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裡,有一人輕聲喚我宛妃,幽冥之中此人的聲音猶如鬼魅的哀嚎,叫人渾身長滿了芒刺一般。
“你是誰?”夏菡警惕的圍住我,她攬住我的肩膀,用自己的全部溫暖我,阻擋有可能突如其來的任何傷害。
“是我啊。我是董胡氏。你的姨娘啊。”那人掙扎着爬到了牢房門口,乾枯的手抓着牢門的鐵柵欄,盡力的上前晃動,低低的又道“娘娘怎麼也到了這裡了??”
正在說話的時候,牢頭又推推搡搡一人進來,竟是朝着我的牢房而來,那人也是披頭散髮,宮衣悉數退去,仔細一看便看出是幻月。
“小主!”她上前抽泣着道“小主可好嗎?”她臉上有青紫的痕跡,與我四目相對,看着我單薄無比,便也同夏菡一眼,環抱住我,額頭抵着我的額頭,相擁在一處。
“幻月,快讓我瞧瞧,這是怎麼了?你怎麼了?是誰打的你?”我極力要搬過來幻月的臉龐看個清楚,她卻笑笑搖了搖頭。
“奴婢很好,小主寬心。凌印皇子被淑妃娘娘抱去撫養幾日。佟貴人自請去華清宮同淑妃一同照顧皇子。您放心就是。”幻月這樣說着,我便點點頭。
“怎麼?皇子被抱去別處撫養了嗎?”董胡氏有些焦慮的問道“那……沒有皇子,娘娘……娘娘豈不是,豈不是,大不如前了?”她有些擔憂的樣子。
“我當是誰,原來是姨娘大人啊。”幻月嘴裡可不饒人,“大不如前有什麼關係,現在小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一回事了。小主保不住性命,你以爲你還能苟活嗎?吃裡扒外,你這種人就該受凌遲之苦,方解我們心頭之恨。”幻月咬牙切齒。
“姑娘說的什麼?難道皇上不在意娘娘了嗎?”董胡氏又道。
“在意?伴君如伴虎你沒聽戲文裡唱過嗎?小主入宮屢次遭人陷害,差點連命都保住了,好容易走到了今日,貴爲妃子,又有了皇子,她容易嗎?託您的福,現在這一切都算是白費了。皇室女子向來是最重視貞潔,你這邊幾句話,小主就變成了污穢之人,且矇蔽聖聽,這罪責你知道是什麼嗎?欺君之罪,那是要株連九族的。別說你自己逃不掉干係,就是你川州的一家老小都難逃死罪。尤其是董氏的子孫,更是一個都甭想逃掉。”幻月故意說着這樣的話在嚇唬董胡氏,其實說起來,欺君之罪當是如此。
“這怎麼可能呢?柔貴人明明說過,毓嬪娘娘也說過,說只要老婦說清楚小主入宮前的事,皇上寵愛您,一定不捨得責罰娘娘,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她自己在原地轉起了圈子。
“你方纔說毓嬪?”我從幻月和夏菡的手臂下走了出來,身體的寒冷,總比不過心裡的,我萬萬沒有想過,如今陷害我的,竟是那個膽小懦弱又與我親密的毓嬪。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素日巴結小主,對您百般殷勤,看來都是假的,背地裡竟然聯合柔貴人暗害小主,真是可惡。”幻月嘴裡咒罵着。
夏菡卻道“不對啊,柔貴人從前和毓嬪十分不睦的。”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今日只是,我與柔貴人皆是利
器,不過是互相廝殺,卻有人坐收漁翁之利罷了。”失望之餘我又這樣道“只怕她一早便是皇后那邊的人,其實我倒不是對她沒有疑心,只是不想她會做到這般地步。百般防範,不想最後卻敗在了自己人的手裡了。”我燦燦的笑着。
“毓嬪娘娘,爲何要這樣呢?”
我望着蹲坐在地上的董胡氏“你自作聰明入宮揭發我,今後無論死生,本宮都會陪着你,只是川州的董家不能因你我而受牽連,你可明白?”
她沉默着,幻月氣憤的上前指着她罵道:“你可知道,小主入宮後柔貴人多番要陷害小主,若不是小主機警聰敏,早就被她暗算了。你卻還肯聽她的鬼話。你說吧,她許了你什麼好處,叫你這般聽她的話了?”幻月厲聲又道。
“良田千傾。”董胡氏癡癡的說着,夏菡和幻月都嘆了口氣,再不理會她。
宗人府裡,董胡氏痛哭不已,口裡還不住的罵着自己是“昏了心的,豬油蒙了心,貪嘴的賤婦。”罵的難聽,我們便也不去理會她了。
“這個柔貴人真是壞透了,矇騙了老婦人,只說……回去便有良田,可如今卻困在這裡等死。哎呀,放我出去。”她悔不當初。
“你安靜些吧,這裡是宗人府,即進來了就別想輕易出去了。省些力氣吧。”幻月又道。
“還有誰關在這裡?那邊的可是齊太醫嗎?”我又問道。
“是他,接連受了幾次刑訊拷打,已然體力不支,這裡的官爺厲害的很,齊太醫,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娘娘有私情,不過,齊太醫也把薛一霸當年欺壓您的事情招了出來,皇上一怒之下叫人打斷了他的腿,現在就在旁邊的牢房裡呢,只是昏厥了所以不出聲。”董胡氏這樣說着“哦,還有冬古大人,我聽說被刑部扣下了。”
我的事情一出,自然要扣下冬古靖,只怕他也不能脫身,或是流放,或是殺頭,總之這一遭他與我皆是輸的一子不剩了。
齊清遠白白受累,大抵也有屈打成招的成分在裡面,只怕死罪難逃了。天子的女人,豈容他人覬覦,尤其這深宮之中最最忌諱的便是這不清不楚的曖昧了。薛一霸也好,董胡氏也好,自以爲聰明,卻不想自己走進了自己設下的圈套,這就叫害人害己吧?
