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宗在本願寺沒有遇襲,這證明了他們和那個神秘男子確實是偶遇。不過如此看來,對方遇到他們應該感覺也很意外,這就能解釋爲什麼那人對他們如此戒備了。
在平安京呆了些日子,因爲大名都趕赴江戶輪值,吉宗倒是在真遇到了一些人。只是,都是些小魚,她無意撒網,只是歪在路邊的茶屋裡檢閱三郎佐的眼力和記憶力。這就是信息不發達的壞處,他們不可能隨身攜帶重要人物的畫卷,也無法及時查閱可疑人物的面孔。只有在這個時候,吉宗才無比懷念穿越前的日子,曾經,網絡如此發達,信息那麼爆炸。可是,她沒有珍惜,因爲她還是個行動派,更願意把時間交付給戶外運動而非在屋裡織網。
吉宗和三郎佐倒是不太醒目,主要是他們的打量大大咧咧的,和平安京看熱鬧的人一樣一樣的。不過,他們偶爾也會遇到問題,比如現在。幾名衣着華貴的人,指着吉宗和三郎佐,讓他們讓座。因爲他們穿着簡樸,又佔了看熱鬧的最佳位置。這也難怪,平安京是歷朝歷代的都城,這種沉澱培養了本地居民的鑑賞力,平安京永遠是時尚的前沿陣地。其他地方,只是追風,連大奧,也不過是平安京的山寨版罷了。
可是,這種時間的堆積,也養了些目光短淺的人渣,譬如眼前這些紈絝。自命不凡,以爲生在平安京,都城,自己也與衆不同了起來。可是,她們只膚淺的辨別了吉宗和三郎佐兩人的穿着,卻沒看出他們不容侵犯的氣質。
三郎佐也不和她們廢話,招呼來老闆,直接問“這座位,我們可是給過錢的。”
老闆點頭哈腰的鞠躬,不只是給過錢,因爲她這間茶屋臨着朱雀大道,是大名出入平安京的要道,這個位置又是最好的觀賞位,眼前這倆看熱鬧的,早先就付了一枚金幣,訂了這個位子一個月。她當時貪便宜,也就答應了,可是,她哪裡知道會有這麼多大名出入,又有這麼多人想看熱鬧。只是,錢都收了,她萬萬沒有得罪人的必要。她開個茶屋,見過的人多,眼前這兩位,可比這幾個看上去囂張跋扈的人,身份貴重。要是問爲什麼,一個是她這麼多年曆練的看人的眼光,二嘛,就是這兩人看大名出入,從來沒有露出如普通看客般的或妒或羨的目光,更多的是審視。
“幾位還是另選個位置吧,這個位置,兩位客人包了。”老闆爲難的說“樓上二層視角也不錯,幾位上去看看?”
那幾個人也不聽人勸,爲首的一個女子,掏出一塊兒銀餅子,輕蔑的扔在了矮桌上。砸出噹的一聲巨響,茶屋裡的人都探頭看,連二樓雅間兒的客人都探出了頭。吉宗選了臨街的位置,二樓雅間兒也不錯,不過不夠經濟實惠。看到還在桌子上微微晃動的銀餅子,吉宗忽然就想起了三郎佐在吉原扔錢的那次了。她擡頭一看三郎佐,後者會心一笑,要說炫富,這幾個人可真是遇到祖宗了!
“哎呦,幾位真是客氣,大家都是同樣來喝茶看熱鬧的,又何必一出手就是這麼多銀錢?”三郎佐也沒起身,盤坐在矮桌旁,撿起了銀餅子,在手裡掂了掂。“既然幾位願意賞給在下,那在下就厚顏收着了。”
幾個人還沒來得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見三郎佐輕輕拋起銀餅,扔到了店主的懷裡“去,爺今兒得了好處,讓大家也沾沾喜氣。去喊這兒最有名的唱淨琉璃的人來,給大家唱上一段兒,邊聽邊看熱鬧,纔是享受。”
“好!”茶屋裡響起了叫好聲,大家本來就是出來找樂子的,自然不嫌棄。
爲首的人見三郎佐如此輕賤她的銀餅子,肉都疼了,下意識的從老闆懷裡一把奪了回來,氣急敗壞道
“你好大的臉!你見過一打賞就賞一個銀餅子的麼!告訴你,這錢是買你們的座兒的!收了趕緊走!”
