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我往來侯府久了,這候家的不平事雖然輪不到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管,但礙於我的面子且我發了話再不許人提及紫荊是瘋子的話,否則就是見罪於我,秦氏少不得裝裝樣子。暗地裡卻恨得牙根癢癢。
狗三那個奴才我打發了王府裡得力的人教訓了一頓,再沒見他靠前了,據說是秦氏怕事情敗露打發了出去。紫荊的氣色也漸漸好了,那夜半的鬼哭嚎叫也都沒了,自然她能睡的安穩了,秦氏還買了個丫頭來專門伺候紫荊,我瞧着雖然小了些倒是個單純心好的孩子。
這一日我照例來看望她,她正繡着一塊淡粉色絲帕上的花樣,連我進來也不曾注意到,我故意躲在身後唬她道:“這是誰家的娘子啊,生的這樣精緻,討人喜歡的?”
“哎喲,這壞丫頭,嚇着我了,也不出聲。”說着用手掌拍拍胸口“你來的正好,瞧我給你繡的帕子可還稱心。”
“這是什麼花樣?”我湊上前去,聽說是送給自己的倒十分上心的瞧着。
“是翠竹,我瞧你不喜歡鶯鶯燕燕的樣子,前得的花樣。你瞧,倒很雅緻。”她顯然特別喜歡這花樣。
“嗯,你繡的就好。”我走到條案前,翻看着那裡堆放的書。
“你啊,每每來了都不是弄墨就是看書。哪日成了女狀元纔算完了呢。”紫荊故意笑了笑道。
而此刻的我卻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神思只是被遠處一縷縷淡淡的香所迷住,閉着雙目細細的聞着,眉頭皺着,反覆思量,隨即豁然開朗道:“姐姐,這院裡可有種植櫻花嗎?”
“有啊,從這往前,跨過角門繞過迴廊的一處院子,好像有種着一片櫻花。”
“果然有嗎?現下是杏花開好的季節,我以爲早過了櫻花的花季,看來你們府上種的是晚櫻,因此開的久些。”我饒有興致的看着她,興奮地談着自己的看法。
“怎麼?白兒你喜歡櫻花嗎?”
“原也不是,自從到了金陵就沒見過了。只是現在是杏花開的季節,滿眼都是粉紅,到處都是甜香甜香的氣味。這之中偶然嗅到一絲絲淡淡的清香,身心甚是舒暢呢。”
“獨獨你怪癖,偏偏喜歡的和別人都不一樣。”紫荊假意嗔怪着道。
我柔美的瞥了她一眼道:“姐姐不知道吧,這櫻花不僅氣味芬芳清爽,吃着還很香甜入口呢。小時候,家母常常摘了櫻花碾碎爲我制糯米圓子或是各式甜品呢。”
她聽到這裡倒有些興致了,“你說的我都想吃了。”
“左右是閒着,我去摘些來,咱們自己做出來解解饞可好?”其實更吸引我的是那滿枝的白色。
“好啊,快去快去。”她咯咯地笑着,然後遞給我籃子。
這麼好的景色,我並不想讓旁人破壞了,隨即讓幻月和莫影在原處等我不許跟來。自己挎着竹籃子,興沖沖地嗅着花香前去。
按着紫荊的描述先是經過角門,沿着迴廊一直往前走,便到了一處月亮門
外,門虛掩着,我悄悄推開了,因是下午,下人們也都犯困躲懶了,這一處院落靜的很。
我悄悄進了院子,四下裡打量,此處院子很小,卻份外整潔精緻,一處正房,一處廂房剩下的全是廊子和一處石亭子。雖然小倒很有情致。這裡果然有三五株白櫻,開的那樣的茂盛,進出聞着還有些醉人的香氣。
心情大好的我上前摘着白櫻,醉心於此。
正在這時忽然廳的正房中似有人說話的聲音,心下一驚,如果被這院子的主人發現了總是尷尬,正準備回去的時候,經過門口突然聽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道:“糊塗啊你。”
這人正是候嘉禹,心想候嘉禹不在自己的院落跑到這裡做什麼呢。隨即又繼續聽着。
“我實在是不忍心,我……簡直不配爲人,愧對她的一片癡心。”這聲音如此耳熟,不是別人正是清遠。他來侯府了?想着推門進去見上一面也是好的。這時候嘉禹的聲音再次響起。
“齊兄,事已至此,斷然不可優柔寡斷啊。董慕白現在已經是靖王府的人了,她是你親手送進去的,難道你忘了嗎?”
