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走多了撞鬼

侯海洋看了門外,將聲音稍稍壓低,道:“我有可能借調到公安局。”秋雲從小在公安局大院裡長大,對這個機構很熟悉。她驚訝地問道:“借調到公安局?是到派出所還是局機關?”

劉清德是新鄉名人,站在那裡等車,不一會兒就有好些人過來說話、遞煙。當汽車司機拿着杯子過來時,劉清德招了招手,道:“老顧,今天你開車。”

“你能買到巴豆?”侯海洋對小道消息不感興趣,他只是懷疑秋雲這麼肯定能買到巴豆。

侯海洋觀察得很細,看到這個動作,心道:“劉清德的樣子被傷得不輕,秋雲在那種情況下保持着清醒,不簡單。”

老朱此時成竹在胸,道:“你不老實,《愛的精靈》,是不是你帶來的?”

在這個星期裡,劉清德在開會的空隙,特意到巴山教委查了秋雲的檔案。按照傳統觀念,分到新鄉來的人都是沒有關係的普通人,他懶得去查看秋雲的檔案。這一次他猥褻了秋雲,心中始終有些忐忑不安,就去查了查秋雲的底子。當看到秋雲父親是茂東公安局的警察時,嚇得臉青面黑,心臟差一點迸了出來。隨後又託人打聽秋雲父親的具體情況,得知秋雲父親已經停職,正在接受茂東紀委和茂東檢察院的調查,他才徹底安心。不過,得知秋雲父親的身份以後,他的色心就收了起來。

代友明進了門,坐在劉清德對面,憂心忡忡地道:“清德,教育局的意思,還是要將中學和小學分開。”

老朱走過來,道:“侯海洋,將三級片交出來。”

侯海洋想了一會兒,覺得鬧大了也不能將劉清德怎麼樣,畢竟沒有什麼惡劣後果。

早上,秋雲起牀,找到在操場打球的侯海洋,劈頭就問:“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清德被刺傷了腹部,雖然只是皮外傷,卻影響了行動。他站在窗邊,看着遠處的電視室,暗道:“這些小雜種,讓你們多快活幾天。”

到了籃球場,魏官遠遠就見到冒白氣的老師,他立足未穩,籃球便帶着風聲撲面而來。

代友明打心眼裡不願意將學校分開,現在他管着中學和小學,學校分開以後,他就只能管中學,權力至少縮了一半。他習慣性摸了摸紅色的領帶,問道:“劉書記是什麼意思?”

老朱轉身就離開了錄像室,邱大發最先動搖,跟在老朱背後,其次是汪榮富,再次就是趙良勇。趙海臉色變得極爲難看,他摸着鷹鉤鼻子,自語道:“我們就是看錄像,憑什麼到派出所,不去。”

李酸酸閒來無事,好奇心重,從廁所回到辦公室後,目不轉睛地看着走道。過了一會兒,姿勢怪異的劉清德出了辦公室。她不動聲色地跟到門口,只見劉清德沒有到教室,而是徑直朝宿舍方向走去。

秋雲道:“我能有什麼想法,告到派出所去,對我的名聲也不好。而且公檢法都很黑,我這點事還沒有後果,說大就很大,說小就很小。”在新鄉,侯海洋與秋雲最有緣,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覺,他透露了自己的秘密,道:“我很有可能要借調到縣公安局,杜主任已經承諾了,到時候,我想辦法把事情捅大。”

當兩個裸身男女正在親熱時,趙海覺得聲音太小不過癮,起身將聲音調大了一些。趙良勇爲人持重,道:“聲音小點。”趙海不以爲然,道:“鬼都沒有一個,聲音小了不舒服。”

在裝粉末的時候,侯海洋想到一個問題:“水瓶是一家人喝的,劉清德老婆也要喝,這樣豈不把劉清德老婆一起傷了。”轉念又想:“反正劉清德家裡沒有小孩,劉清德老婆教夫不力,吃點苦頭也應該,居然猥褻秋雲,真是茅坑裡頭打燈籠——找死(屎)。”

他拿了紙來到廁所,稀稀嘩嘩地拉了一通。回到辦公室,代友明問:“昨天吃了啥,怎麼拉肚子了?”劉清德揉着肚子,道:“現在腸胃壞了,喝了酒,第二天就要拉肚子。”代友明關心道:“少喝點,別當拼命三郎。”

秋雲跺了跺腳,道:“事情倒是沒有什麼,就怕劉清德藉機整人。你又處在關鍵時期,若是因爲這事耽誤了借調,那就太划不來了。”

侯海洋道:“我沒有三級片。”

在電視室裡,侯海洋是第三遍看《縱橫四海》了,放完之後,他問:“趙老師,還有沒有新碟子?”

