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巧搭順風船

侯海洋原本抱着愧疚之心,可是見到父親的態度,滿肚子委屈立刻往上涌。從中師畢業以後,他很努力地想改變生存環境,很認真地談了一場戀愛,可是事事不如意,他的所有行爲如一塊落入海水中的石頭,泡都沒有冒一下就失去了蹤影。此時,父親的壓力激發了他的傲氣。

侯海洋把鋪蓋疊好後又順便把姐姐的房間清掃乾淨,廚房的水燒熱後,他提着兩大桶熱水進了浴室。家裡的浴室比起農村絕大多數浴室都要先進,農村洗澡一般都在豬圈旁邊完成,沒有單獨修一間浴室。侯厚德在房子旁邊搭了一間小磚房,專門供一家人洗澡。磚房修了有十來年,四處漏風,但是確實是一間獨立浴室。侯海洋脫下衣服,被四面來風吹得直起雞皮疙瘩,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牛背砣修那間浴室,完全是對父親的模仿。包括整治牛背砣學校,基本上都是參照了二道拐的模式。”

段三道:“館子都喜歡打土雞湯的牌子,其實那些雞全部都是從養雞場出來的。”他招呼坐在一旁怯生生的女兒,道:“段燕,你給張老闆敬酒。”

侯厚德怒道:“有人犯罪,難道你就要犯罪,有人吃屎,難道你也要吃屎?”他說話一般情況下都是溫文爾雅,他這次是被逼急了,這才說了帶“屎”的話。

院子裡站着二道拐村支書段三,他正在同侯厚德說話:“張總啥子時候過來?他爲村裡作了貢獻,春節回來我們要請他喝酒。”

杜小花道:“你那個未來的姐夫傻頭傻腦的,不像個生意人,他給的工錢比別人高五六塊錢,磚頭也要多幾分錢。”

侯海洋轉身就走。

侯海洋解手以後,又到廚房喝了開水。溫熱的水順着喉嚨進入腹中,一股熱流在腹中散開,衝散了積鬱在身體裡的寒意。喝熱水時,他腦海裡浮現起了付紅兵。付紅兵和毒販轟轟烈烈幹過一場,成了英雄人物,而自己揹負着聚衆看黃色錄像的臭名,被學校領導和家人看不起,真是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在母親的勸解下,回到了父親房間。

年豬在前些日子已殺,如今喂的小豬是爲了明年殺年豬。喂肥了殺,殺了再喂,對於村民來說,這是數十年不變的習慣。對於豬來說,這是它們的宿命,無法抗拒。

想到這一點,侯海洋握緊了拳頭,充滿創業激情以及實現夢想以後讓呂明等人後悔的幻想之中。

“付紅兵和沙軍都不如我,如今都跑到我的前面去了,沙軍成了縣裡的幹部,天天跟着領導跑,付紅兵則是實打實幹出了實績,用命換來一條金光大道。我是一事無成的鄉村教師,還揹着聚衆看黃色錄像的惡名。”

小車尾箱裡放着大包小包的年貨,每個人手裡都沒有閒着,段三和侯海洋最積極,手裡都提着三四個包。侯海洋見到姐姐,如春風掃了心坎,心情頓時爲之一爽。前幾天是爲了營造春節的氛圍他才配合父親、母親,心裡還是藏着重重鬱悶。這些鬱悶是各種各樣的原因構成的,有着未來人生道路如何選擇的困擾,也有着愛情的迷茫。今天姐姐回家,他滿心歡喜,一掃多日陰霾。

在侯厚德眼裡,兒子侯海洋在短短半年時間就完全社會化了,學會撒謊,學會看黃色錄像,湊在菸頭上接火的動作就像街上的混混,與書香門第家出來的子弟完全不符。

杜小花嘀咕道:“不管你怎麼說,我就覺得是癩蛤蟆吃豇豆,懸吊懸吊的。”

杜小花道:“娃兒脾氣犟得很,和你一個樣,你教了一輩子學生,從來沒有罵過人,耐心好得很,你就把兒子當成學生來對待。”

侯海洋道:“段叔,你慢聊。”抽着煙回到自己的房間,隨即將香菸摁掉。

侯厚德道:“段燕讀的是衛校,爲什麼不到醫院?到醫院纔是專業對口。”

侯厚德披着厚衣服,追到侯海洋的門口,道:“侯海洋,你回來。做了錯事還不承認錯誤,你說說有什麼道理。”