在宗人府裡外面的日月晨光皆是不知的,這裡永遠都是昏昏沉沉的,直到太后親自審訊我的那一日,我才知道那是原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
太后居於高堂之上,卻不見皇帝的身影,“宛妃。哀家問你,薛一霸、齊清遠等人陳詞可否屬實啊?”
此時的我已經手捧着一份列滿我冬古宛兒罪責的案簿,上面密密麻麻寫着的都是關於我的。皇上沒有來,無非是禁足軟禁一類的把戲,那麼我是否承認已經無關痛癢了,接下來便等着太后發落就是了。
“不必看了,是宛兒做的,臣妾一人承擔。”我耿直了脖頸,這樣對太后道。
“好!哀家喜歡你這樣的勇氣。冬古宛兒,自你入宮,哀家百般不喜你,你可知道?”
“臣妾知道。”
“你可知道是爲
什麼?”太后又道,我卻沉默了“哀家不喜歡皇上專寵於你。知子莫若母,哀家第一次見你就知道皇上對你動了真心,他曾經答應哀家,只留你在身邊卻不會專寵於你,可是他失言了。帝王之愛,是你畢生不能承受之重,縱然你得到了,那麼也必須爲之付出超過常人的代價。”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期。”我淡淡的笑了“臣妾此生無憾了。”
“很好。哀家也知道,依着你的心性,自然是清白的,可是朝臣百官不這樣以爲,天下衆人不這樣以爲,你的兒子將來很有可能繼承大同,哀家不能讓他有你這樣的額娘,皇帝爲了你不惜要放棄江山,哀家更不能看着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龍椅拱手他人。你也是額娘,應該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是,臣妾明白。只要……是爲了皇上,爲了凌印,臣妾什麼都願意,縱然一死,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我含淚堅定的道。
“好孩子,你果然這樣想,哀家總算是沒看錯你。他日,大金會有一位偉大的冬古妃,哀家亦會追封你爲後。”
追封,那便是印證了我將不久於這個世上了嗎?太后下了旨意,“冬古宛兒賜死,三天後黃昏前行刑,冬古靖賜死,薛一霸賜死,齊清遠賜死,冬古家女眷及董胡氏流放邊疆,兩日後上路,親近的宮人一律流放。”
“你死後第七日哀家便會舉國報喪,說你暴斃已死,哀家自然會將你應有的位份追封給你,而你也可以葬入皇陵,多年之後可以與皇帝長相廝守。”太后已經算是厚待我了
我含淚叩首“臣妾謝太后恩典。只有一點,請太后親自撫養臣妾的凌印,那麼臣妾死也能瞑目了。”
後宮之中處處算計,凌印沒了生母的庇佑,又是皇帝鍾愛的兒子,將來若是遭人暗算,豈非叫我兒也和我一般死的不清不楚嗎?太后如今雖然年邁,卻耳聰目明,且有她的庇佑,即便是皇后也不敢有半分邪念。
“我欲與君恩斷,今生再難見,只盼君身健,歲歲長如願,既不能相守,切莫長相忘。”我緩緩說着。
“待你死後,哀家自會將你之願告知皇帝。”太后強忍着淚水“你一死,皇帝便可以一舉拿掉多羅氏,加上輔政親王已老,皇帝,他多年想推行的仁政,皆可以如意了。”
“臣妾謝太后。”這一別之後,我與太后也不能再見了,“臣妾願太后您身體康健福澤萬年。”我貼着地面這樣悠悠的道。
太后起身離去,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卻站住了“哀家自會好好撫養凌印長大成人,你放心。”說完便離去了。
明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間,卻反而輕鬆的很。回到牢中,幻月和夏菡都癡癡的望着我,“終究是委屈了你們,太后有旨意,你們流放邊疆。往後咱們便不能一處了。”我苦苦的笑着。
“那……您呢?”幻月試探的問着。
我淺淺一笑,輕鬆無比“我自然有我的去處,你們不必擔心。兩日後就要上路流放了,我真是捨得不你們。”含淚擁住她二人的時候,眼淚止不住的流着,若能再見天佑一面,便真的死而無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