秋雲很爽快地道:“弄巴豆。”

侯海洋屬於早起牀那一類,經常早早來到伙食團,不會引人注意。七點十分,伙食團冷冷清清,鐵鍋裡的開水正在冒泡,即將燒開。在竈臺前面,放着六七個水瓶,其中就有劉清德家的兩個大水瓶,水瓶上紅色的“劉”字格外醒目。侯海洋見左右無人,摸出準備好的太陽神瓶子,快速地將巴豆粉放進兩個水瓶裡。

“剛纔問了杜主任,你借調的事下個星期要正式在黨委會上研究,事情基本成了。”

侯海洋咬着牙道:“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絕不能讓劉清德好受。那隻鋼筆在哪裡,上面有血跡,這就是證據。”

晚上十一點,劉清德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站在窗邊,頭疼欲裂。

事情發生以後,侯海洋內心深處最擔心的就是此事,被秋雲點了出來,臉色變得蒼白,用腳踢着地上的石塊。

很快,他想出了四種方案,一是給劉清德放在院子裡的摩托車放氣。在新鄉,出門就爬坡上坎,騎自行車的很少,劉清德有一輛摩托車,經常在場鎮裡騎,給摩托車放氣純粹是出口氣。二是用石頭砸劉清德的玻璃,嚇他。三是可以搞點糞便,抹到劉清德門上,噁心死他。四是在劉清德的水瓶裡面放點巴豆之類的東西,拉死他。每天早晨,學校老師都提水瓶到伙食團打開水,劉清德的水瓶寫着一個大大的劉字,其他老師的水瓶都是自己打開水,唯獨劉清德的水瓶是由伙食團幫着打開水。想來想去,他最後決定實施巴豆計劃。

侯海洋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看着民警。

晚上,身體強健的他居然再次夢遺,夢中的女子一會兒是呂明,一會兒是秋雲,還有一會兒秋雲和呂明重疊在一起,分不清楚。

劉清德摸着肚子,道:“侯海洋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必須得給他教訓,否則要在我頭上拉屎拉尿。”

老朱突然吼了一聲:“起來,跟我們到派出所去。”

“今天吃粉蒸肉和尖頭魚,我來弄。”

侯海洋打開膠瓶子,裡面裝着些卵圓形的黃色小豆子,道:“巴豆?”秋雲點了點頭。

拉了兩次肚子,劉清德沒有太在意,他天天喝酒,腸胃不好,拉肚子是常事。早自習結束以後,他照常到初一去上課。上課不久,兩位同學交頭接耳,他瞪着眼睛發了火,把兩位同學叫到牆角。正在訓話,肚子裡發出一陣急促的咕咕聲,他轉身就走,直奔廁所。

派出所老朱搖晃着錄像帶,冷冷地道:“你們都是爲人師表的老師,聚衆看黃色錄像,這是什麼性質,你們都跟我到派出所去,接受調查。”五位老師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彭家振對劉清德很滿意,誇道:“這個方法好,接受羣衆再教育,廣闊天地,大有作爲。”放下電話以後,冷笑道:“侯海洋就算再優秀,也得窩死在村小。社會是殘酷的,個人是渺小的,不順從大人物,最終難逃滅亡。”

與幾位個性完全不同的老師一起離開錄像室時,他暗道:“纔到學校時,看這些老師都不順眼,覺得他們只知道打牌,不求上進。現在才知道,他們在這種環境下,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麻醉自己,否則日子更加難過。幸好,我就要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了。”他從小就對公安局充滿好奇和崇拜,即將到這個地方去工作,讓他內心暗自得意,他甚至帶着冷憫之心看着仍然窩在這個地方的同事們。

看到精彩處,咚的一聲響,電視室不甚結實的大門被一腿踹開,幾支電筒光射來,劉清德一聲大吼:“都別動,坐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侯海洋剖魚時低聲唱起了的插曲,又唱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從下午到晚上,侯海洋都沉浸在快樂之中。

