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的接風宴十七房的杜延德母子果然來了。
蕭懷素再次見到了十七表嬸,雖說覺得她也蒼老了幾分,但衣飾卻是整潔幹練,往那一站也是個精精神神的婦人。
這些年十七表嬸的期盼也都在杜延德身上了,雖然倆人不是親生母子,可相處間也算是感情融洽,至少杜延德對她很是孝順,僅這一點讓人瞧着也是滿意的。
“懷素他們夫妻歸家,我也拿不出什麼好禮,就將那年延慧出生時埋在地裡的女兒紅給挖了兩罈子出來,也讓老太爺與你們家表姑爺嚐嚐。”
十七表嬸說完這話,杜延德已是將兩罈女兒紅給抱上了桌子。
杜老太爺見了不由理了理長鬚呵呵笑道:“正愁家裡這酒年份不夠,十七他媳婦拿來得正好。”又招呼杜延德,“你也陪叔祖喝上一蠱。”
“行啊!”
杜延德爽快地答應,杜老夫人卻是轉頭叮囑了杜老太爺一聲,“年輕人可以多喝一些,你這老傢伙可不能貪杯,得顧着自己身子纔是。”又對寧湛道:“多看着你外祖父些!”
“外祖母放心,我省得的。”
寧湛笑着點了點頭,與杜老太爺相處雖然有一定的壓力,可他知道兩位老人對他們夫妻是全心全意的好,心裡自然對他們敬愛有佳。
“由着他們喝女兒紅,咱們今兒個就喝些柚子酒吧!”
蕭懷素起身拿了酒壺,倒是自己親自給杜老夫人與十七表嬸斟滿了,那廂白漣漪已經自動霸佔了一壺,根本不用她招呼便自斟自飲了起來,顯然是愛極了這味道,心裡還抱怨蕭懷素竟然對她藏了私,回頭一定要多弄幾壺擺在房裡慢慢喝。
一頓飯賓主吃得盡興,只杜老太爺他們那邊還在喝着,十七表嬸又陪杜老夫人聊起了天。
白漣漪趁這個機會悄悄拉了蕭懷素到一旁說話。
“怎麼着,你可是打探到了?”
見着白漣漪這兩眼發光的模樣,蕭懷素便知道肯定有好事,今兒個她還特意拜託了劉媽媽找了個話不多的,辦事也牢靠的給白漣漪使着,想來這是探明白了。
“打聽到了。”
白漣漪呵呵地笑着,嘴都合不攏,她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樣開懷快意。
“姓什名誰,可是杜家的人?”
“倒不是杜家村的人,是外來的教書先生,也就在杜家族學裡任課呢,名字叫做季月笙,最好的是他也父母雙亡,家裡沒什麼人管束着,我瞧着正好。”
白漣漪一邊說一邊撫掌笑着,蕭懷素看了忍不住撫額,無奈道:“快收起你這般模樣,若是讓人瞧見了還不以爲你是個女流氓啊!”說罷嘆了一聲,白漣漪如今這作派真是將她剛見她時以爲的那份清雅飄逸的形象都跌碎了一地。
“你放心吧,沒人知道,也就在你面前我才這樣。”
白漣漪這才斂了笑意,又挽了蕭懷素的手,“帶我出去的人也沒發覺呢,我就讓她帶着我繞了一路,走到哪裡問到哪裡,等到了季月笙家門口自然着意問了問,不過她也沒起疑。”
“算你聰明!”
蕭懷素這才點了點頭,雖然白漣漪生性豪爽直率些,可哪個重禮教的人能接受她這種性子,這不禁讓她有些擔憂,“既然他是族學裡的夫子,可你這般作態也太……這是不行的。”
“哪裡不行了?”
白漣漪有些不解,“我都不嫌棄他一窮二白,再說我的身家也是不菲啊,再加之他又沒有父母高堂在,我就想着若是……”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若是真與他成了家,咱們的日子也能過得很好。”
“傻丫頭!”
蕭懷素只一指點在白漣漪額上,“當今都是講究男婚女嫁,就算你看上他了也斷沒有上趕着去的道理,你這樣只會將他給嚇跑的。”
“啊?”
白漣漪微微有些震驚,片刻後才恍然道:“怪不得我越是接近寧師兄,他越是不理我,原來男人都不喜歡這種女子的?”
