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方看着於須磨規整的睡姿,好像只是閉眼假寐,秀氣的五官在睡着後,顯得有些稚氣難脫。想也是,不過十九歲,也就是個大一新生的樣子。她嘆了口氣,輕輕起身避免驚動了於須磨,出了屋子。
旅籠屋的門口,燃着一個小小的火盆子,一個小女孩兒跪坐在火盆子旁,裹着夜着,頭一點一點的。賴方伸手敲了敲門框子,女孩兒猛然驚醒,看着近在咫尺的火舌,嚇得直拍胸口。母親總叮囑她不要守着火盆子睡覺,要挪的遠一些,她卻總是貪這點兒熱乎氣,差點兒又把頭髮燎了。她這纔想到,叫醒她的人,她擡頭看看這個傍晚入住的客人,來的時候她是昏迷着的,害自己好一陣忙乎,不過也算值得,她愉快的摸了摸袖子裡阿圓給的賞錢,心情很不錯的鞠躬問道“小姐?您需要什麼?熱水?粥飯?”
賴方搖了搖頭,輕聲問“我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小女孩兒奇怪的看着她,下意識的指了個方向。賴方點點頭,推門出去了。小女孩被猛然灌進來的冷風吹的一陣瑟縮,半天才反應過來,跑到門口,而賴方的背景早在夜色中模糊了。小女孩心想,好快的速度啊,這個小姐的身體裡好像蘊含着很多很多的力量一樣。再想想和她一起來的那個美貌男子,心裡想,是不是,如果自己變得和這個小姐一樣強,也能找到那麼美貌的夫君。她也是個心寬的,把火盆子挪的遠一些,又開始做起了美夢。
賴方出了旅籠屋,依着來時的方向,快步走着。走得快,也就不覺得冷,沒走一會兒,身上還微微發熱。她來時路上發現,這裡的官道每隔一里都會在路旁有個石墩子,像現代高速公路旁的標示,距哪兒哪兒還有多少公里。這個時代的路標簡單的多,只是簡單的標記一個數字。她估摸着自己暈過去,有馬不會找太遠的地方投宿,應該離得不遠。她還想回去看看,看看那個讓她耿耿於懷的事發地點。前世,爸爸教育她,哪兒跌倒了哪兒爬起來,不然,會總記得失敗的時候,那個坎兒也就變成了一個無法跨越的心結。
寫着里程數的石墩子顯示,她越來越接近事發地點。寂靜的夜,她隻身一人走在路上,只有她自己木屐嘎達嘎達的清脆響聲。剛剛出來是憑着一股熱乎勁兒,快走到了卻忽然有些猶豫起來。就在這時候,天邊卻泛起了朦朦的亮光,太陽,快出來了。賴方深吸了口氣,暗道都走到這兒了,不能放棄,就捏緊了拳頭,繼續走着。終於,遠遠的,她隱約看到了豎立着的三個架子。
走近些,賴方卻覺得架子上吊着的人,似乎在輕微晃動。饒是她再心裡沒鬼,也嚇得一驚。再定眼好好看看,才發現是一個小男孩兒在拉扯十字架上固定那人的繩子。賴方之前沒看到小男孩兒,但對方卻應該早就聽到了她木屐的聲響,卻也沒停頓手裡的動作,反而加快了動作,將人輕輕放了下來。等賴方上前的時候,他已經費勁的把人拖到了旁邊,和其他已經接下來的三個人擺在了一起,蓋上了白帕子。
賴方甚至有些感謝這個男孩子,讓她不用再看死去的人千奇百怪的臉。人的心理就是這麼奇怪,人還是直挺挺的在哪裡,卻因爲臉上蓋着的帕子,讓人覺得心裡安寧了幾分。男孩兒將人放好,又開始挖坑,手裡的活兒利索極了。賴方想這個孩子可能是這三個人中誰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都沒發覺有人來了。她不知道該放輕腳步還是出聲打斷,最終,她選擇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看着。她和男孩兒隔了一段距離,就這麼坐定看着。誰說這裡的人矮,至少,她自己就很高挑,這個男孩兒也很高。說是男孩兒,應該也和她現在一般年紀,只是大概因爲飲食的關係,乾瘦乾瘦的。
男孩兒挖着土,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儘快將人埋了。這個女孩兒來的時候他當然知道,甚至早就聽到了,木屐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音,讓黎明顯得格外靜謐。他習慣了在安靜中做事,猛然有了聲音,讓他有幾分不適應。但他也沒去打量和質疑女孩兒,太多的現實教育過他,他,只要做好手裡的活兒就行了。