老朱長着一張死人臉,沒有一絲表情:“每個公民都有到派出所接受調查的義務,哪一位不到派出所也行,等到證據收齊了,沒有過來做筆錄的,情節嚴重十倍。”

當夜,他將兩盒錄像帶都看完,又採用快進的方式重新品味了精彩情節。回到牀上,他不顧老婆的反對,騎在上面,兇猛地插着。閉着眼時,滿腦子是秋雲的身體。

趙海是錄像室裡最忠誠的成員,每天必須看兩部錄像,沒有新帶子,他就翻來覆去地看老帶子,看得最多的是周潤片的片子和香港的三級片,他起碼將《蜜桃成熟時》看了五遍以上。他拖着長長的聲音道:“這幾天斷了糧,下個星期,大家還是要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無論如何得弄到新片子。”

秋雲問:“你遇到什麼事了嗎,臉色這麼難看?”

隨着劉清德的聲音,許多老師被吵醒。秋雲隔着玻璃朝外看,藉着路燈昏黃的燈光,她看到唾液橫飛的劉清德,面色嚴峻的派出所民警,以及抱着手臂的侯海洋。

趙海來到了侯海洋的房間,他拿出煙來抽,手不停地顫抖着:“不知趙良勇他們會不會亂說?”

初一一班距離廁所最遠,他一陣急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廁所,一股熱意控制不住猛地噴了出來。

在派出所裡,趙良勇等人看到被帶回來的錄像帶子,都失魂落魄地低下了頭。在老朱的辦公室裡,老朱將腿蹺在桌面上,笑呵呵地道:“他們這些人的膽子都只有針尖那麼大,輕輕一嚇就什麼都招了,進了白公館渣滓洞肯定當叛徒。那個叫侯海洋的年輕人還算條漢子,難怪敢和劉老七打架。”

這時,趙良勇從廁所走了過來。“趙老師,沒有課?”李酸酸懷着濃烈的好奇心,與趙良勇打招呼。趙良勇很奇怪地看了李酸酸一眼,道:“我這節沒有課,你知道的。”

劉清德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以新鄉學校的條件,沒有政府投入,根本分不了家,新鄉政府現在工資都發不起,哪裡來投入?”

來到鎮裡,他鄭重地將信件放進了唯一的一個郵筒。回學校時,看到劉清德提着黑色提包正在等客車。

兩人急急忙忙朝教師宿舍走回去。侯海洋將自己的那盤三級片錄像帶的磁帶抽出來,一把火燒掉,再將殘渣扔到了黑暗角落。趙海依葫蘆畫瓢,也將自己的帶子燒掉,有一盤帶子是他借的,就用塑料袋包了包,藏在屋外的亂磚瓦堆裡。

在李酸酸和秋雲一起去洗碗時,趙海急切地道:“今天哪些有新帶子,晚上好過癮。”侯海洋、汪榮富、邱大發都搖頭。趙海失望地道:“那只有等趙良勇,他有事明天才能回來。”

抽了三五支菸,手腕上多了好幾個疤。

被一位漂亮女子誇獎是愉悅的事情,侯海洋心裡樂滋滋的,但是他還沒有忘記謙虛:“我讀的是中師,學的是寫寫畫畫,這些東西除了在學校裡,沒有什麼用處。”

侯海洋抱着手臂,道:“沒有。”

秋雲吃驚地道:“這樣都行?”

秋雲走了過來,輕輕敲了敲門。

借調之事一直懸在侯海洋心頭,終於得到相對肯定的答覆,放下電話後,他興奮地跳躍着走在小道上。

劉清德內心充滿了得意,臉色沉如水,他先指着邱大發,道:“邱大發,你他媽的管理得好,你給我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秋雲道:“其實,在大學裡學到的知識,在生活中並沒有多少用處,關鍵是訓練思維,以及繼續學習的動力。憑我的感覺,你是一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不少大學生的毛病是空有一張美好的藍圖,沒有將藍圖變成現實的決心和能力。比如說房子漏水,很多老師都在罵學校罵領導,就是沒有人擡起樓梯去撿瓦,從這一點來說,你比他們要強得多。而且即使你不能被縣公安局借調,以後也肯定還有出頭的機會。”

