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妝臺上的雕花銅鏡子,我已經將胭脂水粉一一用過了,用眉石把眉毛一一描畫了,然後帶起杏色的絨花,一身藕粉色的宮衣。上面還穿着鵝黃色的比甲。
由夏菡扶着從寢殿往正殿來,第一眼便看到了皓哲,他已然退去鎧甲,今日的他一身軟緞石青色朝服,外面一件黑色狐狸皮的大氅。看到我來了,他忙放下手裡的茶杯,喜出望外的道:“我回來了。貴人可好?”
他的語音親切和緩,讓我心裡也是陡然一暖,然後笑着對他招了招手“坐下說吧,咱們原是舊相識了。貝勒爺還這樣客氣嘛?”然後我也到正座上端端正正的坐着“聽說貝勒爺立了戰功,所到之處皆是旗開得勝的,竟然提前回朝了。”
他笑笑道:“西南邊陲地形複雜,多虧了多羅將軍的佈陣,才叫咱們打了勝仗。臣不過是隨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可回家探望老親王了?他必然牽掛貝勒爺。”
“纔在大殿裡見了,一路忙趕路,沒有回家,今日晚上便回去和阿瑪團聚。”他笑着道。
“聽皇上說要賞賜貝勒在乾清宮用膳?自然還有多羅將軍和多羅大人。怎麼貝勒爺到我這裡來了?”我又問道。
“臣纔去了,皇嫂今日推說身子不適就不曾過去,席間皆是多羅福和多羅大人並貴妃娘娘,臣弟似乎在那裡有些礙事。倒不如請辭了別處去逛逛,讓他們一家子一處說說話。”皓哲貝勒憨憨的笑着。“皇上說我既然不願意坐着就自己逛逛去,等用過午膳,叫臣弟還到乾清宮去,有話要問臣弟的。”
皇后原來沒有參加,看來也是故意的了。皓哲貝勒將身後的皮包袱拿了出來,捧在手裡,“這是皓哲的一點心意。請貴人收下。”
“是什麼?”我微笑着有了些許的興致。
夏菡已經接過來遞給我,打開皮包袱上的結,之間裡面是一個油光水滑雪白無比的狐狸皮褥子。“這樣好的毛必然是今年新得的,怎麼就捨得用來做褥子了呢?豈不是可惜了?”
“這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臣和將士們去狩獵,無意中看到了這隻白狐,我便一箭將它射殺了。回去叫人剝了皮,只覺得這張狐狸皮毛色雪白,又很細密,想來還是一隻年輕的狐狸,便叫人拿來做了褥子。冬日裡可以鋪在榻上,貴人又愛寫字弄墨的,成日裡坐在這個窗戶下頭,本來就比別處冷些,自然這褥子要萬萬仔細的。”
“多謝貝勒爺費心了。您在外面征戰還處處想着本小主,可見您對皇上的心意了。”我低垂着眼簾,有些羞澀的道。
他也覺得有些不自在了,我又想起來什麼隨即問道:“這下子貝勒爺旗開得勝回朝,皇上不日便要給您指婚了,自然是大喜了。宛兒這面先給貝勒爺道喜了。”
他一怔,然後笑着道:“我還沒來得及對皇兄說呢。”然後他端起一邊的青瓷蓋碗緩緩的飲了一口香茶。
“貝勒爺這下子可以告訴宛兒是哪一家的小姐了嗎?之前還故作神秘,現下也回朝了,少不得過些時候就知道了,到底是哪一位姑娘啊?”我試探的問着他。
一瞬間他的臉頰紅了些,在外風餐露宿這些時日,他已然有些黝黑了,這紅暈在黑色的皮膚上映襯着更顯得他越發可愛了。他搔首對我憨然一笑,然後閉口不言,臉上還是那樣的甜蜜溫暖。
“哎,我也不問了。早晚會知道的。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有這樣的福氣,竟叫咱們貝勒爺三緘其口,真真要金屋藏嬌嗎?我就信了,待到貝勒爺大婚那一日咱們還能不知道嗎?”我笑着拿他打趣。
“也用不到大婚那一日,這兩日想必貴人就該知道了。”然後他仍舊紅着臉微笑。
我看着他的樣子越發好笑,我們二人坐着說了一會子話,他的隨從進來請他往乾清宮去候着,便各自分開不提。
第二日,原本皇帝答應了要來漪紅閣帶着飛蘭去看凌俊讀書的,我們一干人從清晨便都梳洗粉飾好了,飛蘭穿好了紅色的宮衣,白色的比甲,然後梳着雙丫髻。正坐在我的妝臺前對着銅鏡子裡的自己微笑着自言自語。
“皇上怎麼還沒來呢?”幻月嘟囔着。
“想必是有事絆住了也是有的,咱們再等等就是了。”夏菡勸着道。
我則坐在往日的書案前獨自發呆。
“哎,真是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呢。”外面小計子和人在叨咕着什麼。另一個說話的是玳曼,她道:“可不能叫小主知道啊。這貝勒爺也真是的!那現在皇上是個什麼打算呢?”