“雖說女追男隔層紗,但眼下不興這個。”
蕭懷素點了點頭,又附在白漣漪耳邊輕聲道:“所以啊,只有讓他看到你的好,這樣他使了媒婆來向你提親,那這事才能成的。”
“這樣……那讓我好好想想。”
白漣漪沉默了下來,她也就是對那個傻書生有了些好感,只想着倆人都是孤單一身,或者結伴在一起也是不錯的,卻不想有那麼多忌諱,若是她主動了,就會將人給嚇跑?
這個道理她怎麼有些不明白了?
見白漣漪有些糾結,蕭懷素不禁循循勸導,“女人該有矜持,如你這般行走江湖的已是少見,你看看在哪個大戶人家未出嫁的姑娘敢四處走動的?”見白漣漪似有些意動,又接着道:“再說你見過人家幾面,這樣就認定了?豈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不妨將眼光放遠些,試着相處瞭解一段日子,畢竟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嫁人就要過一輩子的,可不能這樣馬虎了。”
“我知道你說的都對。”
聽蕭懷素這一說,白漣漪不由長長嘆了一聲,“好,反正以後也會常來杜家村的,我先看看他的爲人吧,不急。”
“這樣纔對,你是女子,千萬不可衝動行事,要顧着自己的名節,只有你先看重自己,將來你的丈夫纔會尊重愛護你!”
蕭懷素笑了笑,白漣漪能聽進她的勸是好事,婚姻大事本就不是兒戲,白漣漪如今又沒有父母師尊在側,還是應該謹慎爲之的好。
兩天之後,不管白漣漪是否願意也要與寧湛一同回西安府城。
蕭懷素送了他們出門,這倆人倒不用馬車,兩匹單騎就解決了問題,只是白漣漪頗有些不捨,又對蕭懷素道:“你等着我,給侯爺鍼灸之後我應該夜裡就能趕回來的。”
這話一落連寧湛都不禁對她側目,又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看蕭懷素,“你們關係就這麼好了,連分開一天都不行?”話裡不禁有些吃味。
“哪裡是你想得那樣?”
蕭懷素嗔了寧湛一眼,又附在他耳邊一陣低語,惹得一旁的白漣漪不斷地對她擠眉弄眼,就怕蕭懷素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好了,我知道了,由得你在這待上一段日子,等我得閒便又來看你。”
寧湛頗有些不捨地摸了摸蕭懷素柔嫩的臉蛋,“照顧好兒子!”
“知道了,你們慢些走!”
看着倆人騎馬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蕭懷素又站了一會兒才準備回屋,不巧轉過身時卻見得一灰袍男子略有些侷促地站在不遠處,似乎猶豫着要不要登杜家的門。
“這位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蕭懷素有些好奇地上前,眼前的男子只怕有二十往上了,面容白淨秀氣,穿着雖然簡樸,可卻是一身濃濃的書卷氣息,看着便讓人有幾分好感。
“我是來找……來找一位穿白衣的姑娘。”
男子聽到蕭懷素的聲音這才轉過了身來,頗有些不自在的模樣,見蕭懷素正在打量他,又趕忙對着她作了一揖,“敢問這位夫人……可認識她?”一頓又道:“是這樣的,她應該不是杜家村的人,在下從前也沒有見過,好不容易打聽到是杜家來了客人,所以便想過來碰碰運氣。”說擺便從懷裡取出一物攤在掌心,赫然是一隻水滴型的翡翠耳環,“這個……應該是那位姑娘之物。”
“這確實是她的東西。”
蕭懷素拿起了耳環左右看了看,她確實見白漣漪帶過,此刻又認真地打量了這男子幾眼,不由恍然大悟,“你……可是族學裡的季夫子?”
“不敢,在下季月笙。”
季月笙又趕忙對蕭懷素拱了拱手,此刻也確認了她的身份,不由一作到底,“季某見過寧少夫人。”
杜家村統共也就那麼大,平日裡也什麼人進出,稍稍打聽一下也能知道,況且季月笙確實要尋這耳環失主所以打聽了杜家的事,這杜老太爺可是他尊敬的長者,更不用說他們家的表姑娘還嫁給了西北土皇帝寧家的少爺,這等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原來真是你啊,倒是聽她提過。”
蕭懷素牽脣笑了笑,沒想到白漣漪剛走,這季月笙卻是來了,真正是有些不巧,看這季月笙的面貌倒是個清秀俊郎的人兒,目光清澈而坦然,也不像那等奸佞耍滑之人。
再想到白漣漪對他的評價,又傻又笨,不過傻得可愛,便能與眼前的人對上號了。
“那位姑娘可還在?”