“你怎麼搞到的?”侯海洋很好奇。

侯海洋胸中怒氣噴涌,道:“即使不告到派出所,也不能輕易放過劉清德。”

醒來以後,他暗自嘆息道:“我這人也是花心,明明剛剛失戀,夢裡就開始想秋雲。”

劉清德翻身躺在牀上,睜眼看着天花板,腦子仍然滿是秋雲的影子,他暗道:“但願秋雲的爸爸被判刑,只要被判刑,秋雲這個小婊子,老子不把你弄上牀,就不姓劉。”

始作俑者侯海洋和秋雲兩人努力抑制着喜悅,表現得很尋常。

侯海洋站在籃下,看着魏官將籃球運至兩分線,吼了一聲:“三大步上籃。”魏官畢竟年齡小,對籃球掌控不熟,上籃時,籃球脫手而出。侯海洋下令道:“繞球場跑一圈。”

秋雲很內行地道:“如果能拿到局黨委會上研究,那就基本上確定了。是金子總要閃光,留在新鄉學校是屈才了。”

跟在身後的劉清德調侃道:“侯海洋,做了錯事還不承認錯誤,錯上加錯,到時悔之晚矣。”

魏官捧受了父親的說法,新鄉老師很多,他唯獨喜歡秋老師和侯老師。提着尖頭魚來到教師小院,見侯海洋不在屋內,他將尖頭魚倒在木桶裡,急匆匆地直奔操場。侯海洋老師上了報紙,這給小小的魏官帶來極大震撼,他將侯海洋當成了榜樣,對籃球產生了濃烈的興趣。

在星期六下午,秋雲離開學校。離開學校時,她特意來到侯海洋寢室,手裡拿着錄音機和磁帶,道:“我回城,這裡有磁帶,英語原聲帶和一些歌曲。”

如果說侯厚德偏重於思考,侯海洋則是偏重於行動,父子倆在這一點上有很大的不同。

侯海洋避重就輕地道:“派出所是小題大做,拿起雞毛當令箭,劉清德在借公安的手來整我們。”

“只有一條尖頭魚,不是要等到星期天與老師們聚餐?”秋雲瞧着侯海洋滿臉笑容,道,“你笑得這麼燦爛,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想起呂明,侯海洋擡起了手腕,手腕上被菸頭燙出的好幾個嚇人的疤,提醒着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失戀。他暗道:“呂明有選擇的權利,事情已成定局,何必像一個娘們一樣把氣窩在心裡?”

李酸酸急了,道:“公安在整你們,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揉着額頭,劉清德朝着電視室的方向,自語道:“讓小兔崽子多看兩天,現在高興,以後有哭的時候。”

劉清德成竹在胸,笑道:“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這是我黨的宗旨。”離開派出所時,他拿了兩盒錄像帶,要批評教育這些老師,就要深入瞭解他們犯了什麼毛病,因此,拿兩盒錄像帶回去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將電視室的錄像機拿回家,安裝之前,他先給縣教育局彭家振打了電話,道:“彭局,我是新鄉劉清德,不好意思,這麼晚打電話,給你彙報一件事。”

1月6日,侯海洋正在上課,接到了傳呼。他抽空看了傳呼,上面是一個來自公安局的號碼。他按住激動的心情,終於等到下課,然後一溜煙地朝校外跑。來到了鎮上的公共電話亭,侯海洋與店主打了招呼,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這纔拿起電話。

老顧提着水杯,似乎沒有聽見劉清德招呼,上了客車,回頭看了一眼,見等車的人挺多,打燃客車後,依慣例向前行駛了近百米,然後纔打開門,坐等一羣旅客跑過來爭位子。

李酸酸問:“趙老師,剛纔劉清德是不是拉肚子?”

邱大發第一個站起來,垂頭喪氣地站在劉清德身邊。

聊了一會兒,煩悶的侯海洋給秋雲講述了自己與呂明的故事。

劉清德老婆被弄醒之時,心裡還惱火得很,隨着丈夫的物件在身體裡進進出出,她身體徹底甦醒過來,嘴裡發出愉快的哼哼聲。結束時藏書網,劉清德老婆很滿意,掐了丈夫一把,道:“你這個死鬼,是不是吃了藥,今天咋就這麼硬。”

侯海洋苦笑道:“喉晚被別人卡着,我能有什麼法子。”

