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方、阿圓和有馬三人,在街上逛得倒是興起。路過一家吳服店,賴方忽然頓住了腳步“梅的吳服賣在了哪裡?”
有馬趕緊答道“就賣在了本町一丁目的‘越前屋’,給的現銀。”阿圓拍了拍纏腰,表示銀錢已經收好了。
“賣了多少錢?”
阿圓知道賴方會問,不單純是關心物價,想想下午聽到的,她的臉都有些紅了,嘿嘿笑道“不多,賣了一百五十兩銀。”
“這麼多?”賴方驚奇道,她本來只是想知道大概的價值,合適的時候,她可以酌情替梅贖回來,因爲梅穿那件吳服,真的很好看。
有馬不瞭解其中的行情,只是低頭不答,偷偷撇了阿圓一眼。阿圓沒好氣的瞪了回去“這還多?有馬不懂行市,這才讓人矇騙了,好在店家還算守規矩,沒有太狠,不然我非找上門去不可。”
阿圓看賴方橫了自己一眼,隨手指了處茶屋“咱們去歇歇腳吧,我細細給你說說,咱們也得商量下這錢怎麼辦不是。”
三人順勢往掛着暖簾的地方走去,上面寫着“鍵屋”兩字,旁邊的木板看板上,別出心裁的沒有寫他們一路過來看着的宣傳語,而是一張男人的畫像。賴方掃了一眼,這就是日本出名的浮世繪了,她再不通文史,對此倒是很有些興趣的。只是她那時候看的浮世繪,畫中多爲女子,因爲是男人所畫。現在男女逆轉,畫畫的多爲女子,畫中人自然就多爲男子了。
這畫中的男子看上去眉眼清楚,雙目明亮,如果以現代的話說,那就是一個樣貌極出色的有親和力的偶像。梳着總髮,穿着淺棕色吳服,裡面着繡着橘色寬邊的白色單面裡衣。嘴角未揚但眉眼先笑,很是讓人想親近。這畫從手法佈局到着色都不可多得,想來也不是凡品,就這麼掛在門口當招牌了。一路行來,各種各樣的看板已經讓賴方歎爲觀止,想想網絡和電視上看的東京的繁華,原來在這個時代已見雛形了。
“嘖嘖,這也太好看了吧,如果世間真有這樣的男子,我死纏爛打也要娶回家去。”阿圓走近了才發現招貼,嘖嘖有聲道。
“還有阿圓能看上眼的呢,咱們主僕一場,到時候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賴方難得見阿圓思春的樣子,趕緊鼓勵道。現代照片還能修圖呢,更何況是落在紙面上,全憑人做主的畫像。
有馬也笑着搖搖頭,也覺得這太假了“這如果是真的,都能列‘明和三大美人’之首啦,堪稱江戶第一美男子也。”
阿圓也樂了,彎着眼睛,笑道“還是接着說這吳服吧,梅少爺這件吳服是從京都來的,只是這料子就值許多了,剪裁和刺繡都是京都那邊,這價錢就不停的往上翻。江戶又一直以上方爲美,穿衣服都看京都,所以……”她下面的話不言而喻了,這不只是吳服本身,還有它的製造過程積累出來的價值,就像大牌時裝一樣,法國來的和中國製造在有些人眼裡肯定是有區別的。快到門口,阿圓趕緊上前兩步,替賴方撩起了暖簾。
一陣熱乎乎的潮氣撲面而來,混着淡淡的茶香和茶點的味道,很是暖心,也難怪內里人滿爲患。打眼看去,十幾張桌子竟然都是滿的,座無虛席。堂間只有一個人在招呼着,好在喝茶嘛,有水就行,也不需要很多侍者。
“這麼多人?奇怪了。”阿圓疑惑道,有馬則把手摸向了腰間的鞭子,她下意識的警惕着。按說這個時間,在澡堂子的人應該比在茶屋的人多,畢竟澡堂子裡也奉茶,價錢比茶屋可便宜多了,還能和人聊天,多便易。
賴方道“那就換一家吧,也不是非他不可。”她一直不覺得讓人趨之若鶩的一定是什麼好東西,很多時候,人都有些從衆心理。並不一定是這家店的茶多好喝,有時候只是覺得大家都來,自己也該來這兒罷了。
“阿圓?”賴方見阿圓扯着暖簾僵在了那裡,嘴巴張開有點兒呆愣,阿圓可是八面玲瓏的人物,難得見她如此,賴方轉身過來,想要調侃她,卻也愣了一下。
正在招呼客人的侍者轉過了身子,微笑着和她們打招呼“你們來啦!”熟悉的好像她們是這裡的常客,那人幾步上前,對着她們鞠躬“不好意思,人太多了,招呼不周。”阿圓因爲他的靠近,猛的退了半步,木屐踩到了賴方腳上。賴方撇了阿圓一眼,又看了看來人,問道“還有位子麼?我們三位。”
那人流暢的答道“正巧,有客人正要走了,諸位稍等,我去收拾一下。”他輕巧的在擁擠的室內走着,像船在水面上滑行一樣優雅。他走到一桌客人前,恭敬問道“這些果子,可以打包帶回去吃,我可以爲你們打包麼?”
