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咳嗽一邊擦拭着嘴角的血跡,他努力想要站起來可每一動彈便會引發全身劇痛,最終他放棄了。
婁夏半跪在原地,任空蕩的風吹颳着自己的臉龐,他的眼神一直打量着四周這些高大又孤獨的院落,曾經在這裡度過的日日夜夜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這些貌似都發生在昨天卻又貌似過了很久。
腳步聲很輕盈,但畢竟還是大過了風聲。
盛世煙盛裝而來,望着眼前這個肺癆鬼她眼神之中充滿了鄙視,女人鄙視的眼神往往可以讓男人看的懷疑人生,既然如此婁夏則選擇不看。
“怎麼?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敢嗎?”盛世煙走在婁夏跟前問道。
婁夏沒有迴應也沒有反駁,因爲他的確不敢,而不敢又是因爲他還愛着這個女人。
“你不敢看我,那你好好看看花淵這個地方,這裡的一草一木你可都還認識?這個地方從前是屬於你的,但是從今以後它屬於誰也不會屬於你。”盛世煙凝望着婁夏冷冷的說道。
婁夏突然擡起頭來,他那凌厲的目光像是在對抗着什麼?
是這座花淵?還是這個世界?或者說是眼前這個女人?
“婁夏只是覺得有愧於你,但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抉擇。”婁夏冷冷的回覆道。
“後悔,後悔有什麼用?人往往都是在後悔無果的時候才裝作坦然。”盛世煙嘲諷道。
“我何必要裝?”婁夏反問道。
“婁夏,你不用再在我面前辯駁什麼?以前你在我耳旁嘮叨我感覺是享受的,但現在不一樣了你的嘮叨就是一個該死的蚊子讓我聽着就想要拍死它的衝動。”盛世煙憤怒的說道。
“煙兒,你變了。”婁夏說道。
“沒錯,我是變了,這麼多年你無數用你變了這三個字來綁架我,如今我終於不用在被這三個字來束縛了。”盛世煙釋懷的說道。
“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婁夏低着頭說道。
沉默了很久婁夏不是在等什麼,他只是在等身體稍微好一些之後能夠自行離去。
終於婁夏能夠從地上站起來了,他毫不猶豫的朝着來時的路走去。
“婁夏,你這個廢物、肺癆鬼,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帶我來花淵的。”望着即將離去的婁夏,盛世煙不顧之前冷漠的大喊道。
“這世界上但凡被脅迫去做的事往往又都是自願的,你若要怪就怪我好了。”婁夏若無其事的說道。
說罷,婁夏繼續踉踉蹌蹌的走着。
“站住。”盛世煙喊道。
婁夏就像沒有聽講一般充耳不聞。
“你難道不想救你的倆兄弟了嗎?”盛世煙再次喊道。
“救人,我有我的方式不需要你操心。”婁夏冷冷的回絕道。
說罷,婁夏繼續頭也不回往前走去。
“如果你不讓我幫你,我就殺了他們。”盛世煙冷冷的說道。
這句話出口之後,婁夏終於站定了腳步。
這世界上沒有人比婁夏更加了解盛世煙,所以他應該知道這個女人既然敢說就一定敢做,而且他知道就算這個女人殺了他的兩位兄弟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所以他還是乖乖的停下了腳步。
“你想怎麼樣?”婁夏問道。
“用你的命換他們的命。”盛世煙說道。
“那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了,不過我要確定他們已經離開。”婁夏笑了笑說道。
“一個人之所以能不怕死,那是因爲他沒有見過最殘酷的死法,若是見過了便不會如此無所謂了。”盛世煙笑了笑說道。
一個女人笑着說殺人的時候並非真想殺人,她只不過是想通過殺人這個幌子給對方造成點威脅。
“那你告訴我最殘酷的死法是什麼?”婁夏問道。
“聽說肺癆鬼視酒如毒,那我就請你喝一晚上酒,如果明天太陽升起你還活着我就放你們三人離開。”盛世煙笑了笑說道。
“被酒殺死的人來生一定灌不醉,好我答應你了。”婁夏笑了笑說道。
兩人相望一笑這一幕似乎已經時隔多年,上一次如此或許已經要追溯到十年前剛到花淵的時候。
“你不怕我會反悔?”盛世煙諂媚的笑道。
“如果你反悔了你就不是盛世煙,正如當初你決定不跟我走一樣你絕對不會反悔的,即便是錯也不會。”婁夏笑了笑說道。
“沒想到你還是這麼瞭解我。”盛世煙有些欣慰的說道。
“沒辦法,人這輩子最難忘的就是習慣。”婁夏笑了笑說道。
“好吧,別廢話了,跟我來吧。”盛世煙說道。
說罷,盛世煙領着婁夏來到了小屋之中。
此時,圓桌之上已經備好了酒菜,酒杯已被斟滿。
“來,我倆先乾一杯。”盛世煙說道。
“我只說來這喝酒,可並沒有說要陪你喝。”婁夏笑了笑說道。
即便分開了,婁夏也不忘嘴貧。
“爲了我倆還能笑臉相對難道不應該乾一杯嗎?”盛世煙反問道。
“應該的,我倆喝酒不用理由。”婁夏笑了笑說道。
兩人還是這般默契,他們的嘴脣同時貼近酒杯又同時離開酒杯,喝完之後又幾乎是同時誇讚道“好酒”,這份默契就連兩人都忍不住爲之發笑。
但酒一下肚,婁夏便咳了起來。
這一咳嗽倒是讓一旁的盛世煙焦慮不已,她趕緊放下酒杯來到婁夏身旁輕輕的撫摸着婁夏的後背,也許這一刻她忘了她和婁夏已經一刀兩斷,她的舉止神態和焦慮擔憂想極了一個有愛的純良姑娘。
