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世界的時間流速遠慢於現實世界。
在白蓮眼中,莫海只是在沙發上躺了數秒,便睜開了雙眼。
他坐起身,看向阿哲,說道:“幫我取一樣東西。”
“取什麼?”
“那把匕首。”莫海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應該和當年的卷宗一起封存在警局檔案室。”
阿哲會意,拿起車鑰匙向外走去。
白蓮見狀,不安地問道:“這會找匕首幹嘛?外面那麼亂,劉隊會不會不安全。”
莫海看了眼遠處升起的火焰與濃煙,斟酌片刻後,道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除了某件事。
白蓮愣在原地,莫海嘆了口氣,本想吩咐小棠幫着照看一下,但見她的情緒也極爲低落後,便放棄了這一想法。
他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只是心情有些煩躁,他離開事務所,想到樓頂透透氣。
認清了世界的真相後,他已然能操縱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比如說,他不用攀爬樓梯,只需要將天台與臥室的門連通。
莫海輕笑一聲,心想若不是幻世的自我修正啓動,在這樣的世界裡瀟灑一段日子作爲告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現實往往是殘酷的,甚至連最後一絲清閒都不會給他留下。
莫海看着天台上那道熟悉的背影,看着他迎風舞動的銀髮,無奈笑道:“我該怎麼稱呼你?萊克特醫生?聖父?還是莫博士?”
博士轉過身來,慈祥笑道:“不要想着動手,難道那一刀還沒讓你明白,唯有智慧纔是王道嗎?”
莫海冷笑一聲,說道:“果然是你安排的。”
博士靠近了幾分,莫海沒有退讓。
“從你出生那刻起,我就在編織你的人生,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予的,包括那一刀。”
“但這總歸是爲你好,失去了肉體的力量,你便只能鍛鍊自己的智謀,好彌補這一不足。”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莫海聞言譏笑道:“我很好奇,你又是如何幹涉這個世界的?”
博士笑了笑,回答道:“打個響指?”他搖了搖頭,“我更喜歡佈局。”
“回想下你與仲馬的相遇,難道真的只是爲了讓你收服‘色慾’嗎?”
莫海皺起了眉頭,似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
博士見狀,緩緩解釋道:“在你獲得‘憤怒’後,心智已然被原罪侵蝕,行爲更是漸趨瘋狂,而仲馬是最完美的原罪持有者。”
“讓你跟着他學習一陣子,有利於你掌控自身的原罪。”
聽到這,莫海有些不解。
博士似乎預料到了一切,微微一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爲何要幫你?”
莫海被說中疑惑,遂沉默以待。
博士再度一笑,說道:“因爲…你是最完美的試驗品,而我…很期待你能走到最後一步。”
莫海皺了皺眉,似乎很反感他的話。
於是,他扯開了話題,問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真的?”
博士笑而不語。
莫海走到天台邊緣,看着下面愈發混亂的街道,獰笑道:“既然都是假的,那我跳下去也不會死吧。”
博士沒有理會他的威脅,而是平靜說道:“不,你會死。”
莫海揚了揚脖子,彷彿叛逆期的少年。
“那又如何?”
博士看向他,溫柔笑道:“那這會成爲所有輪迴中最荒唐的一世。而你也辜負了他們的心意。”
說着,他摸了摸莫海的頭,勸道:“不要再猶豫了…孩子…我在那裡等着你。”
說完,他變化作四散的光芒,彷彿融入水中的一滴墨般,漸漸淡去。
……
莫海回到事務所的時候,白蓮已經在小棠的幫助下理清了世界的真相。
見他回來,白蓮直接撲了上去,抱着莫海放聲痛哭。
死亡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情,但若和白蓮所經歷的一切比起來,卻變得無足輕重,畢竟沒有什麼事能比從未存在過更令人難以接受了。
莫海沒有安慰她,而是看了看錶,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白蓮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問道:“什麼時間?”
莫海沒有解釋,而是揮了揮手,白蓮便像一張落葉般飄到了沙發上。
緊接着,他又打了個響指,三人便來到了警局內。
也許是一天之內的衝擊太多,白蓮顯然已經有些麻木了,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卻發現阿哲握着把匕首,萁坐在牆角。
而警局外,則是荷槍實彈的軍隊,領頭的竟是白蓮的爺爺。
白頂天剛衝進來,便撞見了突然出現的莫海三人。
白蓮驚道:“爺爺!你在這裡幹嘛?!”
