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站在門口,讓薄荷脫去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她今兒穿了件淡粉襦裙外面罩着桃紅緙絲褙子,頭上梳的是垂仙髻,只用兩朵寶石花壓着髻腳,然後斜插了一根紅寶石步搖。
臉上未施胭脂卻帶了一些暈紅,眼睛裡也有着剛睡醒的朦朧。
整個人都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那是,完全不同於處子,帶了一些成熟之後的醺甜,被男人沉浸得極美極醇的新婚婦人才有的味道。
容蓉也有些看呆了,喃喃的道:“這眼睛鼻子,明明還是一個模樣,可真的像三姐姐說的,這是變了個人呢!”
蘇月斜飛了她一眼,在她對面坐下,背靠上了後面的大引枕,笑道:“少給我貧嘴,說吧,什麼事?”
容蓉臉色微僵的道:“你怎生知道我是有事?就不容我來看看你,那不是你昨日生辰,我來……”
“行了,要是無事,這人家還是新婚期,你倒是好意思來打攪?”安三姑娘笑道。
生辰當日不來,還次日來……
蘇月挑眉帶了笑意看着容蓉,對着她擡了下下巴,意思是,安三說的太對了。
容蓉訕笑兩聲,瞅了安三姑娘一眼後,對蘇月道:“是有事。”
“去,換上陳了五年的紅茶來。”蘇月瞅了一眼茶桌上的茶沫子,對薄荷道了聲後,纔對容蓉道:“說吧。”
薄荷對三人施了一禮後,便招呼了玉簪出去,容蓉和安三姑娘的丫鬟也很有眼色的跟了出去。
“那個,蘇錦蓉的哥哥今年五月訂了一門親事,本是說好十一月成親。”等着屋子裡沒人了,容蓉道:“前日,對方找了蘇家,要求提前到這個月,最好是馬上能成親。”
蘇月眨巴了下眼角,拿起了桌上的一個小點心丟嘴裡。
見她沒有接話,容蓉又看了安三姑娘一眼。
安三姑娘嘖了一聲,放下茶碗道:“蘇錦蓉她哥定的是一個戶部主事家的姑娘,人家怕被滿門抄斬,所以着急讓蘇家趕緊娶人,可是那姑娘呢,卻是個有情誼的,自己跑到蘇家找了蘇夫人,說自己家裡只怕有禍事,她不願意連累蘇家,而且,也捨不得自己一個人逃命,看着全家人去死。”
蘇月笑了一聲,還是沒有接話。
安三姑娘也笑了起來,道:“是吧,你也覺得那姑娘有心計吧?”
當初容蓉說的時候,安七那小丫頭是很感動,她卻是嗤笑了一聲。
要真是個有情誼的,爲什麼要說後面那句?
說白了,不就是知道蘇家的那點子關係嘛?
容蓉的臉不覺微紅了一下,道:“那個,那不是,哎,蘇錦蓉那哥很是喜歡那姑娘,便求着蘇夫人幫忙,可是蘇夫人上賢王府,卻是連大門也進不來,便去找了蘇錦蓉,這蘇錦蓉也進不來,便去找了我。”
進不來……
好吧,蘇月輕咳了一聲道:“你便來找我了?”
要真是這樣,咱們也不用做朋友了……
“不是的,是因爲,那戶部主事讓那姑娘帶了話過來。”容蓉急道:“那人說,他手上有幾本秘密賬冊,他願意交給賢王,而且可以把他知道的都說出來,還可以退錢,只要,饒他們一家的性命。”
蘇月看着容蓉半晌,輕嘆了口氣道:“容蓉,你可知,蘇錦蓉的夫家牛大人,跟我家三爺的關係不錯?”
這種事,蘇錦蓉完全可以找牛大人或者牛枋去告訴賢王啊。
容蓉那臉色更紅了些,低聲道:“錦容說,她跟牛夫人提過這事,可是牛夫人說,貪贓枉法本就是死罪,賢王如今在戶部查賬,進度極快,讓戶部那些以爲一堆亂賬便能擋住賢王的傢伙們慌了神,這纔出如此下賤的主意,賢王哪裡便需要什麼秘密賬冊?那些人,就該抄家滅族!”
說到後面,容蓉的聲音大了些,臉色也紅了一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拿眼角去瞟蘇月。
蘇月臉色微沉的道:“也就是說,蘇錦蓉和牛夫人並未將此事告知牛大人和牛枋?”
容蓉搖頭道:“沒有,被牛夫人痛罵過後,蘇錦蓉便不敢再說,回去蘇府和蘇夫人說了,然後纔來找我的。”
“三姐姐怎麼看?”蘇月想了下後,對安三姑娘道。
按說容世子和趙皓關係好,和謝珏也有聯繫,容蓉也可以跟那兩人說。
容蓉不說,只怕是以爲容世子是通敵和戶部貪污一案的直接受害者(他也在邊關),便是說了,以容世子和趙皓的性格,說不定反而會先去殺了那戶部主事一家。
“牛夫人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是恕我直言,這戶部上下上千名官吏,賢王於此一案上最好能有所辨識,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想那般鉅貪的。”安三姑娘喝了口茶水,帶了悠悠之意的道:“先太子出事之時,先帝行事太狠,先太子一派被拔出得乾淨,賢王這剛回朝不久,在朝中沒有什麼根基,他再是厲害,可總要朝廷有官員可用,殺幾人可以,全部殺了卻是有所不妥,水至清則無魚啊。”
聲音頓了一下,安三姑娘再又嘆道:“我父親昨日跟我說,如今朝中之人人人自危,對賢王懼怕甚重,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懼怕爲暴君者所爲,敬畏纔是明君之善。”
蘇月神色一凜,沉默片刻後道:“我知曉了,多謝伯父提醒。”
安三姑娘眼底閃過讚賞之色,笑道:“不過,賢王手段那般快速,只怕還是因爲鄭家和海家不要臉,說動了太后賜婚吧?”