“劉清德把屎拉褲子裡了。”李酸酸得出了結論,眼淚差點笑了出來。中午下課時,新鄉的老師們都知道劉清德在上課時將稀屎拉到了褲子裡。在平靜的新鄉學校,娛樂資源實在太少,這個消息太有娛樂性,頓時成爲老師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得知是此事,秋雲反而輕鬆下來,道:“談戀愛,分分合合太正常,看開一點,沒有必要哭喪着臉。”

有了錄像室爲依託,侯海洋與趙良勇等人發展出了友誼,他不再是局外人,而是融入了這個集體,成爲新鄉老師中的一員。

秋雲從城裡回來,等到侯海洋回家,她神秘兮兮地跟了過來。

一般情況下,劉清德老婆在七點左右就提兩個水瓶到廚房,她將水瓶放在伙食團後,先打饅頭、稀飯回家。

侯海洋與劉清德的目光對接一下,暗叫糟糕。

劉清德與彭家振打了電話以後,心情舒暢得如三伏天喝了冰水。他將錄相帶放進了錄相機裡,鼓搗了半天,終於放出圖像。劉清德選的帶子恰好是《蜜桃成熟時》,當看見光着身體在家裡亂走的漂亮女主人公,他半張着嘴,喉嚨急劇地上下移動。

上課以後,劉清德端着他的大茶杯,邁着四平八穩的步子,走進了他在初中部的辦公室。

“你真的有辦法?”

在新鄉學校,秋雲一直坐在窗邊,看着北風將院中樹枝吹得嘩嘩作響,滿腹心事,無處排遣。看到侯海洋的身影,她不由得眼前一亮,隨即又皺起眉毛。走進院子的侯海洋臉色沉鬱,落落寡合,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單獨面對秋雲,侯海洋道出了實話,說話之時,臉有些紅。

侯海洋取了一粒巴豆出來,道:“巴豆兄啊巴豆兄,明天就看你的本事了,一定要讓劉清德拉在褲子裡。”

侯海洋從劉清德隱約的笑意中覺察到這是一個圈套,他最先冷靜下來,道:“我們爲什麼要到派出所,難道看電視有罪嗎?我不去。”他用目光示意趙良勇等老師,若是五位老師團結起來,都不承認是看黃色錄像,事情或許會有轉機。

“我參加籃球比賽,被公安局高局長看上了,公安局辦公室杜主任覺得我能寫文章,字寫得還行,就想把我留在局辦。剛纔得到消息,下個星期公安局要開黨委會進行研究。”

看着蜂擁而來的人羣,老顧很滿足,點起了一支菸,慢慢抽。

當得知侯海洋與呂明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面,秋雲道:“我從女人的角度有點感受,戀愛中的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呂明三四個月不跟你聯繫,說明她肯定有另外的想法,這一點不容置疑。”

劉清德就要到廁所時,李酸酸見他突然慢了下來,身體僵硬,姿勢怪異,一隻手還捂着屁股,略停了三五秒,又是一陣急走。

秋雲道:“怎麼,今天又有好吃的?”

“劉清德到哪裡去,看他的樣子,似乎要去開會。”侯海洋存心教訓劉清德,對其行蹤特別敏感,他將自己隱在角落裡,觀察劉清德。

侯海洋道:“你回家是爲了哪件事?”

秋雲沒有回答,指了指瓶子,道:“還得磨成粉。”

與秋雲聊了一會兒,侯海洋心裡舒服了一些。他正提着桶想出去剖魚,秋雲忍了半天,還是道:“我也遇到一件事。”

侯海洋坐在硬木凳上抽菸,一條尖頭魚在水桶裡遊走,打在木桶邊緣,發出砰砰的聲音。他如老僧坐定,什麼都不管。

一個星期的時間過得很快,劉清德到星期六上午纔回到新鄉,回來之時已行走如常。

秋雲家裡曾經出過類似的事情,此時的侯海洋完全和當年的父親是一樣的神情,便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得提前想些法子,否則就被動了。”

劉清德爲了佔位子,也只能跟着旅客一起跑,他跑動起來姿勢很怪異,一瘸一拐,不利索。

客車司機屬於縣車隊,在新鄉是很牛的。他有一個臭習慣,凡是人多時,他打燃汽車後就不開門,反而要開上幾百米,然後笑眯眯地看着衆旅客跑來搶座位。

李酸酸努了努嘴巴,道:“我們的劉校長課沒有上完,就回家了。”

星期天下午開始,侯海洋獨自一人來到操場打球,他將所有的鬱悶之情全部發泄在球場上,不停地三大步上籃,直至汗水打溼了全身。到後來,他乾脆脫了上衣,在北風中,裸露的上半身被汗水打溼,在冰冷的空中冒着熱騰騰的白煙,甚是奇異。

聽着秋雲敘述,侯海洋的嘴巴越張越大,他猛地拍了桌子,道:“狗日的劉清德,他是找死,秋雲,你有什麼想法?”