白頂天上前一把抓住白蓮,將她護在身後,對着莫海低吼道:“你休想傷害小蓮兒。”
白蓮極爲不解,但更多的還是焦急,他抓着白頂天的肩膀,勸道:“爺爺,這個世界是假的,我們都是假的,只有莫海才能幫我們離開這裡!”
白頂天聞言怒吼道:“離開?!”
“你知道怎麼離開嗎?!!”
“你知道你就是那離開的扇門嗎?!!”
說到最後,他怒目圓瞪,恨不得當場掏出槍來直接結果了莫海。
白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先是愣了數秒,隨後乾笑道:“爺爺,你在胡說什麼啊?我怎麼…會是門呢?”
說着,他看向莫海,期望能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但可惜的是,莫海沒有欺騙她,他盯着白蓮的眼睛,認真說道:“沒錯,你就是那扇門。”
白蓮再次愣住,隨後她又回過神來,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莫海見狀,嘆了口氣,提醒道:“你還記得淮森精神病院嗎?”
“我第二次被原罪控制,幻世之中已無人能救我。”
白蓮記起了那晚,以及那個吻。
她顫抖着雙脣,說道:“所以,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莫海搖了搖頭,糾正道:“具體來說,你是聯通幻世與現實世界的門。”
聽到這,白頂天冷笑一聲,說道:“莫海啊莫海,要不是聖父,我到現在還被你矇在鼓裡。”
說着,他看了眼白蓮,面目愁苦道:“但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辦?”
“小蓮兒愛你,想要和你在一起,難道我還能不同意?”
他流下了兩行老淚,怒道:“所以我祈求上天能讓你這混蛋長點良心,可沒想到啊…”
“你竟然還是來找這把匕首了!!!”
莫海沒有應聲。
白頂天見狀,猛吸了口氣,眼神變得愈發凌厲。
他揮了揮手,彷彿一隻受傷的雄獅般,吼道:“今天,就算是毀了這幻世,我也不會讓你得逞!!”
隨着他一聲令下,荷槍實彈的軍人開始向警局內衝來。
莫海搖了搖頭,擡起右手,準備打響第二個響指時,異變陡生,另一隻軍隊從側面衝散了前者。
待兩方人馬陷入了纏鬥之後,一名中年男性衝入了警局。
他身形魁梧,擋在了莫海與白頂天之間,彷彿撐起了半邊天。
“這麼多年…”
“對不起。”那人背對着莫海低聲說道。
“這次是最後的補償。”
莫海看清了來人是誰,嗤笑一聲,說道:“彌補不了的…”他停頓了片刻,又道:“但我原諒你。”
莫清淒涼一笑,明白了莫海還是那個莫海。
“照顧好自己。”
莫海點了點頭。
白頂天怒吼一聲,心中只想着殺死莫海,提起一把軍刀便向前刺去,卻不料被莫清攔住。
雖然莫清武力不及白老爺子,但在對方已然失去理智的情況下,爲莫海爭取片刻時間還是可以做到的。
莫海沒有在意身後的戰局,而是走向了阿哲。
他大腿中槍,雖未傷及動脈,但卻大大影響了行動力。
阿哲將那把銀色匕首遞給莫海,滿懷歉意地笑道:“又拖累你了。”
莫海搖了搖頭,嘲笑道:“你笑得還是那麼難看。”
阿哲聞言又笑了笑。
這與以往的他有些不同,阿哲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想要在最後的時間裡與唯一的朋友多一些歡樂。
莫海制止了他想要講笑話的意圖,指了指外面,說道:“再過四十秒,幻世便會修正到這裡。”
阿哲慘然地點了點頭,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
於是,他認真地想了二十秒,消耗了他剩下的二分之一人生後,問道:“我們是朋友嗎?”
莫海搖了搖頭,認真回答道:“我們是兄弟。”
阿哲笑了,笑得很開心,他彷彿第一次學會微笑,緊接着,他的笑容越發誇張,逐漸變成大笑。
他仰着頭,放肆地笑着,漸漸地,淚水溢出眼角,但卻沒能阻止他繼續笑下去。
警局外,戰鬥已然停止,士兵們看着越來越近的那道光幕,看着光幕之外化爲虛無的世界。
不知是誰第一個大喊一聲,向反方向逃去後,剩下的士兵們也紛紛丟下了武器,哭喊着逃走。
莫海沒有再看阿哲,也沒有看那道光幕,他只是向白蓮伸出了右手。
剛剛割斷了莫清喉嚨的白頂天看到了這一幕,還沒來得及出言制止,莫海三人便再次化作了一道光,消散不見。
唯有阿哲愈發開心地笑聲與白頂天的怒吼糾纏在一起,在幻世的修正下,盡數化作了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