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與太后的爭吵聲一浪高過一浪,在正殿的我與元格格面面相覷,最終是她站起身向偏殿挪動腳步。剛到偏殿外便被一陣砸碎瓷器的聲音止住了,皇帝高聲道:“額娘,兒子對於您到底算什麼?”
太后情緒也很激動,她也提高了嗓門道:“放肆,哀家悉心把你養大,爲了你哀家吃盡了苦頭咬着牙活到了今日。爲了你的皇位哀家當年日夜懸心處處周旋。皇上難道都忘了?皇上自己說你算哀家的什麼?”
皇帝一聲輕哼,語氣冷得簡直能殺人一般:“皇額娘,您所做的這些難道都是爲了朕嗎?還是爲您自己?”
這一句後我都可以想象到太后的表情,皇帝雖然離經叛道,但是不失爲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從我入宮一來,他處處都順着太后的意思,也極力聽從太后的安排,儘管有時會感到不快但也一力的忍讓,像今日這樣大膽放肆還是第一次。
“皇上今日太……放肆了!”太后的話卡在了喉頭,只是咬着牙說出這三個字。
皇帝似乎還不肯罷休,他像是一個被拉滿的弓弦,一時間處於崩斷的邊緣,所說所爲都太出乎旁人的意料了,他接着道:“額娘,兒子沒有忘記,我的皇位是如何換來的。當初若不是您委身於他……
可是,您想過沒有這個皇位到底是不是兒子想要的?現在朕貴爲天子,可朕到底能隨心的幹過一件事嗎?我不過是您和他手裡的一個提線木偶罷了。”皇帝的聲音漸漸安靜了,語氣中卻是無盡的傷懷與落寞。
太后的身影晃盪一下,一把扶在角桌上,碰翻了唐彩花瓶,一聲脆響後元格格推門而入,她上前扶住太后,將她安置於榻上,語氣溫柔但帶着一絲責備:“皇上,您不該這樣說太后,她老人家一心還不是爲了您好嗎?幾個親王輪番來見太后,要聯名反對皇上推行新政。太后她也是不忍心見您朝堂之上爲難啊。”
還未等元格格把話說完,軒轅天佑騰地站起身,不顧太后的眼光與元格格的阻攔,快步走出偏殿。看着侷促緊張的我,他一把拉起我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之中。
仍舊是一言不發,跟着他在後宮的街巷裡來回穿梭,三三兩兩的公公們見了我和他都嚇得退避三舍。跟着他從慈寧宮走到永安宮,再從永安宮走到中正殿,從中正殿穿過西宮林苑到達御花園的碧波池,從池邊一路穿過假山經過竹林,在一路沿着街巷返回乾清宮。
花盆底的宮鞋不適合長時間走路,只覺得隔得腳底生疼。好容易到了乾清宮的宮門外他卻站住了腳步,竟然轉頭朝乾清門的方向去了,過了乾清門便是保和殿、中和殿與太和殿了。那裡是皇帝的前朝。
“皇上!”我輕聲喚道“再往前是前朝,臣妾等不敢隨意踏足。臣妾先告退了。”說完拎着裙角就想折回頭回漪紅閣去。
“站着!”皇帝的聲音響起“朕不去了。”說話間他在離乾清門不遠的大理石臺階上坐了下來。
“皇上,不回宮嗎?一會李德福找不到您又該着急了。”我想規勸他早點回宮,自己也能早點回漪紅閣去,我心裡深知他與太后之間的事情我不該過多的涉及。而且因爲新政的事情,我已經四面楚歌了,現在只能先擅自保全自己了。
“你坐下!”軒轅天佑有些不耐煩了,我也不敢去惹這頭髮瘋的猛獸,只好順從的坐在他身側,他看着保和殿上空的繁星,眼神充滿
了哀怨,良久他問道:“你是冬古靖的義女,你的親生父母呢?他們把你送到皇宮裡,送給朕,你怪他們嗎?”
“不怪。”同樣仰望着蒼穹,心情豁然安定了下來,四周空曠安靜,我的聲音顯得那樣孤獨無依。
“爲什麼?那你想念他們嗎?”他接着問道。
被他這一問,我的思緒恍惚間回到了川州,所有的記憶選擇性的停留在年幼的時候,母親陪伴着我的時候,我的嘴角浮現一絲幸福的微笑:“恩,有些想念母親。”
“哦?你額娘是什麼樣子的?她對你嚴格嗎?”
“我們不管母親就額娘,我們叫娘,我娘是一個極其溫婉和順的女子,她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事事都親力親爲,對待下人也很慈愛。悉心的教導臣妾女紅,丹青,文墨。臣妾的許多本事都是我娘教會的。”我的眼睛裡浮現出難得的驕傲與自信,彷彿這世間只要是母親賦予我的便是最好的。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着我道:“你娘對你真好!只是這樣好的母親怎麼捨得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遙遠的京城?”
他的語氣完全充滿了挑釁,我輕笑了一聲,道:“臣妾的孃親已經過世多時了。”
聞言軒轅天佑的臉色終於緩和了,貴爲天子的他從不會對別人示弱道歉,他只是岔開話題“那你的父親呢?”
“臣妾家父年邁,家中日子艱難,幸而有義父幫助,才能夠頤養天年。義父待臣妾一家都恩重如山。”
“那你怪他嗎?”