侯海洋在暗自籌劃着晚上的行動,不想看錄像。

看到侯海洋的笑容,秋雲的心怦評地跳將起來,從小時候到兩年前,她都是公認的乖乖女,她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讓人出醜的惡作劇。想到劉清德狂拉肚子的滑稽場面,內心是無比痛快。

最後一句話很提氣,讓侯海洋覺得自己很小家子氣,他站起來,道:“媽的,我不想了,活人不會被尿愁死。晚上請老師們來吃尖頭魚,魏官還不錯,知道關心老師。”

侯海洋站在屋中央,大口大口喝水,手臂、肩膀的肌肉發達,散發着十分濃烈的男子漢味道。秋雲將一個膠瓶子遞給了侯海洋。

錄音機上全是外國字母,功能很多,明顯比姐姐侯正麗的錄音機要高檔,磁帶有四盤,大多是英語磁帶,還有一盤是英文歌曲。侯海洋戴上耳機,淡淡的香味飄入鼻尖,他總是覺得在與秋雲的耳朵和頭髮親密接觸。英語歌曲磁帶上有“四兄弟”白金唱片的字樣。他試着將磁帶放進去,一陣清新質樸的天籟之音通過耳朵直奔侯海洋的心靈。靜靜聽完這首沒有聽得太懂的曲子,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再拿起磁帶盒仔細看,第一首歌名叫做《離家五百里》。

星期一早上,侯海洋拿着信件去郵寄。

自從策劃用巴豆整劉清德以來,侯海洋每天早上都暗自觀察伙食團的情況。學校伙食團沒有鍋爐,是用一口大鐵鍋燒開水。開水燒開以後,將伙食團的鐵皮漏斗插在水瓶口裡,就可以很方便地用水勺打開水。伙食團一般從六點四十左右開始燒開水,七點以後,原則上就可以打開水。學校伙食團是承包出去的,伙食團的人是勢利眼,水燒開以後,他們只是爲劉清德等幾位當官的打開水,普通教師必須自己動手。

“憑什麼不行,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絕對不能姑息養奸。”自從父親出事以後,秋雲受到太多壓抑,聽了侯海洋的辦法,沒有反對,隱隱還有些興奮。

老朱彈了彈菸灰,道:“錄像的事,這些人都做了筆錄,我就到此爲止,剩下的事情你看着辦。”

李酸酸跟在他身後,隱隱聞到一股怪怪的臭味。

星期天晚上,侯海洋失魂落魄地回到新鄉學校。

侯海洋臉上閃爍着幸福的笑容,道:“只可惜還是借調。”

巴豆在中藥鋪子都有賣,不過巴豆有毒,得有藥方才能買到。侯海洋道:“我到鎮衛生院去裝病,藉機拿一張空白處方,然後模仿處方醫生的筆跡,去買巴豆。”

劉清德哼了一聲,道:“朱所長講得很清楚,要死要活你們自己選擇。”侯海洋和趙海相對而視,同時搖了搖頭。

制訂好策略,侯海洋就等着秋雲弄來巴豆。有事情做,能沖淡失戀的痛苦。晚上,一個人睡在牀上,他想起與呂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涌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痛得睡不着覺,他坐在牀頭,點燃香菸,挽起了衣袖,用視死如歸的心情將菸頭按在手腕上。

他在桌旁坐了一會,腦海中突然涌現出文革時候的場景,他父親被押上了主席臺,戴着高帽子,掛着厚厚牌子,深深地彎下腰,陰陽頭在人羣面前晃來晃去。在臺下,他被同學們拳打腳踢,抽着耳光,而最狠的打人者是自己的同桌。

