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次回到了事務所內,事務所外瘋狂的人羣越來越多,很快便有人開始猛砸着大門,試圖向着更爲安全的地方逃去。
莫海看了眼彷彿化作了雕像的白蓮,沒有說什麼,他只是默默地輕撫着那把銀色匕首,保持着沉默。
也許是被門外的噪音驚動,沒過多久,白蓮回過神來。
她看向莫海,看向他手中的那把匕首,淚水再一次溢出眼眶。
莫海起身替她拭去了眼淚,卻不願去看她的眼眸。
“莫海。”她哽咽着喊道。
莫海點了點頭。
“莫海。”她再次叫道。
他再度點了點頭。
“莫海…”
這次,他終於擡起頭看向她,看向她那完美的面龐。
見他終於願意看自己,她露出了一絲悽美的笑容。
時間彷彿靜止,不,應該說確實靜止了。
莫海停止了時間,他上前撫摸着她的面頰,嘴角卻染上了一絲鮮紅。
“何苦?”小棠看着他,眼圈微紅問道。
莫海沒有回答,而是輕輕地吻上了眼前的紅脣,沒有留戀,也沒有不捨,一觸及分,像是一次道別。
隨後,他解開了凍結的時間。
白蓮也得以笑着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愛我嗎?”
莫海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卻將手中的匕首刺進了她的胸膛。
白蓮嬌軀微微一顫,眼神漸漸失去了神采,她將頭埋進莫海頸間。
鮮血順着她的脣角滴落,恰巧落在了銀色的匕首柄上,綻放出了一朵朵悽美的血蓮。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用盡全部的力氣湊到莫海耳邊,低聲說道:“我愛你…莫海。”
……
白蓮走了,走得很美,就像她本人一樣。
她和那把匕首,碎成了一粒粒光,從莫海的指縫間消散。
莫海沉默了很久,直到光幕來到窗外,他才喃喃自語道:“孤身一人來,又要孤身一人走,二十載幻世如夢,現在,是夢醒的時候了。”
小棠點了點頭,又問道:“要和小瞳道別嗎?”
莫海搖了搖頭,說道:“她還小,這種事就別讓她經歷了。”
小棠沒說什麼,走到莫海身邊,抱緊了他。
莫海也抱住了她,無數記憶在腦海中甦醒,他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待他再次睜開雙眼之時,小棠已經消失了。
她將最後的力量託付給了莫海,化作了他的一部分。
他們本就應是一體,此時的莫海,纔是完整的莫海。
也是最孤獨的莫海。
本來,他作爲人造人來到了世上,沒有朋友,沒有愛人,甚至連親人都沒有。
“哦,不對,我還有一個能算是親人的敵人。”莫海想道。
“所以,我現在要去殺了他。”
想完這些,莫海擡起頭,看着空蕩蕩的事務所,輕嘆了口氣後,打開了通往天台的那扇門。
門後不再是灰色的水泥臺階,取而代之的是閃着刺眼光芒的金色階梯。
階梯四周是空無一物的虛空,莫海擡頭望去,階梯連接着一輪太陽。
他踩上了臺階,無悲無喜,無懼無憂。
他感覺不到熱,更感覺不到累。
他只知道向上走去,走向那個最終的結果。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的身周只剩光明,而他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那是一扇門,一扇他極爲熟悉的門。
莫海推開了那扇門,沒有恢弘壯闊的宮殿,也沒有令人絕望的黑暗。
門後只是一間尋常的客廳,破舊的沙發,便宜的玻璃茶几,掉了大半油漆的辦公桌以及一張唯一值錢的老闆椅。
這裡是他的家,也是海棠神探事務所。
不同的是,這裡沒有小瞳,沒有小棠,沒有染血的匕首,沒有可憐的女人。
博士坐在沙發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擺着一盤棋,一盤黑白子各佔半邊天的圍棋。
但只要略懂棋道的人都能看出,看似鬥得旗鼓相當的黑子實則已經進入了白子的陷阱之中,無論接下來走任何一步,都會陷入萬劫不復。
博士擡起了頭,對着他招了招手,和善笑道:“坐下說吧。”
莫海坐到了他的對面。
不等他發問,博士落下一顆白子,問道:“你一定認爲自己能贏吧。”
莫海用空洞的眼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棋盤,隨後落下了一顆黑子後,說道:“我通過了考驗,也做出了選擇,沒理由會輸。”
博士又落下一子,笑道:“從小到大,你最擅長用計佈局,而這也是我希望你能學會的。”
莫海臉色微變。
博士見對方有所領悟,直接說道:“這是個死局。”
見對方不解,博士又道:“我安排了很多步棋,就是爲了將你留在幻世。”
“白蓮是最後一步,你最終還是沒有越過她。”
他用深邃的眼神盯着莫海,一字字說道:“你只能做出選擇。”
說到這,博士似是想起了某件趣事,笑道:“小棠那丫頭倒是看穿了她的身份,還想弄些歪門邪道,但她又怎可能比得過完美?”
緊接着,他又嘆了口氣,似有某種遺憾:“可惜的是,你和他一樣冷漠無情…不…我不得不承認你比他還要冷血。”
“但即便如此,你就能戰勝我嗎?”
博士搖了搖頭,道:“當然不能。你的選擇是我給你的,你的一切舉動都將在我的預料之中。”
“還記得以前我教導你的第一句規則嗎?”他突然問道
莫海冷着臉回憶道:“永遠不要讓敵人知道你在想什麼。”
博士讚賞地拍了拍手,說道:“所以,你贏不了。而且,這只是原因之一。”他停頓了片刻,又道:“最重要的是,爲了獲得貪婪,你不得不吞噬他,從那刻開始,我便掌握了幻世的控制權。”
“這就是連環死局。”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莫海面色慘白,他緊緊攥着一顆棋子,指關節都因此微微發白。
博士看着他,眼神從睿智變作了憐憫,他柔聲問道:“值得嗎?拋棄了一切,重新變回一個人,那種孤獨,值得嗎?”
莫海不願思考這些,他想了很久後,爭辯道:“我要拯救這個世界,那我就必然要成爲英雄。”
“而英雄的本質,便是要獨自一人揹負起常人所不能揹負的一切。”
博士搖了搖頭,糾正道:“不,你只是一個自私的人,看着身邊的人一一死去,卻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爲了人類,爲了大義。實際上,大義沒有要你去死,所以你才能泰然處之。”
“現在,你明白了一切,那能請你爲了人類,爲了大義,犧牲自己嗎?”
莫海緊抿着嘴脣,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博士也不再繼續逼問,而是換回了和善的笑容,輕聲說道:“落子吧。”
“這是你最後一步了。”
莫海嗤笑一聲,不甘道:“既然如此,還有必要下完嗎?”
博士搖了搖頭,勸道:“落吧…最起碼讓他…還有你的人生完整些。”
莫海緊咬嘴脣,捏起了人生的最後一子,他試圖說服自己,既然輸了,那就輸得體面些。但心頭的不甘卻讓他的右手怎麼也不放下來。
手,開始顫抖,最後,他漲紅着臉將黑子扔向了博士。
博士沒有閃躲,黑子擊中了他的眉心,然後落在了棋盤上,填上了那最後一個空位。
大局,已成。
博士微微一笑,輕輕一嘆,流下兩滴淚水,他不捨地看了莫海最後一眼,呢喃道:“對不起。”
隨着這句話最後一個音節的落下,莫海化作了光子四散於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