來到熟悉的小河灣,小河灣對面的山坡成了工地,坡底堆滿了青磚、河沙、水泥等建築材料,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人,還有附近村民,工地顯得亂糟糟的,又生機勃勃。坡頂的房屋修到了二樓,小河灣還在蓋橋,橋墩露出雛形。

“爸,我回來了。”

段燕紅了臉,來到張滬嶺面前,聲如蟻音:“張老闆,敬你。”

父親之言,如一把把飛刀向侯海洋剌了過來。平心而論,侯海洋認爲父親所說的都有道理,可是他不再是學生,社會複雜性決非黑和白的關係,簡單說教根本不能應對複雜的社會。他終於忍不住反駁道:“爸,你說的這些都沒有用。學校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副校長劉清德把女老師肚子搞大,還猥褻一名新來女教師,就是他認定我們幾位老師在看黃色錄像,給我們無限上綱。讓我向流氓作檢查,不可能。”

“不知道悔改,你將來是要犯大錯誤的,我把話說到前頭,若是不改正現在的態度,遲早還要犯大錯誤。

侯厚德矜持地道:“到時給小張說一說,看有沒有工作崗位。段三,我話得先說在前頭,能不能用人得看小張的具體情況,我可不敢隨意做主。”

輪到侯海洋祭拜時,他在心裡念道:“我今年要到廣東去,老祖宗保佑我馬到成功。我已經失敗得太多,不能再失敗。”

“你姐夫沒有吹牛,河灣的房子動工了,說是要到大年三十才放假。”

中午吃飯時,原本話不多的杜小花絞盡腦汁想說點什麼話題,可是父子倆是一個表情,皆是悶頭吃飯,一頓飯吃得匆匆忙忙,沒滋沒味。

這種事情在張滬嶺眼前完全是小事,他根本沒有放在心裡,由着侯正麗處理。侯正麗道:“段叔叔,我們明天就要回廣東,舍不捨得讓段燕馬上跟我們走。”

段燕比侯海洋要小個兩三歲,兩人從小認識,也算青梅繞竹馬,兩小無猜,只是他讀中師以後,段燕隨後讀了技校,兩人見面的時間就少了。他此時決定跟着準姐夫去廣東,沒有料到段燕也要去。

侯海洋起牀以後,站在窗前觀察,見父親沒有在院中,這才走到院子裡。杜小花站在豬圈門口,道:“饅頭、稀飯在竈上,要吃雞蛋自己煮。”

“就是你護着二娃,他纔會這麼犟,不聽大人話。”

“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沒有?什麼叫做暴露情節,說白了就是黃色錄像,國家是否准許看黃色錄像?還有理了?

侯海洋閉上嘴巴,牙齒咬着嘴脣,不說話了。

侯厚德道:“二娃若是沒有工作,跟着張滬嶺還算是一條路,可他有正式工作,我不贊成他辭職。”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這是侯家最注重的節日,按照侯厚德立下的規矩,無論再大的事,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都得和和氣氣。杜小花腦子有迷信思想,最怕在大年三十吵起來,她的觀點就是若是大年三十沒有過好,在這一年中肯定會出現什麼毛病。從今天下午起,她就分別苦口婆心地給兩個犟拐拐做思想工作,提前打預防針。

段三是侯厚德的學生,他向來對老師都不錯,每年交農業稅和提留統籌款的時候,從來沒有催過侯家。有一次不瞭解情況的駐村幹部跑到家裡來催款,段三還發過脾氣,將年輕的駐村幹部數落了一頓。在侯海洋的記憶之中,段三還是第一次在春節期間到家裡來玩。很明顯,他是衝着姐夫而來。

在姐姐面前,侯海洋很輕鬆,笑道:“老天作證,根本不是黃色錄像,最多算是三級片,《蜜桃成熟時》之類。”

酒至中場,氣氛熱烈起來,等到張滬嶺帶了酒意,段三情真意切地道:“我是侯老師的學生,段燕也是侯老師的學生,我們兩家人的感情最好,打斷了骨頭連着筋。”

洗完澡,姐姐和姐夫還沒有回來,院外傳來了支部書記段三的聲音。

抽了三支菸,他倒在牀上,頭靠枕頭,始終不能人眠。

“二娃,你留在學校教卵子個書,跟到張老闆,肯定幾年就發大財。”段三用粗魯但是直截了當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侯厚德不抽菸,更不準子女抽菸,他見兒子回來,便沉着臉不說話。侯海洋是偶爾抽菸,但是沒有煙癮,在家裡基本不抽。此時他見到父親冷冷的臉色,反而賭氣似地接過了段三的煙。他沒有帶火柴,就將煙湊在段三的菸頭上,使勁吸了吸。

