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沉默,包括這裡所有肩負血海深仇的人也都在沉默,誰對誰錯?誰是誰非?一切都已明瞭但又該找誰算賬?
“黃石玉,來,你過來我身邊。”天龍地狗望着黃石玉說道。
說罷,黃石玉便來到天龍地狗跟前,天龍地狗從地上撿起一把刀給到黃石玉手中。
“他殺你一家,你現在就可以殺他償命,他絕對不會還手!”天龍地狗指着司徒尚說道。
黃石玉點了點頭,他手握着彎刀衝向司徒尚。
當刀鋒快要逼近司徒尚頭頂的那一剎那,司徒尚突然閉上眼睛,以他的武功和如今的局勢本可以要任何人的命,但現在似乎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知道自己罪該萬死,此刻正好也有人成全他。
可面對束手就擒的司徒尚,黃石玉那電光石火般索命的刀鋒居然驟然停住,青筋拼出的手臂顫抖不已,他想要用力揮下,但心裡又有一個拒絕的聲音在和自己作祟。
“動手啊,快動手,他殺你一家,你殺他是應該的。”天龍地狗在一旁催促道。
越是催促,黃石玉握刀的手越是掙扎。
“哐啷”一聲,刀掉在了地上,黃石玉退到一旁蹲下身子緊緊的抱住頭沉默着。
“你不想殺他嗎?”天龍地狗來到黃石玉跟前問道。
“不,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黃石玉惡狠狠的說道。
“那爲什麼不動手?你知道的殺他的機會不會太對,錯過了也許就永遠報不了仇。”天龍地狗說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下不去手?我的手有些不聽使喚。”黃石玉掙扎着無比惶恐的說道。
“不知道爲什麼?那麼我來告訴你,因爲他是赤州王,他的生死關係赤州上百萬人的命運,龍妃可以死千百次,但司徒尚必須活着,當年你父親本有機會殺他,但你父親卻選擇了感化他,雖然你父親當年失敗了,可現在看來他已經成功了。”天龍地狗說道。
黃石玉未曾反駁天龍地狗的話,他知道對方說的正是自己下不了手的原因,但面對仇人卻不能殺之後快的確是一件痛苦的事,他需要一些時間來冷靜和沉澱。
天龍地狗轉身望着絕塵和尚,絕塵和尚所修的無塵經乃當世皆空經法之中最上乘的經法,正如他修煉的經法一般,此刻他面對血海仇人竟然無動於衷,他的內心憤怒過、波動過,可現在又無比坦然。
“大師,你還想報仇嗎?”天龍地狗來到絕塵和尚跟前問道。
“萬事皆幻,人心無塵,死人既死便該死,生者在生便該生,此刻貧僧無仇無怨,隨他去吧。”絕塵和尚雙手合十彎腰作揖道。
天龍地狗笑了笑,這個答案他早已心中有數,他只是希望這番話說出來能夠入得了其他仇恨之耳。
說罷,天龍地狗來到了婁天跟前。
“這世界對你不公,妻子拋棄、兒子仇恨、兄弟相誅,也許這種事情很多人一輩子都經歷不到,但你都經歷了,你有報復世界的權利和藉口,你可以繼續下去。”天龍地狗望着婁天說道。
婁天沒有說話,他低下頭凝望着自己那雙手掌,這雙手已顯蒼老和褶皺,但他凝望着的眼神中卻充滿血色,這是這雙手印出來的殺戮之色。
“沒什麼好繼續的了,該報復的都報復了,不該殺的也都殺過了,這些年我沒有一天睡過好覺,我無時無刻不再想我妻子、兒子,如果我再繼續下去,後半生不僅我睡不了好覺,他們也得跟我被世人譴責和唾棄,我有些倦了。”婁天說道。
說罷,婁天轉身來到東方雲海跟前。
“當年龍妃、我、你三人結義,我便知你心思單純,只可惜因爲情愛我誤會了你,紫州我完完整整的還給你。”婁天望着東方雲海說道。
“二哥,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東方雲海低頭說道。
說罷,兩人擡頭相望一笑,這一笑不足以泯恩仇,但足可以讓各自的餘生過的安安穩穩。
寒暄之後,婁天朝着壽禮臺上的司徒尚走了過來。
“大哥,我恨你。”婁天望着司徒尚說道。