“皇上飽讀詩書,可曾讀過《禮記》中有這樣一句‘子之養也,樂其心,不違其志’。臣妾孝順父親即便以自身供養也是應該的,畢竟體之髮膚受之父母啊。所有臣妾不會怨懟父親,更不敢怨懟他。”
“您很孝順,也會明理懂事。”皇帝開口長出一口氣道。
“臣妾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孝順的人,是百姓的典範。一家人哪有不磕碰拌嘴的,臣妾在家時沒少惹父親生氣的。”說完我淘氣的一眨眼笑着。
隨後接着道:“何況皇上是爲了國家大事與太后意見不一致而產生的嫌隙,早晚說開了也就是了。她老人家遲早會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和深謀遠慮的。”
他心情似乎好轉了道:“聽你的話,似乎你贊成朕的新政。”
“臣妾來自百姓,眼見着萬朝統治下黎民被賦稅折磨的苦不堪言,義軍不斷涌現,富人勾結官府爲虎作倀,民不聊生。皇上是明君,知道推行仁政勢在必行的。臣妾眼見了前朝的暴政帶來了什麼,如今自然是贊成皇上的新政。何況推行新政是臣妾的父親提出的……”我的聲音漸漸暗淡了,消失在夜色中。
“這話屬實!”皇上很久後道:“所以此刻也就只有在你身邊朕能稍稍喘息,旁人總是叨嘮朕,煩也煩死了。沒有一刻清淨。”
我輕笑着,他接着道:“朕就想不通,怎麼滿朝除了冬古一黨之外竟無一人贊成朕,宗室裡後宮裡更是怨聲載道。究竟是朕錯了還是他們糊塗?就連朕器重厚愛的親弟弟這一次也不願意站出來替朕說句話。”他的話裡透着說不盡的傷心和失望。
“臣妾從沒想過皇上也會這樣無奈,原以爲皇上是天下至高無上的,無所不能,擁有一切。現在看來皇上也有自己的無奈,臣妾之前還爲自己家族的私事去煩擾皇上,是臣妾失察了。”我溫柔的訴
說着自己對他的心疼和感激,其實心裡已經做出了判斷和打算。
他回過頭,俊朗的臉龐閃過無限的溫柔,他看着我的雙眸,繼而看向我的紅脣,最後看向我的下頜。心跳驟然加劇,心說不好,只顧着去爲了討好他營救冬古靖,卻忘了軒轅天佑也是一個男人,並且是一個極度挫敗了的君王。此刻他就像身負重傷的小鳥一樣,而我便是他眼下可以依靠的巢穴,他自然無法抵擋這偶然的溫存。可是,……
在我猶豫間,以爲這下大事不妙的時候,軒轅天佑把頭乾脆一扭,再不看向我,語氣接着又是一陣寒冷:“你回去吧。朕用不着你的關心。朕的事情用不着任何人來管。”
原本忐忑的心情隨即變爲死灰一般,心裡咒罵着他,行動卻一分不敢遲疑怠慢,站起身福了一下,道:“臣妾告退!”
他仍舊是別過頭看也不看我,無奈只好自己獨自回去,走到乾清宮北面時,果然看到李德福帶着三五個小公公打着燈籠在尋找軒轅天佑,卻還不敢太聲張,已經急得四腳離地般。
“李公公。”我瞧見李德福趕緊上前叫住他。
他見我也是一楞,隨後是欣喜“小主可看見萬歲爺了?奴才好找啊。”看着他滿頭的大汗,可憐他也是當差的,偏伺候的皇上還比尋常人古怪,每每皇上壞了事,太后第一個便斥責李德福,受罰捱打的時候也不少。
“公公別急,皇上在乾清門後面的石階上。”我剛一說完,他隨即便要過去尋,我拉住他道:“公公且慢!皇上此刻龍性大發,你此刻去只怕不好。”我笑着對他道。
他急得四下裡沒有着落,又道:“那如何是好?依着貴人的意思是?”
“你派三五個小公公,在皇上身後悄聲守着,一來能護他周全,二來也不必打擾他。咱們萬歲爺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嗎?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則你現在去規勸他,只定沒有好臉給您瞧。”說完我笑笑朝鐘粹宮走去。
李德福豁然明瞭後,屈膝道:“奴才恭送冬古貴人。”
長長的街巷裡,我一個人獨自前行,此刻漪紅閣裡一定衆人都在爲我焦心。此刻冬古靖也一定有些安奈不住了。被輔政親王的門生圍了府邸,出入不便不說,也無法面聖,萬一皇上聖意轉寰,那冬古靖一流下場將不堪想象。
時到今日我才知道,軒轅天佑看似風光的龍椅背後藏着的是他的母親與輔政親王。他們一裡一外,處處約束皇帝,名爲輔政,其實已經切切實實是干政了。而輔政親王更是手握重兵,當年也是他一手攻下山海關,引金入京。他大有機會自己登上龍椅,爲何拱手讓給他的侄子呢?難道真是心機滿滿戰勝不了他對皇上的忠心?還是另有隱情?
皇上的新政難以推行,除了因爲兩條鐵律的刪減傷害了宗室及舊部的利益以外,更主要的原因是朝廷中衆多黨羽竟沒有一支是皇帝的心腹。
他孤立無援,他的決定很難推行下去。這也是他現在最爲耿耿於懷的。先前軒轅天賜,五親王,好在時常是站在他這邊的,可今日的事情,就連這個昔日一直幫助他的親弟弟也坐視不管,眼見大臣反對卻不力纜狂瀾衆議。是軒轅天佑此刻最介懷傷心的。
他現在就像一個孩子,自己爬到了高階之上,沒人上前去伸手拉他一把,他就無法自己下來,只能越爬越高。最後登高跌重,摔個粉身碎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