段三很豪氣地道:“國家單位也就拿點點錢,沒有啥意思,我家段燕跟着大妹,絕對沒有錯。”

段燕前一陣子還盼着馬上就能跟着侯正麗到南方去,此時聽說明天就要離開柳河’心裡頓時慌成了一團。她到過最遠的地方是茂東,還是幾個同學一起去的,想着要離開家幾千裡,馬上就有了生離死別的感覺。

侯海洋沒有吱聲,繼續吃饅頭。

“何爲衆,衆從三人,你們兩三個人一起看黃色錄像,算不算聚衆?

段三在一旁道:“你這個娃兒不懂事,哪裡有站在自己座位上敬酒的,到張老闆身邊來敬酒。”

侯海洋知道段三的目的,暗自想道:“我們家與段家有這麼好嗎?兩家關係是不錯,但是也沒有好得這麼邪乎,至少段燕和我就兩三年沒有見過面。”

在段三情真意切的講述中,侯厚德也動了感情,補充了一些段三讀書時以及當了支書以後的小故事。講了一段感情和友誼,段三這才揭了主題,對侯正麗道:“大妹,你是段燕的姐,她想跟着你到廣東去工作,你得帶着他。”

杜小花不斷在給侯海洋使眼色,意思是不要與父親起衝突。侯海洋忍住火氣,道:“黃色錄像之名是學校扣的帽子,他們就是上綱上線。我們是看了錄像,主要是香港錄像片,裡面是有些暴露情節,但是談不上黃色錄像,聚衆更談不上,我們兩三個人算得上什麼聚衆。”

侯厚德見兒子沒有懺悔之心,怒道:“你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在強詞奪理!”

侯厚德搖了搖頭,道:“把娃兒養到十八歲,我的責任盡到了,他穿金戴銀還是討飯,和我們沒有關係。”

段三是村支書,全村一千四百多人都裝在胸裡,很懂人情世故,知道侯厚德這些話言不由衷,道:“娃兒長大了,讀書要操心,工作要操心,結婚要操心,你哪裡脫得到手。”他又道:“我家的電話也安起了,等到張總回來,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說話之時,他咬着牙齒,下巴微微上揚。

杜小花看着兒子一掃前些天的顛廢,開始風風火火起來,高興地開起了玩笑:“洗啥子洗,現在的年輕人不是流行亂頭髮,頭髮長到肩膀才漂亮。”

侯厚德萬萬沒有料到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聽說了“聚衆看黃色錄像”之事時,心裡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兒子的話成爲火星,他頓時爆炸了,血往上涌,擡手就給了侯海洋一個響亮的巴掌。“啪”的一聲響,紮實的掌聲在二道拐小學裡迴響着。

侯海洋下巴微微上擡,不再說話。

侯厚德說話辦事很文雅,但是他能容忍鄉鄰的粗魯,道:“老師好歹是一份正式工作,旱澇保收,富不了也餓不到。出去做生意,有可能發大財,也有可能虧得連褲兒都沒有。”

杜小花左拖右勸,將鬥雞一樣的父子倆勸開。

“我沒有覺得吃大虧,我和你爸很知足。家裡的人平平安安,子女最少都讀了中專。工資不多,家裡有承包地可以種菜,餓不到肚皮。”侯海洋與母親向來是親密無間,他“呲”了一聲表示不滿,道:“這麼多人都吃香喝辣,憑什麼我們家就要安貧樂道?姐夫能做一番事業,我堂堂侯家的男子漢爲什麼不能做一番事業?我要做事業,守在村小有什麼意思。我不會按照你們設想的道路膽小怕事地生活。”

“砰”,侯厚德氣得將大衣往後一拋,道:“你到哪裡去?”