季月笙猶豫着沒有登門,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不過是一個遊學的窮書生,這可是從前當朝首輔的家,這一比較就顯出了差距,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登門,再說又是歸還那位姑娘的耳環,若是被人知道了,是不是也於她的名節有損?
想到這一點,季月笙臉色一白,卻是有些後悔是不是不該將這耳環給拿出來,平白壞了人家姑娘的聲譽,不過這貪墨別人之物的事情他又做不出來,輾轉反側了兩天,這纔敢走到了這裡來。
“不巧了,她今兒剛走,不過晚些時候還要來的。”
蕭懷素點了點頭,“既然你東西已經送到了,我便代你轉交吧。”
“謝過寧少夫人。”
季月笙感激地一拱手,面上卻還有些猶豫,擡頭微微掃了蕭懷素一眼,又趕忙低了下來,躊躇着不知道心裡的擔憂該怎麼說出口纔好。
“季夫子是否還有其他事情?”
蕭懷素倒是覺得這個季月笙還是懂得禮數的,不該看的絕對不看,就連跟她說話都垂着目光,顯然也是有着良好的教養,只是不知道爲何如今這般落魄,到了杜家村來當了個小小的教書先生。
“還請寧少夫人不要將這事與別人說道,怎麼說也是事關那位姑娘的清譽,在下不想因爲這事而壞了她的名節。”
季月笙對着蕭懷素拱了拱手,這就要轉身離去,卻聽她道:“季夫子,你口中的那位姑娘姓白,她心裡也很感激你對她的搭救之恩,改日有機會一定登門道謝!”
“不敢,不敢!”
季月笙推脫了兩句,到底不敢久留,又加快了步伐匆匆離開了杜家老宅,只是轉到拐角處這步伐卻是微微一頓,腦海裡不禁劃過那日所見的情景。
原來她姓白……也是,她一身白衣清雅出塵,高貴大方,想來也是大家閨秀,那日他偶然得見已是不該,如何還敢圖報答?
想來還了那隻耳環之後,他們也就該再無交集了吧?
季月笙搖了搖頭,他雖然不才卻也知道雲與泥的差別,有些事情過了就算,也豈是他可以妄想的?
季月笙自嘲一笑,這才慢慢走遠了。
蕭懷素卻是看着季月笙離開的背影有些出神,這人看着的確不錯,白漣漪這次的眼光倒沒差,只是倆人都沒有父母親長在側,若真要成就這一段姻緣只怕也沒有那麼簡單。
將手中的耳環握緊了,蕭懷素這才踏進了杜家的大門,沒想到迎面正遇到了杜老太爺,她不由笑着上前,“外祖父這是又要出門轉悠了?”
“你不也剛送了阿湛出門?”
杜老太爺撫了撫長鬚,又吩咐杜響準備馬車,這纔在蕭懷素的攙扶下往門外走去,“今兒個去一趟鄰村,若是晌午沒有回來你就給你外祖母說上一聲。”
“去鄰村幹什麼?”
蕭懷素有些不解,便聽杜老太爺緩聲道:“那日不巧遇到個棋友,今日便去他家裡下一盤棋,若是僥倖勝之自然便早早歸來,若是沒有,我也會派杜響回來報個信的。”
“怎麼不將那人請到家裡來下棋不也是一樣?”
蕭懷素自然不想杜老太爺來回奔波,再說這下棋若是沒個勝負,是不是白天黑夜都不分了,杜老太爺這把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他脾氣古怪着呢,也就我遷就着他,下次讓他換個近點的地方!”
杜老太爺呵呵地笑着,卻並不介意,只感嘆道:“臨到老了還能遇到一個對味的棋友不容易啊,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也就知道了!”見杜響已經備好了馬車,這才拍拍蕭懷素的手上了車。
“那您小心些,早些回來!”
蕭懷素說不過杜老太爺只能對他多叮囑幾句,心裡卻在嘀咕着這到底是個什麼朋友還能勞動老太爺跑那麼遠下盤棋,回頭一定要向杜老夫人好好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