賴方也是在男孩兒幾次刻意迴避她的視線後,才發現其實男孩兒早就意識到自己的到來了,他只是裝作不在意罷了。看着男孩子穿着單薄破碎的衣服,赤着腳悶頭挖坑,好半天,才挖好一個一米深的坑。他又開始挖第二個,賴方默默的看着,兩個人陷入一種詭異的和諧中,當男孩兒快挖好第三個坑時,太陽已經升了上來。漸漸的,離得不遠處的村落裡,漸漸有了聲響,有的茅草屋升起了炊煙。
男孩兒明顯急躁了起來,他加快手裡的動作,顧不上胳膊已經累到麻木,麻木了也好,不覺得疼痛。賴方漸漸對男孩兒的身份感到了疑惑,這三個人不會都是他的親戚吧?就算都是他親戚,也不會只有他一個親戚吧?爲什麼讓這麼小的一個孩子自己來做這有些殘忍的事情。賴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幾天來接連發生的事情,讓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惑。男孩兒看了看齊腰深的坑,又看了看平躺着的三具屍體,猶豫了半天,最終咬咬牙,把其中一個抄着腋下拖動到坑邊,卻在怎麼把人平放進去的問題上費盡了腦子。
這時,一直靜坐在旁邊看着的賴方起身走上前,抓起了男孩兒手裡屍體的腳踝,和男孩兒一起遊蕩了幾下,順勢一用力,人就放了進去。男孩兒看了賴方一眼,嘴扇動了幾下,到底沒說出話來。只是趕緊又去擡另一個屍體,賴方索性好事做到底,又幫了他一把。兩個人就這麼把三具屍體都放進了坑裡,賴方就着土地蹭了蹭手,原來人死後,是僵直的,再無柔軟可言。男孩兒見都放進去了,又看了看天色還算早,高興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賴方頓時覺得被男孩兒的笑容晃花了眼睛,男孩兒的皮膚黝黑,眼睛也是黑眼仁大,白眼球少,像小狗一樣。他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迎着陽光,顯得耀眼極了。
只是這單純而美好的感覺沒停留多久,啪的一聲悶響,賴方甚至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兒,男孩子已經用手捂住額頭,收了笑容。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滴答了下來,順着乾瘦的手臂滑落到了地上,j□j|涸的土地吸收了。賴方憤怒的尋找始作俑者,原來是幾個半大的女孩子,穿的都不太好,但是即便補丁摞補丁卻都嚴實的裹着身體。她們手裡都捏着小孩兒拳頭大的石塊兒,遠遠的看着她們,被賴方看到亦或是看到賴方,她們遲疑了一下,但最終,手裡有石頭的孩子,還是把石頭向男孩兒扔了過來。有的準,打在了男孩兒身上,有的不準,落在了腳邊濺起了塵土。
看她們彎下腰還要揀石頭,賴方覺得血一下都涌到了頭頂,她也貓下身子迅速揀了幾塊兒小石子,幾下分別打在了孩子身上。她知道自己的臂力天生異於常人,所以她在怒極的時候,也還是留有一份理智只用了三分力氣,就是如此,幾個孩子也還是疼得哭了起來。她們跌跌撞撞的向村子跑去,回頭還看了她們這個地方几眼。賴方看她們跑遠了,火氣也平了幾分,這種來自孩子的惡意,讓人難受,孩子知道什麼,無非是大人的身體力行教育了她們罷了。
男孩兒蹲下身子,抓了把土抹在了額角的傷口上,賴方還沒來得及出聲喝止,男孩兒已經轉身去填土了,速度快的賴方都沒看清楚。血糊着土變成了泥,但卻沒有再往下滴,原來男孩兒是用土止血。土填起來的速度比挖的時候要快,賴方愣神的功夫,男孩兒快手快腳的推着土,最後甚至用身子往裡推,像是在和什麼搶時間。當賴方看到從村落裡洶涌出來的人羣時,陰陰的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