侯厚德站在杜小花身旁,幫着收拾洗乾淨的碗筷,道:“如鯁在喉,真是不吐不快。過了春節,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現在是一株小樹,長歪了還可以糾正,若長成歪脖子大樹,就難以糾正了。”

侯海洋從工地上衆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尊重。他在新鄉學校表現得很另類,是以邊緣人和刺頭的形象面對老師和領導,他獲得了一部分老師的友誼,但是並沒有得到多數人發自內心的尊重。

侯海洋下定決心投奔姐姐和姐夫,聽說他們很快要回來,連忙翻身起牀,將回到家後穿的厚棉襖扔到一邊,換上了秋雲的那件短皮衣。他照了照鏡子,穿上皮衣以後,臃腫身材立刻變得挺拔,只是一頭亂髮讓人顯得頗爲頹廢。

侯正麗與段燕從小熟悉,忙道:“小燕,別叫張老闆,聽起來好彆扭,叫張哥。”

侯海洋放下了碗筷,道:“媽,別胡思亂想了,世界太大,我們見識太少,我去看一看姐夫的工地。”

“你別說我,今天你們兩爺子吃飯,那表情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段三愛人在家裡翹首期盼,終於看到父女倆回來,急切地問:“侯大妹答應沒有?”段三還沒有回答,段燕開始抽抽泣泣起來。段三愛人臉色刷就變白了:“段三對侯厚德不薄,他們一家怎麼不記情,明年讓他們按時交農業稅提留款。”

杜小花作爲母親,觀點不一樣,道:“娃兒有困難,我們要給他想辦法解決,如果想不出辦法,家裡也不要罵他。我們越罵他,越把他往外面趕,以後他就不想回家。”

張滬嶺道:“我的理想就是和你生一羣小孩子,罰款也要生,至少五個。”

“爸,時間不早了,我去睡覺。”侯海洋在外面還能保持理智,回到家裡,他還沒有過完的青春叛逆行爲不知不覺顯露了出來。

侯家祖墳被打理得很乾淨,墓地周圍沒有雜草和垃圾,墓碑乾乾淨淨。侯厚德來到了祖墳前面就變得很是虔誠,從最老的進士墓開始點香燭燒紙錢。當香燭和紙錢燒起以後,特殊的古老的神秘氣息便瀰漫在墓地。侯海洋蹲在墓前不斷添加紙錢,按侯家的說法,紙錢燒乾淨才能算心誠,而且要求不準翻動紙錢,必須自然燒盡。侯海洋添加紙錢時要將紙錢弄鬆弄散,這樣才能確保紙錢燒盡。

“我上廁所。”侯海洋出了屋,先到廚房倒了開水,將開水放到桌上,然後到廁所。

十一點,院外傳來隱約的汽車聲,侯海洋反應最快,第一個走出院子,沿着青石板一路跑下去,段三速度也不慢,緊跟着侯海洋。

侯厚德坐在牀上,胸口一起一伏,過了好一會兒,才努力讓自己平靜,道:“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打得滿天飛,他是自己的娃兒,罵兩句沒有啥子。古語云,黃荊棍兒出好人,不打不成器。”

侯厚德自尊心強,但是平時滿足自尊心的事實在不多,他明知道段三有所企圖,仍然感到舒心,笑道:“那我試一試,成不成可說不準。”

喝着雞湯,張滬嶺讚不絕口:“還是正宗土雞湯好喝。”

提到姐姐,侯海洋不由得想起了姐夫,道:“張滬嶺說是要解決爸爸的民轉公,不知是不是吹大牛。”

杜小花說了一句心裡話:“二娃,當父母的希望子女平平安安,有一個正當職業。張滬嶺太有錢,我和你爸都爲大妹操心,有錢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吃完飯,侯海洋要收拾碗筷,杜小花急忙阻攔,道:“你毛手毛腳,別動,我來洗。”

段三愛人得知女兒馬上就要走,鼻子就酸了,道:“段燕,你到了廣東,要好好跟着侯大妹學,這是大好事,你這個娃兒哭個啥。”說到這裡,她想到女兒明天就要離開家到遙遠而陌生的南方,跟着女兒抽抽泣泣。

侯正麗心裡有數,對段三道:“段書記,有個事先得說清楚,段燕是讀的衛校,留在巴山還可能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到了廣東,就沒有國家單位可以進。”

在另一間房子裡,侯海洋思緒繁雜,胸中如壓着一塊大石頭。臉上挨耳光,疼在心窩裡。他沒有開燈,坐在牀邊,點了一支香菸,使勁地抽着。說實話,抽菸並不能減少煩惱,但是抽着煙能營造一種氛圍,表達某種心情。