趙海眼神中有些慌亂,道:“怎麼辦?”侯海洋素來大膽,此刻他完全冷靜下來,道:“我們先回寢室,把那幾盤帶子全部藏起來。免得派出所的人反應過來。”

劉清德一言不發,跟着老朱離開了電視室。

中午吃飯時,他終於忍不住將秋雲叫到了寢室。

老朱再次揚了揚手裡的帶子,指着侯海洋道:“你這個人是鴨子死了嘴巴硬,錄像帶就是證據,你們跟我走,來了,大家還講點人情。如果不來,性質就嚴重了,到時吃不了兜着走,我老朱把話說到了前面,到時莫怪我不講情面。”

一大一小完全沉浸在打籃球的單純快樂之中,天將黑,侯海洋穿了一件背心,光着膀子,帶着一身大汗回到小院。

侯海洋在操場上走來走去,胸中積累了熊熊烈火,在冥冥之中總覺得應該做些什麼事。他是出自農村的書香之家,在讀書的同時,也學了不少鄉野招式。在這一點上,他與父親侯厚德有很大不同,侯厚德經歷了從建國到現在的許多事,種了幾十年的地,仍然沒有掃掉他的書卷氣。侯海洋從懂事開始,在被父親牢牢管教着讀聖賢書的同時,在母親的縱容下,經常奔跑在田間地頭,小孩子能做的調皮事,他一樣都沒有落下。

侯海洋自嘲地道:“被人蹬了。”

大家喝得高興,劉清德醉了,高大爺也醉得厲害。

“我大學畢業也失戀了,以我的經歷來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很快就會過去。”秋雲話雖然說得輕鬆,諸凡溫柔的笑容出現在腦海中,如尖針,在她的內心深處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又道:“男子漢大丈夫,別做小女人樣。”

“鋼筆太髒,我扔廁所裡面了。”

秋雲認真地道:“我相信你在公安局能做好。”

她的聲音在夜間很響,聽得侯海洋頭皮發麻,他輕描淡寫地道:“沒有啥子大事,我睡覺了。”

李酸酸第一堂沒有課,她正在慢悠悠地去上廁所,劉清德從身後超過她,步伐急促。

劉清德吃了大把的藥,肚子總算安靜下來。接連幾天,他臉上都沒有笑意,臉上露出吃人兇光。人們在看熱鬧看稀奇的同時,也忍不住迴避這位黑漢子吃人的目光。

侯海洋道:“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放完後,他依舊站在竈邊,三四分鐘以後,鐵鍋裡的開水便漲翻了。他將打滿開水的水瓶提回小院時,秋雲正在窗邊朝外張望,見到他經過窗邊時,她滿臉輕鬆,點了點頭。

縱然燙了傷痕,侯海洋還是忘不掉呂明。他開始給呂明寫信,這封信,他既述相思之苦,同時追問爲什麼這麼長時間要躲着自己,最後表明態度,談不成戀愛仍然可以做朋友,但是必須有一個明確的態度,一句話,成不成,說一聲。這封信寫得聲情並茂,到最後,侯海洋自己都被感動了。

劉清德琢磨着彭家振的意思,道:“最艱苦的地方纔能鍛鍊人,我準備派侯海洋到村小去。”

派出所老朱帶着兩個臨時工跟着劉清德走了進來,老朱經驗豐富得很,沒有等到幾位老師清醒過來,第一時間控制了錄像機,迅速將錄像帶拿在手裡。

“劉清德每天要到學校伙食團打開水,到時我趁機給他的水瓶裡放巴豆,拉死他。”侯海洋到底是年輕心性,回到院裡,悄悄把秋雲叫了出來。

“我哥還不是得聽……”話至此,劉清德肚子咕咕響了一下,他將杯子放在桌上,道,“肚子不舒服,我上廁所。”

“媽喲,世上還有這樣風騷的女人,能和這樣的女人睡覺,纔不白活了一世。”看到一半時,劉清德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寫完這封信,算是正式向呂明挑明瞭態度。侯海洋將信件摺好,放進信封裡,貼上了郵票,他似乎完成了某種儀式,心情輕鬆起來。

侯海洋和秋雲聯手搞了一個惡作劇,這事成了兩人心中的秘密,無形中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晚上回到家,他將窗門緊緊關掉,到裡屋,用兩塊鵝卵石將巴豆砸爛,磨成粉,再將粉末裝進小玻璃瓶子裡。小玻璃瓶子是太陽神的瓶子。李酸酸吃飯前必須喝太陽神,她留下幾十個太陽神的小瓶子,此時這些小瓶子派上了大用場。