我聽着她們有一句沒一句的在外面小聲叨咕着,心裡狐疑,“叫小計子進來。我有話問他。”
不多時他已然跪在書案前,我道:“你方纔在外面小聲叨咕什麼呢?”
“啊,奴才不過是和玳曼姑娘說笑呢。她罵奴才是個蠢笨豬。奴才正和她理論呢。”
“渾說!我明明聽見了,其中涉及本小主。還不給我老實說來,仔細你的皮肉。”我厲聲道。
他無法了,只是哭喪着臉道“奴才不敢欺騙小主,只是不想您聽着煩心。都怪奴才這張臭嘴。”說着他扇了自己兩個耳刮子。
“你說就是。這些時日,咱們經過的見過的還少嗎?”我淡淡的道。
他仍舊支支吾吾的,我見着他這個樣子越來氣急了道:“你只管說,慢了一分就叫人打發你走就是。要你在這有何用,一句實話也不說的。”
小計子一聽要攆他走也着急了“奴才說,奴才說,奴才說就是了。嗚嗚嗚”他哭着,然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終究平靜了下來道:“今兒個早晨,奴才見皇上沒來,便尋思着往乾清宮的小容子那去問問,看皇上下了早朝沒有。誰知道他說皇上一早就下朝了,現在在皇后的鳳鸞宮商量小主……小主和……貝勒爺的婚事。”他終於吞吞吐吐之間把話說清楚了。
“什麼?什麼?”幻月大聲的問着,“你再說一遍。猴崽子你聽錯了吧?”幻月抓起小計子的領口。
“不可能的,你慢慢說,一定是哪裡聽錯了。”夏菡也覺得不可能便緊着叫幻月放開他。
他仍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着道:“奴才原先也不信這話。只以爲小容子是逗我唄。
可是後來他說的真真的。昨日貝勒爺去乾清宮答皇上的話。又提及了指婚一事。皇上便問先前是哪一家的姑娘。貝勒爺就求皇上把貴人指給自己,做福晉。皇上原本答應了,貝勒爺又苦苦央求,只說君無戲言。所以這一刻皇上也沒有辦法,只好和皇后去商量這事。”
“你去,你去,你再去到鳳鸞宮找皇上身邊的李德福問問。”感到眼前一陣陣眩暈,站起來的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般,險些栽倒。
夏菡扶住我“小主彆着急,一切尚無定論。奴婢這就叫小海子再去鳳鸞宮問問清楚就是了。”
“不,不,不要小海子,你去,我信得過你,你去問問清楚。不要驚動別人,只問問李德福就是了。”我拉住夏菡的手已經開始有些顫抖。
“是,小主別擔心,奴婢這就去。奴婢這就去。莫影姑娘,你扶住小主。”夏菡也噙着淚水出去了。
我自小被《女德》,《烈女傳》教導着,許多思想在我的腦子裡根深蒂固,縱然我和軒轅天佑沒有夫妻之實,但是他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如今他若真將我賜婚於軒轅皓哲,那麼我成了什麼?從冬古靖將我作爲魚餌送進宮來,我就已然是一個附屬品,是一個名利的工具。
而如今看來,皇帝難道也將我視爲另一種工具?賞賜給有功之臣的工具?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夏菡終於緩慢的踱步回來,她十分爲難的看着我,然後默默的站在那裡遲遲不肯開口,手裡繞着一個綃帕。
我看着她的樣子冷冷了笑着“小計子說的都是實情,是不是?皓哲貝勒所求之人就是我,是不是?皇上現下已經和皇后開始商議給我賜婚一事了是不是?”
幻月看着我極度痛苦難過,自己也越發跟着難過起來,她緊着擺頭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啊。你們想啊,小主是皇上的貴人。就是皇上的女人。又有飛蘭公主在身邊。皇上怎麼可能將自己的女人給別人指婚呢?他是皇上啊,這不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嗎?”
夏菡終於緩緩的開口了,她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是她犯了錯,十分怕我生氣的樣子,“大金是有這樣的先河。奴婢聽老一輩子的嬤嬤說過,先皇就曾把投降的敵人的福晉大妃收在自己的寨子裡。先皇高興了,還會把自己的女人賞賜給手下的將軍或者宗親。也有用后妃作爲和親的。而且大金的習俗,弟娶兄嫂是有的。所以皓哲貝勒求皇上把貴人指給自己不算是欺君之罪。在咱們看來似乎有違人倫,但是在他們看來這是在正常不過了。只是到了咱們皇上再沒這樣做過罷了。”
“那飛蘭公主怎麼辦?她現在是在咱們小主的宮裡,皇上當日親自說選小主做飛蘭公主的額娘。怎麼能把公主的額娘指給貝勒爺呢?”幻月還在強辯着。
夏菡皺着眉頭,擺擺頭道:“方纔奴婢去鳳鸞宮的時候,見着李德福和芯芮,她們說皇上正是爲了這事來找皇后商議的。無論結果如何,咱們都沒有別的法子,只有從命。”
此時,眼淚帶着冰冷的溫度劃過我的臉頰,還一個“只用從命”。我冬古宛兒的命當真如此不堪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