婁夏轉身一把抓住盛世煙的手,這一刻他覺得盛世煙的手還是熱的,所以他誤認爲他還有機會。
“煙兒,跟我走吧。”婁夏緊握着盛世煙的手哀求道。
盛世煙幾乎定格在了原地,但那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
“不,不可能。”盛世煙收回雙手來到一旁坐下決絕的說道。
“你明明還愛着我,爲何要獨自一人守在這裡?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除了赤州其它六州總有能容下我們的。”婁夏再起勸說道。
“婁夏,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盛世煙怎麼會愛一個肺癆鬼?離開了花淵誰來給我這般珠光寶氣、金玉環身的生活。退一萬步就算我還愛着你,在這裡每天覬覦我的男人那麼多,總有一天有個男人會出現取代你,別把我想的那麼忠誠,這個世界上忠誠的女人可沒有忠誠的男人那樣好命。”盛世煙冷冷的笑道。
望着如此這般冷漠的盛世煙,婁夏也不準備再勸了。
來這裡之前婁夏本就沒想過還能見到盛世煙,更沒有想過再次勸說對方,這不過是一個刻意安排的意外罷了。
盛世煙站起身來準備給婁夏倒酒,不料酒壺之中的酒已經沒有了。
“沒有酒了。”盛世煙笑了笑說道。
“你不是要用酒殺我嗎?快去取些來,你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婁夏笑了笑說道。
“麻煩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有多少男人來到這裡願意用命換在那張牀上躺一晚上。”盛世煙指着身後那張牀說道。
“對不起,對於一個肺癆鬼來說女人的牀也許纔是最殘酷的死法。”婁夏笑了笑說道。
“行,那你等着,我去取些酒來。”盛世煙無奈的說道。
說罷,盛世煙便離開了房間。
燈火眩暈,芬芳怡人,這間屋子雖然簡樸,但當真也算的上是人間仙境,那張牀即便是躺上去睡一晚也是多少男人此生難以達到的夢想。
婁夏直覺有些胸悶便起身在屋子轉悠着,這裡的每一處的陳設還和當初一模一樣,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只要盛世煙還在這裡,這裡便不會有何變化。
牀單、被褥、枕頭都是當初婁夏親自爲盛世煙挑選的,天底下應該沒有多少女人會喜歡白色,畢竟這種顏色太過平凡庸俗,想必當初盛世煙也並不喜歡,當久而久之卻也就喜歡上了。
愛情可以被篡改,但那些因愛情養成的習慣卻成了更古不變。
婁夏躺在牀上,靜靜的感受這裡曾屬於他的一切,這應該是最後一次,所以他心上沒有任何牽絆、目光之中也透露着安詳。
待到盛世煙取酒回來時,婁夏已經躺在牀上安詳的睡着了。
盛世煙放下酒壺來到牀前輕輕的撫摸着婁夏的臉龐,曾經這張臉能夠在午夜的噩夢中醒來時用微笑安慰自己,可如今這些都一去不復。
“婁夏啊婁夏,你說我這輩子爲什麼就偏偏愛上了你?從前我以爲我只是喜歡你,喜歡你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而今你已是肺癆一個連街頭乞丐都不如,我爲何還要對你念念不忘?”盛世煙一邊撫摸着婁夏的臉一邊輕聲低語道。
她說話之際明明在笑,可那笑臉上的眼眶之中卻噙滿了淚水。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背叛了你,請你一定要原諒我,你只需要記住盛世煙這輩子害誰也不會害你,我可以承受世人對我侮辱和謾罵,但如果有一天連你都和他們一樣,我想我會比你還不怕死,如果一個女人不怕死你知道後果會是怎樣嗎?”盛世煙繼續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說道。
聊着聊着天就亮了,婁夏也應該離開了。
花淵後門出去連着一條僻靜的小道,小道可以直通城外,知道這條路的人沒有幾個,就連婁夏似乎也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這條路?”婁夏望着盛世煙問道。
“趕緊走吧,如果被人發現你們三個就走不了了。”盛世煙說道。
“你真不知道東方姑娘的下落?”婁夏問道。
“我既然都放了他們倆,留着一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麼用?”盛世煙說道。
“好,那我走了,這次多謝你了。”婁夏說道。
“不用謝我,我幫人做事可是要還的。”盛世煙說道。
“好,我欠你一條命我記住了。”婁夏笑了笑說道。
“不,是三條命。”貧嘴的李鬼站出來說道。
說罷,三人也就相繼轉身離去。
臨走時,歷晉南望了望盛世煙,盛世煙則是回以意味深長的微笑,當然這個笑沒有被婁夏發現也不敢被婁夏發現,似乎裡面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婁夏,婁夏,這個名字真好聽!”盛世煙輕描淡寫的一笑道。
說罷,她也就轉身朝着花淵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