“我當時也是無奈啊,如果我不出此下策,靖王爺如何肯幫我齊家渡過難關呢?我一人死倒無妨,只是連累了家母和席雅卻萬萬不能。”
“今後,你在靖王爺面前得臉,還怕沒有佳人嗎?一個董慕白不至於的。再好的佳人娶到家裡還不是一樣的柴米油鹽。”
我在門外聽的一陣陣眩暈,怎麼字字涉及我,卻字字聽不懂呢?心突突的跳着。
“那你說我現下該如何是好呢?她幾次三番的給我書信,我一直不理會也不是辦法啊。”清遠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雖然入了王府,但是靖王爺那邊齊兄還是無法交差吧?她那樣的性子咱們是領教過了,如果不讓她對你死心,怕是不會任由王爺差遣呢。”候嘉禹試探着齊清遠道。
“當初……這靖王爺只說讓我想方設法讓她進王府就可,也沒說讓她對我一併死心呢。況且,”說着他停頓了停頓壓低了聲音道“諫官的事情尚且沒有着落呢。”
“哎呀,齊兄,別貪心不足了,擺平先前的案子已屬難得了。只是我心裡一直不明白這靖王爺好端端的非要了她做義女是塗個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只是說欣賞她的機敏和心胸。反正此生與她是無緣了,恐怕想做兄妹也是不能了。”
“婦人之見,像她這樣的女子,樹大招風,能躲多遠就多遠,今後別再想她了。趕緊想辦法結束了她對你的心意吧。免得再惹禍上身,現在外面的世道本就不太平。”
“是,我也正在想法子呢,如何能讓她死了這條心,終究爲了我齊家得犧牲她一人了。”
我最後聽到的就是齊清遠的這一句,心臟四面的撞擊着,胸口如壓了千斤的石頭,讓我喘不過氣來,腦子裡一片空白,氣越喘越急,越急越喘,拔腿就往回走。可是腿像是墜着千斤的石塊
,就這樣踉踉蹌蹌地穿過廊子,越過角門,一下子栽倒在地,竹籃子被我的身子壓的扭曲了,支出來的竹子枝扎破了我的衣衫袖子。
爲什麼?爲什麼要騙我?他根本不會來提親,一早就是打算好的,對我的承諾無非是引我入靖王府,這一步一步是他和靖王爺早就覈算好的,而齊清遠不過是誘我入王府的魚餌罷了。不肯娶我就算了,卻還要拱手把我獻於他人,卻還要欺騙我?爲什麼都要騙我。我早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現在想想不正是我自己明知道是火坑還非要縱身躍進去的嗎?
此刻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來,雙手撐在石子路上,蹣跚地站了起來。我甚至哭不出來,因爲沒有淚水能表達我此刻的恨意。曾經那麼信任的人在我的背後重重地給了我一擊,而且是致命的一擊。
晃晃蕩蕩的遊走進了紫荊的院子,幻月和莫影看到我滿身的泥土和撕破的衣衫都嚇壞了,趕緊上前扶住我道:“小姐,你是摔着了嗎?”
紫荊聽見外面的聲音趕忙跑出來,“摔着了?摔哪了?快讓我瞧瞧傷着沒有?”
嗓子被擠得生疼,最後空巴巴地說出了幾個字“沒事,我回去了。”
幻月和莫影趕緊架着我往外走,幻月似乎還安慰着紫荊道:“二奶奶放心,有我們在小姐不會有事,怕是摔着時嚇着了,回去養養就好,您寬心。”
神情恍惚,靈魂出竅了一般,甚至連怎麼回到的靖王府都不知道。卻說幻月和莫影扶着我躺下,剛蓋好棉被,我“哇”的一聲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地吐着污穢之物,這一吐不要緊,卻沒個完,最後連膽汁都吐出來了。只覺得胃也要一併嘔出來纔好。
“幻月,我看小姐這樣下去不行,我去請郎中。你照看着小姐。”莫影到底沉着冷靜,幻月現在惶惶地只知道哭。
莫影走後,我的嘔吐漸漸地止住了,因爲膽汁也吐得差不多了,只覺得人昏昏沉沉的,屋子裡的一切陳設都飛了起來,幻月哭着收拾着屋裡的污穢之物,外面灑掃的奴婦也進來忙活着。
“我累極了,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看着幻月喃喃地道。
“小姐,累了您就歇會,莫影去請郎中了。”幻月打了清水爲我擦拭面額。
我瞪着眼睛,大口的喘着氣,壓抑的難受,卻仍舊流不出一滴眼淚,若我能哭泣該多好?此刻我真希望自己能哭出來,以緩解我的心頭之痛。
“我好冷啊,我好冷啊,幻月。”我伸着手要去夠近身的棉被。
“小姐,我給您再加一層棉被。”
“我還是冷啊。我的心口好冷啊,好冷。我要喝薑湯暖一暖。”
“小姐,我命人去煮給您喝。等一下啊。”幻月起身去命人燒薑湯來。
頭更昏了,沉重的棉被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什麼都不想想,齊清遠,靖王爺,司樂塾,差遣,提親,欺騙,諫官,我的未來,一概都不想想了。累極了,我要睡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