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咖啡散發着熱氣,不明顯,但用手指輕觸便能感覺到。就像此時,莫海不需用眼睛看,便能感覺到肖茜茜眼中的寒意。
不過她依舊在笑,笑得很開心,無意義的話語也像柳絮般飄在空中,趕都趕不走。
也許打開門,初秋的風能吹走這些惱人的柳絮。莫海一邊想着,一邊瞥了眼包間的門,不知道在期待着什麼。
肖茜茜敏銳地微眯雙眼,她注意到了對方的小動作,問道:“你在等人嗎?”
莫海想了會兒後,點了點頭。
肖茜茜聞言,嘴角僅剩的笑意消失了,她冷冷地質問道:“既然如此,你還來幹什麼?”
莫海無奈,心想自己也是被逼的啊,但他還是決定給對方留點面子:“多年不見,終歸有些期待。”
期待什麼,莫海沒有明說,但對話的倆人都清楚,他不是期待見她,他只是期待她能變回十年前的她。
肖茜茜眼中閃過一絲厭煩,說道:“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老樣子。你總是隻考慮自己,有考慮過身邊人的感受嗎?”
“今天我來,只是叔叔讓我來勸勸你,不過看來,好像沒什麼用。”
莫海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不驚訝肖茜茜會說這些話,因爲七年前她就對他說過:放棄那些夢想,現實一點,好嗎?
然後,莫海便再也沒有聯繫過她。
每個人都會改變,更何況是個三觀還未成形的少女。但是,她不該逼着莫海和她一起變。
所以,莫海不再看她,而是盯着房門,沉默不語。
肖茜茜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氣憤不滿之餘,想要起身離開。但考慮到自己父親的仕途,她只能再次坐下繼續着千篇一律的勸說。
“叔叔都是爲你好,你怎麼就不聽?”
“你自己出來做偵探,就算奮鬥幾十年,就算有再大的成就,也不會比叔叔安排的更好。”
“你放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不過,爲什麼要幹偵探這種又苦又危險的工作?”
“叔叔阿姨把你養這麼大,你怎麼就這麼自私?”
這些話已經不像柳絮,更像某個洞裡扯不乾淨的蛛絲。關瞳被吵得煩躁不堪,從裙底拿出了耳機塞住耳朵,聽起了音樂。
莫海笑而不語,既然心中已無它念,又怎會被這些靡靡之音擾亂心神。
他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時不時地瞥一眼房門。
就在關瞳聽完了三首歌,莫海瞥了十眼,肖茜茜停頓了足足二十次後,房門打開了。
一個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女子走了進來。
白蓮今天沒有穿着平時的制服,也沒有穿第一次見面時的晚禮裙,她特意挑了一條黑色百褶裙,皺褶之間繡着朵朵白蓮。
上身則是一件中長白色雪紡衫,給人一種靈動的甜美嫵媚之感。
令人在意的是,一向不施粉黛的她今天卻畫了淡妝,而正是這一點點改變讓本就完美的她勝似女神。
白蓮踩着高跟,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到桌邊,在各色眼神的注視下,微笑着擠到莫海身邊坐下。
“喂喂,對面不是有個座位嗎?”莫海有些無奈地問道。
白蓮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反而親熱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笑着對肖茜茜說道:“你好,我是莫海的女朋友。我叫白蓮。”
白蓮兩隻手臂都挽着莫海,自然沒有辦法握手,所以她只是用眼神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問候之意。
只是這眼神看似自然,爲何好像掩藏着一絲羞意?
肖茜茜看到了白蓮的姿態,厭煩之意更甚,但她知道此時說話的人是誰,所以她不能表達出任何不滿,哪怕是一個眼神都不行。
於是,她美麗的臥蠶眼重新溢出笑意,語氣溫和地迴應道:“你好,我是肖茜茜,莫海以前的同…”
“我知道,聽說是初戀是吧?”不等她說完,白蓮便打斷道。
莫海大驚失色,關瞳剛摘下耳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肖茜茜有些尷尬,但她還是很快調整好了心態,繼續笑着說道:“那時都是小孩子,根本不懂…”
“哦…都是小孩子啊,那不懂事很正常嘛。”白蓮再次打斷她的話,笑道:“不過,現在都成年人了,還不懂事,那可就不太好了吧。”
說完,她玩味地看了一眼莫海。
肖茜茜見狀,也跟着說道:“是啊,所以我剛纔還在勸他來着,畢竟年齡也不小了,該考慮以後的出路了。”
“我說的是你。”白蓮突然鬆開了莫海的手臂,端正了坐姿,看着對方嚴肅說道。
肖茜茜沒有料到對方態度竟轉變得如此之快,更沒想到她之前的話竟然是這個意思,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白蓮見狀,繼續說道:“我剛纔進門前就聽到你在這兒對他指手畫腳,告訴他哪些該做,哪些又不該做。”
“我就好奇,你是他誰?又憑什麼改變他的生活?他願意怎麼過是他的事,你憑什麼從中干預?”