秋雲徹底冷靜下來,道:“他現在是副校長,我們能怎麼樣?而且,事情鬧出來,我的名聲不好聽。”

劉清德在三合土壩子前蹣跚而行,他走路姿勢怪異,就如胯下有尿片一般。

秋雲提着手包走向石梯子,在北風中,馬尾巴來回跳動着。

到了晚上十點,趙海等人開始看電視,侯海洋藉故沒有去。

彭家振聽說侯海洋和其他老師一起看了錄相,道:“清德啊,我要批評你了,局裡把年輕老師交給你,發生這樣的事,說明你們沒有教育好,是一個教訓。對年輕人還是要以挽救爲主,當然,必要的措施還是要有的,否則不能觸及靈魂,反而不利於年輕教師成長。這種事情你們自己處理就行了,我只提一個要求,處理方式要穩妥,不要給教育局抹黑。”

侯海洋回頭望了一眼秋雲,道:“進來。”接着一揚手,將手中的菸頭從窗戶彈了出去。

魏官父親打到了一條尖頭魚,他知道侯老師最喜歡吃這種魚,趕緊叫魏官提到學校去。魏官隨口道:“爸,尖頭魚好吃,爲什麼我們不吃?”魏官的父親當頭給了一個爆慄,道:“沒有老師,你學不到知識,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秋老師和侯老師都是正規學校出來的老師,有真本事,你得好好學。侯老師那一手毛筆字,全新鄉沒有人比得過,你找機會學學。”

八點,劉清德老婆纔來提水瓶。在七點半之前,打開水吃早飯的老師不多,恰好是放巴豆的絕佳時間。

“嗯,他進了廁所,拉得嘩嘩的。”

“應該能。”秋雲簡單地應付了一句,沒有過多說明。

民警走了以後,秋雲、李酸酸、老劉老師等人出來,趙海將門關上,在裡面猛抽菸,不和這些老師見面。李酸酸來到了侯海洋門口,她的聲音很大,道:“蠻子,公安到我們這裡來做什麼,憑什麼要抓趙老師?”

晚飯,有了酸菜尖頭魚,衆位老師吃得很快活。李酸酸和秋雲關係也發生了轉折性變化,兩人互相禮讓,還有說有笑。

此時,侯海洋更像個大哥,安慰道:“我們能有多大的事,就是看了盤錄像,我最擔心的是汪榮富和趙老師的家裡,他們都還有帶子。”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派出所老朱帶着汪榮富等人走了進來。汪榮富垂頭喪氣,就如被押解的罪犯,他打開了與趙良勇的房門,很快,老朱手裡又多了幾盤帶子。

“蔣哥,我是侯海洋,剛纔在上課,沒有及時回電話。”

邱大發臉色蒼白,雙手不由自主地發抖。

今天他和稅務所高所長賭了酒,高所長是稅務所老麻雀,五十歲不到,爲人滑如泥鰍,在新鄉一帶號稱高大爺。劉清德在新鄉開煤礦就繞不過高大爺這一關,他多次約請高大爺,高大爺左推右阻,不願意來,這一次還是鎮長蔣大兵出面,才約請了高大爺。

秋雲想起父親的遭遇,搖了搖頭,道:“算了,我的最終目標是考研究生,沒有必要在這裡把事情鬧大。劉清德嚐到了厲害,我相信不會再來第二次。”

秋雲搖頭:“你去藥房買巴豆,容易被發現,不妥當。這樣,我星期六出去一趟,找點巴豆回來。”她來到新鄉以後,星期天很少離開學校,顯得頗爲神秘。學校的老師對其身份暗自裡也有疑問,流傳着不少說法。

“我覺得呂明肯定也有她的難處,她採取這樣的做法,是不願意傷害你。”

早上,他提着開水瓶來到廚房。

“嗯。”

十點過後,五人聚在電視室裡,看一部香港最新的三級片,演員的名字叫做陳寶蓮,身材火爆,看得諸人口水長流,身體亢奮。

秋雲道:“我也喜歡魏官,這個娃兒聰明伶俐,若是放在好學校,會很有前途。”

“我沒有與呂明見過面,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分手,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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