周圍響起了輕輕的譏笑聲,這就是露怯了,好在這裡是平安京不是江戶,人們還算文雅。這人要是在江戶,已經可以掩面而逃了,因爲,她已經失了“粹”,也就是自己折了自己臉面。
“哦,是這樣啊,那怨我,沒問清楚。只是,既然是買賣,不是講個你情我願麼?”三郎佐疑惑的問。
那人搖搖頭,道“你們喝一天茶,不過二百文,我五十倍於你們,你們還不樂意,莫非是傻的?我勸你,還是莫強撐了,有誰和錢過不去?”
三郎佐有些無賴的掏了掏耳朵,像是聽了這人的話髒了他的耳朵。“喔,是沒人會和錢過不去。可是,這位子是我們一枚金幣訂的,爲什麼要降了十倍的賣給你們?要是讓了,我纔是傻子!”
這次,茶屋的人鬨堂大笑!這幾個人,算是徹徹底底的露了怯,臉都丟盡了!
“你,你一個男子,不過是個賣身子的,憑什麼和我們如此說話!”她這話說的過了,但又讓人無法反駁,因爲,這平安京裡,哪個男子沒賣過身子,借過種呢?連公家的公子,皇室的王子都難以免俗。所以,她這話雖然打擊面廣,但是,卻是一說一個準,果然,茶室裡嘁嘁喳喳了起來,看向三郎佐的眼神也都帶着些曖昧。
“在我動怒前,趕緊滾!”三郎佐無所謂的聳肩,吉宗卻出了聲,聲音低沉,眼神帶着些狠戾。
“你~你!”
“你們的母親不知道當初是從何處借的種,居然生出你們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要是令堂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想把你們塞回去,回爐另造!”吉宗真想說,你媽當初把你扔了,把胎盤養大了吧!可是,這麼高科技含量的話,估計他們聽不懂。她掃了圈兒周圍人曖昧的眼神,繼續說“賣身子的,你們家的父兄,如果不去借種,不去賣身子,你們哪裡有這閒錢閒工夫來這兒炫富喝茶!別不是噁心巴拉去借個種,回來這錢淨便宜了你們!”
茶室裡面一下靜了!就像之前說的,有幾個男子沒借過種,家裡有男子的,就像掌握了資源,自然就像商品一樣安排借種。無私奉獻的沒有幾個,無非是爲了些銀錢罷了。吉宗這話,生生打在了他們臉上。她們譏笑諷刺男子,在座的也有看熱鬧的,她們的心態,更代表了大衆的一種心態。
這個時代男人少,她們缺男人,可是,這種匱乏,讓她們憎惡貶低男人,嘲諷他們,踐踏他們。這種奇怪的心態,今天被吉宗直接說破,當然有很多人掛不住了。只是,吉宗這話是對着面前的人說的,他們也不好上前理論找罵,還得剋制着。可是,茶水再入了口,就是滿嘴的苦澀了。
“你,你敢說,你不找男人借種,或者不把自己男人借出去!不把父兄借出去!”爲首女子鐵青着一張臉,顫抖着指着吉宗說。她也側面驗證了吉宗的話,她說對了,自己家裡,就是因爲有兩個兄弟,樣貌又都很出色,她還會有這些閒錢,也在友人中頗有地位。
吉宗撇撇嘴,不去爭這無謂的閒氣“你別自己是坨屎,就看誰都像你!你們也不想想,爲什麼男子銳減!你們不覺得,這是神對我們的懲罰和告誡麼!收起你們的優越感,即從男子身上汲取了利益,又去輕賤男子,趕緊都給我滾,別在這兒污了我的耳朵。”
三郎佐有些驚訝的看着吉宗,想了想自己剛剛掏耳朵的動作,忽然有些想笑,心裡有東西沉甸甸的,但是很舒坦。
“你,你報上名來!”女子單膝跪下,一掌拍在了吉宗面前的矮几上。三郎佐還沒出手,就見吉宗不知何時掏出了肋差,哚的一下,釘在了桌子上。刀身菲薄,微微晃動,雪白的刀刃,沒入矮几,插在女子食指和無名指的空隙裡。
女子臉色劇變,這個時代,帶刀的只能是武士,即使公家公子,要想充門面,也只能用扇子。這把刀,代表了吉宗的身份,也代表了一種生殺予奪的權利。她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身子抖得像篩子,卻用一隻手輕輕撫着腕子,把手從桌面挪走,而後,連滾帶爬的出了茶室。