侯厚德鐵青着臉,仰頭看天花板。

巴國方言,指說話不經過思考和沒有依據的胡言亂語。

侯厚德氣得直吹鬍子,他對進屋來勸解的杜小花憤怒地道:“翅膀硬了,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你看他那個態度!”杜小花勸道:“二娃也不容易,你要聽聽他的想法,我相信兒子,他的品德沒有問題。”侯厚德道:“聚衆看黃色錄像,這就是一個污點,新鄉學校還算很厚道,沒有記錄在檔案上,若是檔案上記上一筆,一輩子就完了。”杜小花急得直抹眼淚,道:“二娃咋這樣糊塗,咋這樣糊塗,雖然分到新鄉,但是畢竟是正式教師,以後還可以想辦法調動。”

“娃兒大了,他曉得做自己的事,我們的娃兒不會學壞。”杜小花小心翼翼觀察着丈夫的表情,又道,“我跟他擺了龍門陣,二娃想不要工作,到廣東去跟到張滬嶺。”

在新鄉,殺年豬開始,農村都沒有什麼大事,村民們都在家裡閒着,一般不再願意出門做活。侯海洋想起馬蠻子爭着修圍牆的事,一語說破了問題實質:“肯定是張哥出手闊綽,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否則村民早就去打牌喝酒了。”

侯海洋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之後沒有得到安慰,反而迎來一頓疾風驟雨,他犟脾氣上來了,道:“我能有什麼道理,領導人吃喝嫖賭都是正常的,我們窮教師看點錄像就大驚小怪,想讓我認錯,不可能!”他差點想說:“你當了一輩子民辦教師,任勞任怨,可是沒有誰想到要給你民轉公,姐夫一個電話就解決問題。”可是想到這個說法太傷人,就將話壓了進去。

“你這是無言的反抗,是反抗誰,反抗什麼,學校沒有把你的錯誤記在檔案上,算是很客氣了。

侯海洋通過溶洞的暗河初嘗賺錢滋味,他以自己的方式來理解姐夫:“這個世界上富人很多,賺錢的方式也多,只是我們這個小地方沒有見過,這就叫做少見多怪。”

從工地上回到家裡,侯海洋內心頗爲感慨,他暗自下了決心:“等到了廣東,一定要吸取在新鄉學校的教訓,踏踏實實從基層做起。”踏上二道拐學校圍牆外的青石板,聽到院內父親隱約的聲音,侯海洋臉上的笑容便抹去,表情僵硬地走進院子。

“你要向學校作出深刻的檢查,要拿出誠懇的態度爭取領導們諒解,只有這樣纔能有悔改的機會。”

侯海洋讀了初中以後就沒有捱過打,捱打之後,蒙了片刻,然後一言不發,掉頭出門。

大年初一以後,最重要的時間節點過去,寒霜又陸續回到侯厚德臉上,侯海洋則穿起那件厚棉襖,閉嘴當起悶葫蘆,走路都要繞着父親。杜小花勸了這邊說那邊,面對兩個性格極爲相似的犟拐拐,讓她無可奈何。

段燕在縣城裡讀過技校,比起普通農村女孩,膽子算是大的,但是想到眼前的人是廣東來的大老闆,她就莫名緊張,端起酒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要敬酒。

初四早上,侯海洋還賴在被窩裡不起來,母親“砰砰”地拍門,道:“二娃,快點起牀,你姐和姐夫到了嶺西,上午就要回家。”

夫妻倆關燈睡覺,在黑夜中講了許久,侯厚德的心氣在杜小花的勸解下漸漸消了。

“侯海洋,你給我和你媽講一講爲什麼要看黃色錄像。”侯厚德說到這裡,忍不住諷刺了一句,“你從小讀了不少聖人書,怎麼就喜歡黃色錄像,我們老侯家沒有這個傳統。”

段三斥責道:“你少打胡亂說,別人答應得爽快,明天就要出發,跟着侯大妹一起走。如今的侯家,還怕交不起提留統籌?頭髮長,硬是見識短。”

侯海洋聽到段三的恭維,暗道:“段三老奸巨猾,這一招打到了我爸的軟肋上。”

杜小花看着兒子與丈夫極爲相似的相貌以及神情,道:“你們父子倆都是咬卵犟,鋼筋都要被你們咬彎。幸好你姐的性子不像你們,否則怎麼和婆家人處。”

“砰”,侯厚德看到兒子的態度,怒不可遏,猛地拍了桌子,“你給我回來,身爲老師,本應爲人師表,聚衆看黃色錄像,你還有理了。你講一講,新鄉學校爲什麼要將你從中心校調到村小。讓我來評一評,學校是否冤枉了你。”

