?
這個自大狂妄的男人,不僅是個面冷心冷的人,甚至還總是對我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總是譏笑嘲諷我,暴躁起來如同怪獸一樣。上一次與他夜話不就是他與太后爭執的那一晚嗎?
“小主,咱們也會去吧。”夏菡的聲音再一次打斷了我的思緒。
由她扶着我,原路返回漪紅閣,回去已然到了二更時分,簡單的收拾洗漱了一下便歪着睡下了。
輾轉不眠,有一點是肯定的,皇上心裡有個深愛而不得的女子,那麼這個女子八九不離十是元格格。沒想到心如鐵石的軒轅天佑,居然還這般癡情啊。只這一點,我倒十分欣賞的,已經勝過薄情寡恩的齊清遠百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