他問的是一桌年輕的女客,賴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她們驚訝的眼神,但接着臉一紅,爲首的人趕緊從懷裡掏錢出來,磕磕絆絆的說“不,不用找了。”男子有禮道“承蒙惠顧。”那幾個客人走的時候,腳底輕飄飄的,臉上的表情和阿圓無二。
男子利索的收拾好桌子,將三人引到了桌前。“三位,咱們這兒是按位收費,茶水每位二十文,喝什麼隨意。”賴方點了點頭,道“那你看着上就行了,咱們就是歇歇腳,不講究。”男子鞠了個躬,轉身沏茶去了。
有馬伸手到阿圓眼前晃了晃,後者呆愣愣的道“他,他怎麼從畫裡走出來了。”原來這名侍者,就是畫上的男子,也難怪阿圓如此反應。這種銷售手段,高杆,賴方掃了眼店裡的客人,心想。八成都是衝着這人招牌來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你剛剛不是還說如果是真的要把人娶回家麼,還不趕緊行動,我看這店裡至少八成的人,對他有意思。”賴方看看面色僵硬,舌頭髮木說不出話來的阿圓,只覺得好笑。什麼時候,居然也能見阿圓說不出話來,太值了。
“說,說什麼?”阿圓臉紅着,偷瞄了一下跪在爐子旁倒水的男子,結結巴巴道,攥緊的手心裡,都已經溼漉漉的了。
“哈。”賴方笑出了聲“你就問他這兒有沒有果子賣,咱們反正也要送人,順便買了,你給錢他掙,他自然對你有好感。”
“對對對,對,買果子,太好了。”
“阿圓,你也不想想,這裡的果子肯定比店裡的貴,不合適吧。”有馬也看出了阿圓的異樣,調笑道。每次都是被她教育,在銀錢方面這傢伙和個守財奴似的,一文錢都想掰成兩個花,現在居然順着主子的竿子就往上爬了,真是太解恨了。
“這,這~”阿圓爲難的直絞手指頭,一邊覺得小姐給的話題好,一邊覺得有馬的話也對,一點兒都沒發現兩人都是在取笑她,哪裡還有平日裡半分的精明。賴方強忍着笑,道“不貴的,不貴的,關係到阿圓的終身大事,這點兒錢算什麼。”
“對對對,關係到我……”阿圓再沒心思在聊天上,這時候也發現不對了,再看小姐和有馬憋笑憋得難受樣,忽然有點兒惱羞成怒。“你,你,你們,你們居然笑話我,我~”
正好此時,男子端着托盤過來了,把托盤放在地上,跪在她們桌旁,爲她們上茶,邊熟悉的和她們聊道“說什麼,說的這麼開心,能跟我也說說麼?”他淡淡的笑着,眉眼都在笑,讓人舒服到心裡去,這笑容如果是練出來的,那也夠職業了。
“買,買果子,你們這兒,賣茶果麼?我,我們打包。”阿圓把被別人笑話的羞惱拋下,撿起了小姐給的話把子,磕磕絆絆的說。
男子一愣,笑道“有是有,是現在就打包麼?還是走的時候帶走?剛來,就要走麼?不是說要歇歇腳麼?”