“退一步講,就算你有這個資格,那你瞭解他嗎?你知道他的理想嗎?你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
“自己平庸世俗,甘於隨波逐流,難道還要強迫別人陪着你一起?”
“再退一步,就算他真的需要改變,那也是我的事,我會開導他,督促他,陪着他變成我期望的樣子,因爲我纔是他的女朋友!”
莫海瞪大雙眼,關瞳手中的耳機掉到了地上,但她沒有去撿,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着白蓮。
肖茜茜依舊沒有說話,她只是不明白同樣出身不凡的她,爲何談吐如此直白、難聽?
甚至是粗魯、野蠻。
然後他想到了莫海,想到了那個囂張跋扈的老頭子。
於是她不再疑惑,她開始鄙夷眼前的三人。
“即使出身高貴也改變不了你們低賤的品質。”
這是她離開這裡之前最後的想法。當然,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全的,畢竟她要爲自己的前途考慮。
無視了白蓮的譏諷,微笑着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後,找了個藉口與衆人道別,趁着場面沒有變得更爲尷尬時離開。
一切都應對的很完美,而這纔是一個社會人該有的能力。
可當莫海看向她之前坐的位置時,發現一本書被推到了角落,似乎是忘記帶走了。
白蓮不屑地撇了撇嘴,端起剛送上來的咖啡微微抿了一口。
“人都走了還擠在這?”雖然莫海很享受這種偶然間觸碰的感覺,但關瞳放在他大腿上的小手可不是個裝飾品。
白蓮白了他一眼,不滿地反問道:“過河拆橋嗎?”
“哪敢?”莫海連忙賠笑。
白蓮見狀,得意笑道:“嫌擠你自己過去啊,我要和小瞳坐在一起。”
待衆人換好了位置,她看着對方問道:“她真是你的初戀?”
莫海想了想後,糾正道:“談不上初戀,那時我只是單方面的表達了愛慕之情。”
“那就是單相思咯?”
關瞳不服,爭辯道:“哥哥怎麼會喜歡那種女人?!”
白蓮見狀連忙笑着安撫關瞳的小情緒。
莫海則喝着咖啡,撫摸着書面,感受着窗外開始變得刺眼的陽光,感慨道:“是啊,我怎麼會喜歡她呢?”
說完,他似乎又有些迷茫地呢喃道:“我真的喜歡過她嗎?”
“如果有,爲何我忘了當初的感覺,忘了和她有關的所有細節,卻只記得那副充滿詩意的畫?”
“果然,所有的喜歡,所有的愛,都是年少無知時遺留下的白日夢吧。”
想通這些,莫海內心舒暢了不少,他拿起了那本書,不顧身後白蓮以及關瞳的詢問,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你要去哪兒?”
“我先走一步,順便透透氣。”
“小瞳呢?”
“對啊哥哥,我怎麼辦?”
“拜託你送她回去。”
一臉茫然的兩人互看了一眼,都有些搞不懂莫海的行爲。
不過年長些的白蓮卻在此時自以爲是地解釋道:“小瞳啊,姐姐告訴你,這時呢,就要給他留一些私人空間。”
“爲什麼?”
“因爲這是男人才能擁有的孤獨。”
……
實際上,莫海確實習慣了孤獨,甚至還有些暗暗享受。
但這時他的離開,絕不是爲了像小說裡的悲情男主一樣,站在橋邊,獨自享受着落日與香菸。
他只是不喜歡那裡留下的氣息,以及手上這本書。
所以,在他走出了那條街後,便把它隨手扔進了垃圾桶裡。
果斷,決絕,沒有一絲猶豫。
就像一陣狂風,瞬間吹走了所有的柳絮與蛛絲,還給世界一份清明。
而莫海,也像以往一樣,雙手插進衣兜,微弓着背脊,將眼睛隱藏在雜亂的劉海下,邁着緩慢的步伐漸漸隱入了人羣。
但他的心,卻掙脫了最後一絲束縛,飛向了天空。
直到這時,他才完全掌握了原罪帶來的提升,直到這時,他纔開啓了一條屬於自己的成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