杜小花端着一盆子紅苕走進廚房,道:“你爸到柳河中心小去了,等會兒回來,別跟你爸吵架。”

侯厚德爲了維護大年三十闔家歡樂的氛圍,暫時將侯海洋的原則性錯誤放在了一邊,也舉起杯,道:“犯了錯誤不要怕,只要改正就好。”杜小花聽到丈夫哪壺不開提哪壺,心如火燒,若是父子倆在這頓飯上又鬧起來,則這一年都將不得安寧。她急忙給兒子遞眼色,又暗自擺手,幸好兒子侯海洋沒有多說話,一家人碰了酒,總算將年夜飯安安全全地吃完。

送走段三,侯厚德氣沖沖地回到屋裡,在屋裡轉來轉去。杜小花一直在盯着父子倆,她放下手中的活計,連忙跟着丈夫進了屋。

夫妻倆在廚房絮絮聊了一會兒,春節聯歡晚會的音樂響了起來。杜小花急急忙忙來到了臥室,沒有見到兒子,小跑着來到侯海洋的房間,道:“快點,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昏黃燈光下,侯厚德披着大衣,一臉黑氣,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向上看着門框,這是不拿正眼瞧侯海洋的意思。

“姐回來了?”

張滬嶺聞言道:“李麗珍的片子,當年轟動一時,學校錄像室就放過,還有不少女生擠在一起看。你們小山溝的學校完全是大驚小怪,小題大做,你何必在哪裡久留,過了春節,到廣東來,免得受這些窩囊氣。”

侯厚德回到房間,身體不斷髮抖,道:“你,你看,他現在變成什麼樣的人?!”杜小花勸解道:“二娃被調到了村小,心裡不痛快。”侯厚德氣憤地道:“他最需要思考爲什麼被調到村小,不從靈魂爆發革命,以後還要吃虧。”

侯厚德態度謙和,客氣地道:“張滬嶺估計要在大年初三或者初四纔回來,他的酒量不行,段書記從嘴角灑兩滴出來,他就要醉倒。”段三呵呵笑道:“侯老師放心,我們不會灌張總的酒。他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我們想灌也灌不了。”他看到侯海洋進了院子,掏出了煙,道:“二娃,好久回來的,來,抽一支。”

段三不以爲然地道:“張老闆是高學歷人才,搞的是高科技,咋子會虧。等會兒我家段燕要過來敬酒,侯老師,你給張老闆說一說,讓段燕跟着他們到廣東去。”

他摸着微微疼痛的臉,追溯着被打的思想根源:“我現在是村小老師,在社會的最底層,難怪被別人瞧不起,包括被爸爸瞧不起。我一定要做出點成績,否則就被人看扁了。

杜小花追了出去,她緊張地問:“二娃,你到哪裡去?”作爲母親,她最擔心兒子一怒之下離家出走。侯海洋回頭道:“我不會離家出走,睡覺。”

到了九點,侯厚德和杜小花提着香蠟紙燭前往祖墳,侯海洋跟在後面。

段三站在一旁,將香菸掏了出來。他剛纔抽的是紅梅煙,此時拿出來的是紅塔山,熱情地讓了一支給張滬嶺。

以前放寒假,走走親戚串串門子,侯海洋總是心情舒暢,很放鬆很安逸。工作以來的第一個寒假,侯海洋的感覺完全變了,他不願意與以前的同學朋友們見面,留在牛背蛇小學裡打打籃球,看點沒有什麼看頭的閒書。他與父親打起了冷戰,父親侯厚德認爲他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執迷不悟。他認爲父親不考慮實際情況,只知道唱高調和戴帽子,兩人的牴觸情緒都很大。

侯海洋這才恍然大悟,段三如此殷勤,原來是想給女兒段燕尋找一條出路。在農村向來有講究鄉情的傳統,一人發達了,便有鄉人投奔,這在鄉鄰間視爲理所當然之舉。城裡人住在水泥房子裡,樓上樓下,左鄰右舍,老死不來往,祖上的鄉情早就蕩然無存。

侯正麗回了一句:“什麼老少通殺,這是你的理想吧。”

段三抽了口煙,露出一口黃板牙,道:“專業對口有什麼用,幹一輩子都是給別人打針。段燕想到廣東去,既然侯老師的女婿在當大老闆,有個依靠,大人也放心。”

“你爸聽說看黃色錄像的事情,急得嘴巴里都長了果子泡,因爲你是他的娃兒,他纔打你。別個的娃兒,請他去打都不得去。”