按照賢王那護妻的尿性,一定是不會想在新婚之時搞事,他應該早就查出什麼,卻一直沒有動靜,若不是太后橫插一槓子,賢王一定會安安穩穩的先陪着嬌妻享受新婚,等事情穩當了後,再一次性的用雷霆手段將那些人一網打盡。
而如果是一次性的解決,也就不會出現現在這樣,不管是誰都自危,反而更加聚集到了韓相和方相身邊。
容蓉視線在兩人中間轉悠了下,道:“我怎麼沒聽明白?”
蘇月笑了一下道:“你不明白沒關係,不過呢,這事你還是回去跟你哥說,讓你哥告訴趙皓比較好。”
容蓉啊了一聲,蘇月也不解釋,揮手讓薄荷進來,自己下了軟榻坐在了茶桌邊,開始煮茶。
安三姑娘亦坐在了她旁邊道:“對了,趙皓已經替容世子提親,我父親也已經準了。”
容蓉眨巴了下眼,也坐了過去道:“可還不止如此哦,那天趙將軍是替兩家人去提親的,一個是我哥,一個是姜將軍,常寧伯一口氣全準了,那姜將軍提的可是三姐姐!”
“如此,恭喜三姐姐和容妹子了。”蘇月對安三姑娘真心笑道:“時間可定好了?”
這容世子剛出了那糟心事,安七姑娘年紀又還小,便是晚些也無事,可是安三姑娘可還比她大呢。
安三姑娘一點嬌羞之意都無的道:“還沒,不過應該很快,現在納彩問名納吉都做完了,就等着他們家送聘禮過來,然後定婚期就是,應該下個月差不多吧。”
下個月?
蘇月不覺帶了詫異的看向安三姑娘。
這也太快了些了嘛?
安三姑娘笑了笑後道:“這次大戰,邊關不光死了好些人,城牆也有極大破損,趙將軍的意思是,他和容世子找兵部要兵源,姜將軍則要趕回去修整城牆,他在京城也就是等撥款的這點時間,我估摸着賢王將事處理完,款便會撥下去,而要修城牆,怎麼都得趁着冬季修,十一月帶錢回去,對邊城來說是最後的期限了。”
“如此。”蘇月輕應了聲,給安三姑娘重新倒了杯茶,遞給她的時候突然一驚道:“帶錢回去,三姐姐莫不是想和姜將軍一起去邊關?”
安三姑娘接過茶碗,對她讚賞一笑,道:“是,我要跟着他一起過去。”
“三姐姐!”容蓉驚道:“這怎麼可以!那可是邊關啊!”
安三姑娘安撫般的拍拍容蓉的手,轉頭對蘇月道:“大戰之後,趙將軍便讓他守風城,這次大戰,風城幾次被攻,城牆破損嚴重,而且損員也最厲害,若是明年開春北戎人不死心,第一個攻擊的只怕就是風城,今年大戰的時候,我一個人在京城,再是擔心都沒有法子,那種日子我可不願意再過。”
亦是因爲如此,她才希望賢王早點了結戶部一案,讓姜將軍能帶錢回去。
“三姐姐,刀劍無眼!”容蓉對安三姑娘急道:“你怎麼能……”
“容蓉。”蘇月叫了一聲打斷了容蓉的話,看着安三姑娘,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上輩子安三姑娘一身戎裝站在北城門上的場景,帶了敬佩的道:“三姐姐是女中豪傑!有你一起去,風城一定安穩無憂!”
安三姑娘不覺挑眉笑道:“我就知道你會贊同!”
說着,看了一眼容蓉後心裡輕嘆了一聲。
容蓉對趙皓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可是上次她和姜將軍單獨見面的時候,姜將軍卻說了,趙皓絕對不會娶容蓉,因爲,趙皓身邊的人都知道,趙皓心裡有人。
趙皓心裡的那個人,是能陪着自家夫君遠赴阿耶城那種地方,而且一路同生共死,再苦都不叫一聲的女子。
姜將軍說他雖然沒有見過那個女子,但是聽老劉他們說起,卻也是能理解趙皓。
而亦是這句話讓她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和他一起去往邊關。
而容蓉卻是連這個都無法理解……
蘇月舉起了茶碗道:“那好,我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
安三姑娘笑了一聲,亦是舉起了茶碗與她對碰了一下後,一飲而盡。
蘇月放下茶碗道:“如此,那我的添妝可也得好生準備,北地天寒,要好毛皮纔好用,還有藥材,對了,我那藥鋪新出了一批凍瘡藥,都給姐姐帶去。”
“我也正有此意,我臉皮厚着呢,你還有什麼合用的好藥都先幫我準備着。”安三姑娘笑道。
大戰之後傷兵衆多,北地冰寒,這一個不好,便會由傷轉亡,有好藥可比什麼都珍貴。
容蓉長嘆一口氣道:“我也沒有旁的,這樣,我出錢,月姐姐買的時候幫我也帶上一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