茶室陷入了詭異的沉靜中,大家都在考慮,要不要馬上離開,怎麼樣的姿勢才能顯得自己不狼狽。三郎佐看看這氣氛,笑着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銀餅子“老闆,這錢賠你的桌子,剩下的,還是像之前說的,請個嘗淨琉璃的人來熱鬧熱鬧吧。”
老闆一愣,畢竟也是場面上的人,趕忙大聲宣佈此消息。衆人一愣,想想,這倆人坐了好幾天了,從來也沒招惹過誰。今兒這是被人指到鼻子了,纔有了這一出,心也就都落回了肚子裡。紛紛道謝,也都歇了要走的心思,有便宜不賺,纔是傻子。
看茶室裡凝滯的空氣又流動起來,三郎佐鬆了口氣,吉宗把臉看向窗外,覺得有種血脈噴張的感覺。今天她說的這番話,其實壓在她心裡很久了,也帶着她自己的經歷。前世,女性總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獲得更懸殊的優勢才能得到肯定。這一世,她見過的男子,就沒有一個活得愜意的。命運,甚至都不允許他們選擇,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的軌跡。
老闆麻利的請來了唱淨琉璃的藝人,軟糯的調子一出口,惹來了一片叫好聲。
吉宗慢慢的也平靜了思緒,聽着藝人的唱詞,這淨琉璃真是有趣,有點兒類似前世的評書,連說帶唱的,還都是些時事。她剛要聽出些興味來,老闆拖着一個盤子過來,跪坐在他們桌旁,把托盤擺了上來。
“打擾兩位了,其實桌子賠不賠倒是其次,謝謝兩位給了我臉面,忍了這口惡氣。”
三郎佐看看吉宗,對老闆說“不必如此,開門做生意,都不容易,你把這拿回去吧,小本買賣可經不起你這麼慷慨。”
老闆一聽,心裡一暖,面上帶笑,道“多謝教誨,只是,這還真不是我孝敬二位了。我有這心,卻沒這麼大的臉面。這,是樓上雅間的客人,請二位了。”說着,她指了指二樓的一個窗口。窗子應聲而開,吉宗和三郎佐看上去,先看到的就是那推開窗子的手。男子雌雄莫辨的精緻臉龐露了出來,對着吉宗和三郎佐點點頭,舉了舉杯。
這人,正是那天他們在本願寺山門處遇到的那個紅衣紅傘的男子。三郎佐有心提醒吉宗,但後者卻笑了笑,接過老闆遞過來的茶壺和杯子,自己滿了一杯,仰頭喝了下去。只是,她差點兒沒噴出來,這哪裡是茶水,居然是上好的清酒!吉宗這個好酒之人被舌尖口腔的濃郁芳香吸引,哪裡捨得噴,生生吞了下去,眼淚都嗆了出來。
樓上的男子笑了,不同於第一次羞煞百花的豔麗,這次,帶着些如孩童般的頑皮,笑彎了眉眼,任誰都能感覺到他的開心。
“好酒!”吉宗用口型說,舉了舉空杯子。
男人也不做作,舉着杯子朝吉宗敬了一下,仰脖灌了下去,他一抹嘴,一手翻轉了杯子,也是一滴不剩。
吉宗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是酒友的情誼,只有好酒之人才懂得。
三郎佐皺皺眉,拿過茶壺聞了聞,好濃的酒味兒。接下來的時間裡,吉宗就捧着這隻茶壺,自斟自飲,一杯都沒分三郎佐,後者暗罵她小氣,但還是替她叫了碟吃食下酒。吉宗就和一隻曬太陽的貓一樣,懶懶的歪靠在矮几上,喝着酒,看着光景,和三郎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只是,樓上的窗戶,沒有再打開,而那名男子,直到他們離開,也沒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量流動人口涌入平安京,吉宗再溜達溜達就啓程哈,大家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