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今天是臘月初十,距離最後期限還有不到三天。
婁夏和山鬼所在的那家酒肆依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那裡相望獨飲,酒館門前的雪越積越厚,無精打采的店小二整天都想着打烊,可惜還有兩個客人在此,於是這裡成了整個赤州城唯一一家還開門的酒館。
“我爲什麼要相信你?”山鬼突然冒出一句質疑。
“因爲你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相信我。”婁夏笑了笑說道。
婁夏的笑容還是那般從容和鎮定,這個時候山鬼不得不懷疑對方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
“你知道那隻貓爲什麼不高興嗎?”山鬼指着店小二懷中那隻被搓揉的貓說道。
的確,那隻貓看上去一點也不開心,一副愁容橫生的儀態,它的眼神盯着門前的白雪,似乎它更向往自由一些。
“爲什麼?”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婁夏也很好奇。
“因爲它被人玩兒了。”山鬼望着婁夏惡狠狠的說道。
婁夏這才明白山鬼的意思,一個人表達自己的情緒居然需要藉助外界的事物,這倒是件有趣的事兒,但婁夏卻不以爲然。
“就算被我玩兒了,你又能如何?和它一樣要麼享受,要麼出去凍死,顯然它可比你聰明多了。”婁夏笑了笑說道。
說罷,婁夏舉起酒杯小飲一口。
“你!”山鬼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憤怒的說道。
可正當他起身準備翻臉的時候,白雪覆蓋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陣駝鈴聲,這種鈴聲在赤州並不多見,故此引起了山鬼的注意。
叮鈴,叮鈴鈴,叮鈴叮鈴......
駝鈴聲起伏動盪找不到絲毫的旋律,想必那駱駝已被凍壞了。
“這是什麼聲音?”山鬼好奇的問道。
說罷,山鬼準備跑到門口一看究竟。
“別急,戲纔剛剛開始,我們是來看戲的,不是來催戲的。”婁夏一把拉住山鬼的手說道。
山鬼雖然很不情願,但婁夏的力很大、大到他只有翻臉才能掙脫,所以他還是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兩個北方彪悍男子牽着一隻駱駝來到酒館門口。
兩人站在酒館門口望着四周望了望,終於他們還是決定走了進來,店小二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兩位客官,裡面請。”店小二笑呵呵的說道。
說罷,店小二便上前準備接過一大漢手中的繩子,這是一個很正常的舉動,店小二也是好意想把駱駝拉到後院圈起,但誰知這一舉動卻激怒了大漢。
只見大漢一巴掌拍在店小二的臉上,店小二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幾步一臉茫然的望着大漢。
“不準碰它。”大漢惡狠狠的說道。
這時,另外一名大漢極速的環顧了四周,他的目光望向山鬼和婁夏這邊時明顯亮堂了很多,他與一路同行的惡大漢截然不同,他走上前去微笑着扶起店小二。
“小二哥,我這位弟弟性格魯莽,這隻駱駝與他時時爲伴從未分開過,你就不用管了,今日我兄弟二人便要和這駱駝一同就餐,希望小二哥不要介意,多少銀兩我們都認。”笑臉大漢平易近人的說道。
“好,好,好。”被打怕了的店小二怯懦的說道。
說罷,店小二邊將兩名大漢安排在角落的一張大桌,駱駝也乖乖伏在在一旁。
笑臉大漢一邊喝着酒一邊望向婁夏和山鬼這邊,而惡大漢卻是一邊吃着肉一邊喂着駱駝,他吃一口便要駱駝吃一口。
“你見過吃牛肉的駱駝沒?”山鬼好奇問道。
“見過。”婁夏平靜的說道。
“這你都見過?”山鬼驚訝的說道。
“這不就在眼前嗎?”婁夏笑了笑說道。
“你不覺得這兩個人很奇怪嗎?”山鬼時不時的瞟向二人低聲嘀咕道。
“來這裡的人絕不是一般人,他們身上都會標記着兩個字奇怪,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誰裝的越奇怪誰就越想天龍地狗。”婁夏說道。
“我還是覺得這像是一場賭注。”山鬼心有餘悸的說道。
“不管天龍地狗會不會來?臘月十三之前在這個酒肆一定會產生一個最像天龍地狗的人,所以這場賭注你不會輸。”婁夏笑了笑說道。
山鬼依舊心懷不安,他時不時的觀察那兩名大漢的一舉一動,令他好奇的是那名笑臉大漢卻時不時的盯着婁夏的嘴角看。
“喂,那笑臉大漢該不是看上你了吧?”山鬼調侃道。
“不,他應該是看上我的嘴了。”婁夏說道。
“你爲什麼一點都不好奇?”山鬼驚訝的問道。
“他想通過我嘴型判斷我在說什麼,這沒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像這樣的人馬上就會越來越多,別讓好奇心打擾了我們看戲。”婁夏說道。
“他爲什麼要知道你在說什麼?”山鬼問道。