“不走,不走,先來一份,走的時候打包四份。”阿圓急吼吼的解釋道。男子果然奉送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轉身準備去了。賴方看看有馬,問“有馬,這江戶有什麼活計掙錢最快的,你與阿圓介紹幾個吧。我看她啊,錢馬上就不夠花了。”
有馬忍俊不止,道“是,主子,這就替她想幾個。”
“這不是算從公中出嘛?又不是我自己要買的。”阿圓反脣相譏,哪裡還有半分剛剛的怯懦樣。
賴方挑眉,環視一圈,道“我覺得這家店不順心,又擁擠,人又雜,有馬,咱們再重新尋一處吧。”
“都坐下了,茶都沏了,你們”阿圓怒目圓睜,但見兩個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她,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諾諾道“就,就坐下來飲完再走嘛,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麼?”賴方把胳膊支在矮几上,步步緊逼的問。兩條腿也叉八開,極不雅觀的趴在桌子上追問。
“大不了,就不在這兒買果子就是了,可是,可是,咱們點了在這兒吃的果子可是要吃的啊。”阿圓忍痛道,還不忘討價還價。
“言而無信,嘖嘖,這第一印象。”賴方搖頭,道“算了,看在咱們主僕一場,這話,我替你說了。”
阿圓看了眼賴方,垂下了眼,那個人會不會失望呢,如果他露出難過的表情可怎麼辦,只是想,她就難受。賴方現在也難受了,好歹她們也算親密無間的相處了兩年好嘛,這人才見了幾分鐘啊,阿圓的心就偏成這樣了,她心裡泛起了酸。
所以,男子又端了茶果來的時候,賴方故意道“這位……我們想”
阿圓趕緊擡頭,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賴方,抿緊了雙脣。賴方的壞心眼收了回去,輸給阿圓了,道“我們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毫不介意的笑着道“大家都喊我阿仙,你們也這麼喊我就行。”他上好果子,熱情的陪着她們聊了幾句。平日寡言的賴方屢屢發問,問的都是很自然的問題,但幾句話卻把阿仙的情況套了個大概。阿圓震驚的看着小姐,人才啊!這種人不用在打探情報上,太可惜了。小姐,您真的是沒追過男仔的麼,真的麼?有馬也納罕的想,這和人打交道套交情是她軟肋,雖然後來改進了些,但還是從心裡牴觸和陌生人打交道。主子平日的沉默寡言,都是裝的吧?
阿仙饒是再能聊,也讓賴方問得有些接不上了。店裡的客人,許多都對他有意思,這種搭訕他也見多了,應付慣了。但像這位這麼坦然的把問題一個一個問出來,根本不打磕絆的,很少。特別是在他自認爲溫柔的目光下,這人居然還連續不斷的發問,實在是,唉。正好,有桌客人要走,他抓住機會,趕緊告辭了,再也不肯輕易從這桌旁邊走了。
阿圓悶悶不樂的想埋怨小姐,但怎麼也說不出口,找不好藉口。就這麼喝完茶,提着要做喬遷禮物的四份果子,跟着賴方和有馬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她們從茶屋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們在河的東邊,而她們的住處在河的西面,要走到橋那兒,還有一大段距離。再見河面上沿岸停了好多烏篷船,上面還掛着紅燈籠,賴方直接的就想到了出租車。她問有馬道“咱們能乘船直接渡河麼?”有馬爲難的看了看,道“還是不要了吧,這船,這船不走的,咱們還是走路回去吧。”
“不是擺渡船麼?”她正疑惑,就見從其中一條小船裡,走出來一男一女,女的塞了一把錢到男子懷裡,順勢摸了一把,兩人推搡膩歪了幾下,才分開。女子走了,男子把敞開的裡衣,打得更開些,用手順了順頭髮,眼睛又開始在河岸上掃過。
賴方自然就知道了這船是做什麼的了,趕緊走了。有馬緊緊跟上,阿圓則落後半步,明顯心不在焉。賴方看了看河岸上停了一片的掛着紅燈籠的船,嘆了口氣,這,這得是多大的需求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