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看過了嵐嬪,衆人也去看過嵐嬪,我他挺着小腹往她的宮中去了,她住在憐星閣,這裡的確很雅緻,環繞的是滿眼的蘆葦,高高低低,風一吹便壓彎了,到了夜晚這裡必然是滿枝上都駐足螢火蟲,確實猶如星星一樣美麗。
嵐嬪爲人和順,她的宮人亦是乖巧聰慧的,貼身宮女讓着我往大殿去了,一路上看着三五的宮人在進進出出,隱隱聞到了一股子藥腥味,一個婢女愁眉不展的端着一碗湯藥出來,搖搖頭,看樣子嵐嬪是病了,而且湯藥不進。
“你們娘娘病了嗎?”我柔聲的問着身後的宮女,她淡淡的點點頭,然後掀開珠簾,讓我進去,又扶着我的手肘,輕聲道:“我們娘娘新添了心口痛的毛病,這幾日都不好睡,皇上來瞧過了,也請了太醫,熬了藥,也用過,卻始終不見好轉。”她愁眉緊鎖。
“公主呢?還好嗎?”我又關切的詢問了沛淳的事情,嵐嬪的病大抵是爲了公主得的,只怕不能輕而易舉的好了。
“公主很好,還是照常每日跟着姑姑們學女紅針織。”然後她壓低了聲音對我道“和親的事情公主不知道,公主畢竟年幼,總是不懂事的,娘娘也不想叫她煩惱,便不許咱們多嘴。”
我已經踏進了嵐嬪的寢殿,幔帳一層層落着,一看便知道嵐嬪病重,臉色鐵青,沒有血色,人也比先前瘦了一大圈,看着眼神呆滯的樣子,便沒有從前機靈睿智半分的樣子了。
“嵐姐姐。”我忍着心裡的酸楚,輕聲喚她。她緩緩的轉過頭,輕輕的看了我一眼,然後擠出一絲微笑,“宛嬪妹妹怎麼過來了?想不到你會來看我。”嵐嬪咳嗽了一聲,強撐着倚在靠枕上,坐了起來。
“數日不見而已,姐姐怎麼就病成這樣了?也是偶然聽皇上說姐姐病重,不想卻這樣嚴重,早知道便要早早來看望姐姐了。”我拉住她的手,又用手帕輕輕爲她擦拭額角上的香汗,她氣喘吁吁,看着便覺得那麼虛弱,搖搖擺擺,似乎一個用力便能將她徹底撕碎,徹底擊垮。她是我在後宮裡見過最能忍辱負重的女人,也是心思最縝密的女人,能在多羅氏手下多年,且叫她容下自己,可見嵐嬪的本事了。
只是如今的她少了籌謀時的睿智機靈,亦沒有了往昔的謹慎,她看着是那樣彷徨無助,這一次,便是刺中了她的軟肋,那便是她的沛淳,入宮多年,皇上跟前她算是也得寵過一陣子,只有了沛淳一個女兒,一心只想保全自己和公主。
“本宮病重慘敗,醜陋,實在不宜見宛嬪,真是叫你……見笑了。”她說着笑了笑,乾裂的慘白色的脣,硬生生的扯開了一個弧度,有鮮血慢慢的滲出來。我見着又是心痛,趕緊用絲帕爲她擦拭。
“姐姐心裡的苦,宛兒也能體會些,雖然還不曾真正的爲人母親,但是愛子之心古往今來也算知道許多,姐姐一心疼愛公主,也是,她這樣年幼
,卻要一人奔赴巴布郎,飽受苦楚,如何受得了呢?只是姐姐還是萬萬要保全自己身子,眼下皇上還沒有定奪最後的人選,一切都還沒有訂數呢,姐姐無需擔憂。”我如今也只好說些話來安慰她了,對於一個即將失去自己骨肉的母親。無論是什麼話都不足以叫她平復失子之痛,我能做的也不過是三言兩語安慰她便是了。
她淡淡的笑了“難道皇上還會派雪沐郡主去和親嗎?你我都知道,眼下皇上即便不捨得也無法了,本宮心裡明鏡一樣,宛嬪。”她拉住我的手然後苦苦的笑了道“自本宮入宮呈寵以來,便依附於多羅氏,她爲非作歹,本宮也難辭其咎,跟着她也做了許多惡事,這是本宮的報應,只是不想卻報應到了沛淳的身上,我一人死不足惜,可是沛淳……”她又哽咽住了,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淚,那模樣怎是一個可憐可以言語的,我的心情也低到了塵埃。
“記得你剛入宮的時候。”她話鋒一轉對我道“種種事端,有多羅氏參與,便有我一份,到底是我對不住妹妹你,想不到時至今日,我母女落魄,確實你還肯來看望本宮。”她別過臉去抽泣不止。
我也紅腫了眼睛,“過去之事姐姐何苦提及呢?咱們是姐妹啊,沛淳公主玉雪可愛,我豈有不替姐姐心痛的呢?姐姐放心,一有機會,我便會在皇上面前求情,希望皇上能夠憐惜姐姐顧念公主,另擇他人去和親就是了。”我說着又端了婢女重新熱了的藥湯於她。