“他想知道我和你都不是天龍地狗,他也想知道你和我都是爲了天龍地狗而來的,不出意料這兩件事他都已經確定了,接下來他再也不會多看我們一眼。”婁夏說道。
說罷,山鬼繼續望着兩名大漢這邊。
不出婁夏所料,笑臉大漢果真沒有再望向這邊了,他安安靜靜的吃着酒肉、逗着駱駝。
酒館裡短暫的熱鬧後又歸於平靜,這裡由原來的兩個人變成了四個人外加一隻奇奇怪怪的駱駝。
不一會兒,白雪覆蓋的街道盡頭傳來一陣悲愴的哭聲,哭聲如同九幽之下的哀怨一般顫顫巍巍又餘音寥寥。
大雪時節,本身並不是適合入葬的日子,但偏偏有那麼些地主老財喜歡折騰人,讓人在大雪期間送自己去入葬以彰顯其身份特殊,大雪送葬隊這個職業也由此傳開。
畢竟大雪時節由天定,所以見到大雪送葬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你不準備去湊湊熱鬧?”婁夏望着山鬼說道。
“晦氣的東西我可不沾。”山鬼說道。
“這支送葬隊可不是一般的送葬隊,他們的要價可比一般的送葬隊要高出幾十倍。”婁夏說道。
“不就是送葬嗎?賺這種錢會折壽的。”山鬼鄙視的說道。
“富家公子又怎懂生存疾苦?女人可以靠賣笑吃飯,自然男人也可以靠賣哭吃飯,千萬不要瞧不起人。”婁夏說道。
山鬼沒有理會婁夏的話語,甚至不願望向門口街道,看來他的確是怕染上晦氣。
哭聲越來越近,送葬隊一行十人竟然停在了酒館門口。
雖然來者是客,但畢竟送葬這種職業還是比較尷尬的,店小二猶猶豫豫的走上前來詢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只見帶頭的一個白衣戴孝男人,長的眉清目秀,眼角淚痕還未乾去卻已擠出一絲溫暖的笑容。
“小二,十壺清酒,我們每人一壺;十斤牛肉,我們每人一斤。”白衣男子笑嘻嘻的說道。
“這,這......”店小二爲難的說道。
“放心,我們大雪送葬隊不差銀子。”白衣男子笑嘻嘻的說道。
說罷,白衣男子拍了拍鼓鼓的衣兜。
“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你們這身衣裝和這種職業挺尷尬的,你看這裡還有其他客人,如果他們不介意,就......”店小二指着店裡的四個人說道。
白衣男子自然也明白店小二的意思,他也不想對方爲難,於是上前一一詢問,白衣男子先是來到山鬼和婁夏這邊。
“兩位,你看這外邊天寒地凍的,我等可否在這裡喝杯熱酒再行趕路?”白衣男子文質彬彬說話也是和和氣氣的。
白衣男子望向山鬼這邊,山鬼沒有擡頭。
“別問我,我的主我自己做不了,你問他吧。”山鬼頭也不擡指了指一盤的婁夏說道。
“公子請便,冰雪天氣除了這些很難再找到熱酒了。”婁夏笑了笑說道。
“多謝公子體諒。”白衣男子微笑着迴應道。
說罷,白衣男子又來到兩大漢這邊。
“兩位朋友,我可否在這吃杯熱酒?”白衣男子問道。
“我沒意見,只是我這兄弟性情乖僻,你得徵求他的同意。”笑臉大漢指了指一旁的惡大漢說道。
白衣男子望了望惡大漢也深知對方不是善茬,所以很是小心翼翼。
“好漢,你看?......”白衣男子說道。
還沒等白衣男子說完,惡大漢伸手示意對方閉嘴。
“我的主你得問它。”惡大漢指着伏在那裡的駱駝說道。
這倒是給白衣男子出了一個難題,儘管此時此刻他依舊滿帶微笑,但如何徵求一頭畜生的意見?
所有人都望着白衣男子,如今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想盡辦法讓畜生點頭,二是翻臉不認人,但似乎這兩條路都不那麼好走。
“你猜他會怎麼做?”山鬼問道。
“一個能哭會笑的人也許真能讓駱駝點頭,我是他就一定會試一試,這個時候火併不管輸贏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好戲纔剛開始。”婁夏笑了笑說道。
只見,白衣男子俯身下去貼近駱駝的耳朵說着什麼,但過了很久駱駝都沒有給予絲毫的理睬。
“它不喜歡人站着對它說話,你最好跪下。”惡大漢厲聲說道。
此話一出,就連一旁的笑臉大漢都收起了笑臉,這的確是太欺負人了。
可是,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白衣男子竟雙腳跪地。
惡大漢看似出了一道難題,可他沒有想到下跪對於送葬人來說形如家常便飯。
笑臉大漢望着惡大漢搖了搖頭,示意對方不要太過分了,這是惡大漢方纔一腳踢在駱駝屁股上,駱駝竟然懂起了他的意思連連點頭。
駱駝點頭即便是同意,白衣男子總算是留了下來。
“你笑什麼?”山鬼望着婁夏問道。
“如果不是他太年輕,我寧願相信他就是天龍地狗。”婁夏說道。
“爲什麼?”山鬼問道。
“能哭,能笑,能下跪,能讓對手給自己臺階下的人,一定可以活在這個世道而且活的很好。”婁夏說道。
說罷,兩人不再說話繼續喝酒。
駝鈴,送葬隊,那麼接下來是什麼?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山鬼留下來的好奇已經勝過了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