段三道:“有啥子捨不得,你們什麼時候走,叫上她就走。”

“呂明,不久的將來,擺在面前的事實將證明你的選擇是一個錯誤,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侯海洋內心充滿着驕傲,呂明選擇了放棄他,度過悲傷期以後,他才發現自尊心受到了極深重創,爭口氣,成爲讓他努力向上的一個源源不斷的動力。

張滬嶺透過車窗,對侯正麗道:“海洋長得好帥,到了廣東肯定會迷倒一大羣女生,老少通殺。”

侯厚德在電視前放了板凳、花生、瓜子和糖果,泡好了茶水,然後到廚房幫着老婆收拾。杜小花又在裡面叮囑:“老頭,今天晚上千萬別再提新鄉的事,有什麼話,過了春節再說。”

大年初一,侯海洋吃了一碗湯圓和一個雞蛋。遠處不斷傳來鞭炮聲,零零星星,始終不停。

侯海洋租用二道拐旱坡就是受了張滬嶺影響,由於實力不同,二道拐工地與牛背砣旱坡工程的差距就是正規軍和游擊隊的差距。他暗道:“姐夫有錢,一切事情都是對的。我要有了經濟實力,誰還敢對我說三道四。劉清德這人雖然很爛,腦袋還是很靈光,知道開煤礦和做餐館找錢。”

工地上,附近村民都認識侯海洋,知道他是大老闆的小舅子,主動和他打招呼。施工隊的現場負責人還特意過來聊了幾句,讓了煙。

爲了迎接準女婿張滬嶺,杜小花一大早就殺了一隻土雞,放了一把山上的本地野草藥,用文火慢慢煨,到了吃午飯時間,湯色清冽,清香撲鼻。除了土雞湯這個主菜,其他的菜就是新鮮的臘肉,河裡的魚。

段三拍起馬屁,道:“侯老師是老丈人,老丈人發話,張老闆敢不聽?”他這是基層幹部常用的捧殺法,把對手捧得飄起來以後,要辦的事情基本上就成了。

侯海洋心裡還窩着氣,道:“爸的觀念落後了,若是我按照他的想法指導人生,最終要吃大虧。”

侯海洋將姐姐那一套《名篇選讀》扔在牀上,來到父母房間來,春節聯歡晚會歡樂的音樂已經將屋裡充滿,一羣穿紅、黃衣服的舞蹈演員在跳舞,隨後主持人程前和倪萍沿着梯子走下來。看春節聯歡晚會是侯家重要的一件事,當晚會正式開始以後,三個人的注意力都被轉移了,最初的笑聲還有些刻意,當郭達和蔡明打起了《越洋電話》,三人終於放聲笑了起來。

早上起牀後,杜小花殷勤地侍候着兩隻小豬。

“剛纔那個動作,完全就是流氓,我恨不得給他兩耳光。”

“侯老師,中午在你這兒吃飯,歡不歡迎。我給張老闆打了電話,他過了茂東,我估計十一點鐘就要到。”段三手裡提着兩瓶沒有包裝的白酒,交給了杜小花,然後坐在學校院子裡抽菸,擺起龍門陣。

“剛纔接到電話,說是已經到了嶺西機場。他們十一點鐘能夠到。”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姐夫根本看不上這些小錢,他這是建一座依山傍水的別墅,享受人生。”

在祭拜祖宗時,侯厚德暗自在心裡念道:“侯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侯正麗和侯海洋兩姐弟事業有成,保佑我們全家平平安安、身體健康。”

侯海洋揭開鍋蓋,鍋裡蒸着兩個杜氏風格的圓饅頭,饅頭旁邊放着一塊煮熟的臘肉。將蒸熟的半肥半瘦的臘肉放在饅頭裡,用力咬一口,嘴裡就有了饅頭的綿扎和臘肉的鮮香,真是無上美味。

電視機傳來歡快音樂,侯海洋主動給父親、母親敬酒:“爸、媽,祝你們身體健康,萬事順利。”

“這些都是本地農家菜,小張能吃得慣嗎?”俗話說,丈母孃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杜小花對這個準女婿很滿意,等大家上了桌子,給張滬嶺目了滿滿一碗雞湯。

杜小花緊張兮兮地問:“你姐夫到底有多少錢?他這麼年輕,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有點錢也不存銀行,到處亂花,花得完全沒有名堂,我心裡總覺得慌得很。”