她看了看,擺擺手“吃了也是白吃,總不見好轉,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此番大抵是好不了了,縱然是一死也不算什麼,只要本宮的沛淳能逃過此難也就是了。”嵐嬪又抽泣着。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只是若公主可以長久的留在姐姐身邊,姐姐自己倒先壞了身子豈不叫人惋惜嗎?公主往後沒有生母照拂如何能行呢?不也是可憐嗎?”我這樣說着又小小盛了一勺湯藥,輕輕吹散了熱氣,放到她的嘴邊,哄她喝下。
嵐嬪真是可憐,一直依附多羅晴柔,以她之命是從,替她鞍前馬後,操心出力的,爲了不過是藉着多羅氏的庇佑,能保住自己與公主的平安,可萬萬沒想到,最終逼着自己的女兒遠嫁他鄉的竟然是自己的保護傘,多羅晴柔。
嵐嬪的病大抵就是心病了,能不能好全,只看皇上到底要不要沛淳去和親了。葉貴人午後到我宮裡坐着說話,她前幾日淋了雨,漸漸有些風寒,聽她的聲音沙啞,人也憔悴,她素來是個愛熱鬧的,不肯在宮裡養着,便到我這裡坐坐,又怕過了病氣給我,便遠遠的坐着與我閒話。
“如今的後宮裡,我也就願意與你和淑姐姐說幾句,旁人我都懶得與她們多話。”她愁苦着臉,沒有好氣的這樣說着“多羅氏風光,連帶着齊佳貴人也跟着張狂起來,我的枕霞閣與她的太平館挨着,卻每日裡聽她指桑罵槐的在宮裡吵吵嚷嚷,當真叫人心
煩,不如娘娘這裡清靜,遠離他們的煩擾。”她嘆息着環視四下裡。
“從前是清靜的,往後倒也不見得。”葉貴人又看到了東偏殿的大門開着,悄聲對我道“佟貴人還好相與嗎?我瞧着她倒有意要巴結你呢。巴巴的搬來與你同住,爲了便是能多見皇上的面,卻不想皇上不愛理她呢。”
“噓。”我掩住自己的脣對她做出小聲的手勢“她就在東偏殿,仔細她聽見多心呢。”我又淡淡的道“我心裡清淨,在哪都是一樣的,她願意與我作伴大家一處也算是舊相識了,勝過我一人獨居。姐姐若喜歡,也可以來與我同住,咱們一處熱鬧,多好啊?”
葉貴人嘆息着“罷了罷了,你這裡已經有一個貴人了,再多我一個豈不是要人擠人了?況且我也不喜與人住的太近。”她又嘆息了道“後宮里人人都陰陽怪氣的,看了他們就心煩。”
我拽着最後一根絲線,用力一扯,便放下手裡的針線,細細的看着我親手做的孩子的肚兜“後宮裡誰陰陽怪氣了?”
“從前毓嬪倒也很好,只是不知道怎的,最近總是不愛見人,去見她兩次,都被拒之門外。”她說着我便放下手裡的肚兜,心裡想,毓嬪怕是還不能平復,她這一點不如葉貴人,葉貴人是粗枝大葉的,嫉惡如仇,卻一時一刻就忘懷了,不是糾纏小事之人,而毓嬪總是喜歡自己琢磨,每每自己心裡壓抑苦悶,旁人怕她多心也不好多說,即便是我們也不敢與她多說什麼,怕她再傷心就不好了。
“毓嬪姐姐前幾日被掌嘴,近日又在禁足呢,想來心裡愁苦,所以不愛見人,我與淑姐姐知道她愛多心,所幸也沒去見她呢。”我笑着拉住她的手勸她不必多想。
“我也知道,咱們一起交好,我自然不會怪她。旁人也是一樣,總是叫人討厭心煩的。不見也罷了。”葉貴人推開手邊的碗盞嘆息着,我猜測她心煩必然是爲了多羅氏如今位份尊貴,切有了子嗣,而自己苦苦守着多年,還是不得一兒半女的,心裡自然氣苦。
其實不只是葉貴人,就連淑妃伉妃這樣的人也都對多羅氏有孕一事心中不暢,多羅晴柔往昔壓制衆人,好在自己尚無皇子,在如何興風作浪也不過只是仗着皇上的恩寵,早晚有一天人老珠黃,大家也能過些安生日子了,可是如今她一朝有孕,他日若誕下的是爲皇子,那麼依着她母家的威望,早晚皇位落入她手,到時候這些后妃的養老便不知道要如何悲慘呢。
不禁又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不知道未來會不會與沛淳一樣踏上和親之路,或是下嫁給臣子,爲了安撫臣子之心,即便她得皇帝寵愛,將來我們母女又能否一直平安終老呢?若是皇子,他縱然不與人爭奪皇位,而他人又可能輕易放過他嗎?到時候結局具是悲慘的。想到這裡邊覺得心裡傷感難過,若是可以,我倒希望它一直在我的腹中,由我來保護它一生一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