侯厚德眼光沒有下移,看着門框,又移向天花板。

杜小花在吃飯前,已經將這事告訴了侯正麗,特意囑咐道:“大妹,這事能幫就幫,段三這些年對我們家挺照顧,逢年過節也還互相走動。這事你們辦不了,話就要說好聽點,把事情拖起,千萬別隨便找個孬工作,得罪了段三。”

段三吸了一口煙,看着侯海洋的背影,道:“娃兒都是見風長,二娃和段燕都長大了,我們老了。他在村小當老師沒哈意思,跟着張總纔有前途。”

在公路邊上看到了一輛越野車,這輛車在巴山從來沒有看到過,從牌子來看應該是一輛進口車。

想起了劉清德帶着派出所民警來抓捕的行爲,侯海洋陡然升起一股無名火,心道:“劉清德是罪魁禍首,找機會一定要收拾他。

“媽,給我燒點水,我要洗個澡。”

在春節聯歡晚會開始前,三人圍坐在一起吃着豐盛的晚餐。晚餐有清燉土雞、紅燒尖頭魚、家常臘肉以及一些小菜。

從副駕駛位下來,侯正麗心裡充滿了甜蜜,調侃迎過來的侯海洋,道:“二娃,我還以爲在新鄉文化生活貧乏,看來不是這麼回事,居然還能聚衆看黃色錄像,你給老姐說,看的啥片子。”

在巴山地區,春節都有到祖墳上香的習慣,有的家庭是在初二以後上香,侯厚德保持着在初一上香。一路上,每個農家院子都有人給侯厚德一家人打招呼,還有人往侯厚德懷裡揣雞蛋和整盒的香菸,濃烈的年味和熱情的招呼讓侯海洋也愉快起來。

侯海洋從鄉鄰的態度中感受到父親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這個形象是開明的、真誠的、具有親和力的,這與他的感受略有些區別。

吃完午飯,段三和段燕回家收拾行李,段三腳步踉蹌,段燕跟在其後,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移動的腳尖。

杜小花道:“二娃哪裡歪了,明明是新鄉學校的領導在使壞。”

“等到秋雲離開學校,也就是我離開學校之時。到時候她去讀研,我到廣東去奮鬥,誰笑到最後還說不清楚。或許,秋雲研究生畢業以後,還可以到我的單位來工作。”

與政治掛鉤的刑案號裡規矩大如天馬光頭想吃一回尖頭魚調號進了206可憐天下父母心鎮政府差一個寫手戀人要調離激鬥牛背砣趙良勇貸款讀書誰是告狀者火車是個小社會何去何從積跬步才能致千里得到文聯前輩青睞與冷豔美女一起去報到秋雲在哪裡得到文聯前輩青睞重獲自由縣入選縣籃球隊可憐天下父母心火車是個小社會可憐天下父母心戀人要調離刑警隊長有一雙火眼金睛與政治掛鉤的刑案錄像室小團體調號進了206調號進了206初戀誰是告狀者蠻哥的成長刑警隊長有一雙火眼金睛刑警隊長有一雙火眼金睛侯厚德到嶺西渴望改變環境的內心衝動鎮政府差一個寫手付紅兵死裡逃生積跬步才能致千里秋忠勇有了破案新思路敲碎了傳呼機與冷豔美女一起去報到辭職可憐天下父母心爲榮譽而比賽遇見侯衛東的同學何去何從辭職把新鄉當成南泥灣黑社會老大被欺負準女婿第一次上門與秋雲親密接觸戀人要調離各人遭遇皆不同各人遭遇皆不同楔子秋忠勇有了破案新思路看黃色錄像被處理到處漏雨的宿舍馬光頭想吃一回尖頭魚各人遭遇皆不同各人遭遇皆不同工作後的第一個假期重獲自由調號進了206夜路走多了撞鬼殺年豬何去何從莽撞子學摩托從天而降的愛情調號進了206各人遭遇皆不同侯厚德到嶺西黑社會老大被欺負調號進了206綁架林海調號進了206與冷豔美女一起去報到初戀激鬥牛背砣一場暴雨引發的命運改變趙良勇貸款讀書火車是個小社會夜路走多了撞鬼號裡規矩大如天刑警隊長有一雙火眼金睛爲榮譽而比賽莽撞子學摩托各人遭遇皆不同曾經的愛情秋雲在哪裡劉友樹的門路重獲自由劉友樹的門路綁架林海莽撞子學摩托艱難的抉擇各人遭遇皆不同晶張仁德全力出手光頭老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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