“大哥知道,就連我自己都恨自己。”司徒尚自慚形穢的說道。
“不,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不恨你了,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婁天笑了笑說道。
說罷,婁天來到一旁扶起東方珀並將東方珀帶到司徒尚跟前。
“東迎紫氣,紫氣東來,歲歲年年今朝緣;藤上花鬘,花蔓藤上,生死輪迴花淵劫。這首歌謠,你可還記得?”婁天望着司徒尚問道。
“記得,記得,她是?”司徒尚有些激動的問道。
“當天我得知小蔓爲你生下雙胞胎之後,我便深夜抱走了一名女嬰,我本想着能夠利用這名女嬰來報復你,但現在看來用不上了,這些年我一直當她是千金小姐對待,所以也算是贖罪了。”婁天笑了笑說道。
“她,她是我的女兒。”司徒尚激動的說道。
“不錯,她就是你的女兒司徒珀。”婁天笑了笑說道。
說罷,司徒尚激動的將女兒擁入懷中,也許對於他來說這應該是餘生最後的一絲希望了。
望着他們父女相擁入懷,此刻婦人眼中也飽含熱淚。
今日這裡發生的種種都太過離奇而悲涼,這對父女相認當真算得上萬點悲涼之中的一點點喜。
幸福總是短暫的,上天總是吝嗇給予完美,隨着婦人的一聲尖叫,爲數不多的喜悅又被趕到了九霄雲外。
定睛望去,只見婁天掏出懷中匕首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鮮血像紅花一樣綻放開來,他的身體正躺在紅豔的花叢中奄奄一息,他還來不及望一眼自己最愛的女人和最牽掛的兒子,就這樣倒下並且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爹!”婁夏低聲呢喃道。
隨着這聲呢喃消散,婁夏緊緊的低下了頭,他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憤怒、不捨和痛苦,他只是低着頭留着理解和釋懷的淚。
也許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才能夠真正面對並且化解最大的痛苦。
二弟,二哥,隨着司徒尚和東方雲海這兩聲呼喚出口,二十三前愛恨糾葛、血海深仇也終於告一段落。
血液開始降溫,在冬日的冷風之中慢慢凝固,躺在那冰血裡的人應該也冷極了,他好需要溫暖和懷抱。
婦人站起身來,她一邊走一邊擦乾眼淚,她知道她應該微笑,只有微笑纔是溫暖,婦人走到婁天的屍體旁蹲了下去將對方攬入懷中。
“婁天啊婁天,要是你沒有離開繕和村,你還是那個耕種的男人、我還是那個紡織的村姑,如果一切是這樣該是多好,我就不會遇到後來的那麼多誘惑和可能,這世間也就沒有那麼多恩怨,這些年因爲我死了太多太多人,包括那些不知姓名毫無瓜葛的無辜之人,對不起,一切的一切都該我來贖罪。”婦人在婁天的耳邊輕聲囈語道。
他們抱住一團的樣子像極了愛情,如果沒有死人那幾乎就是愛情的樣子,但現在有人死了有人活着。
“夏兒,南兒,小琪,珀兒,你們記住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一切的罪孽都應該怪到我身上,我是個罪孽深重的女人,我是這二十三年間最毒的禍水,你們一定要感謝你們的父親,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而我你們就忘了吧,我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婦人微笑着說道。
“嗖”的一聲響起,很細、很輕、很無情的聲音,此刻婦人已經將那把染着婁天鮮血的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腔。
婦人倒下了,她倒在男人的懷中,她死去的神情很安詳,因爲她嘴角還溢着微笑。
他死了,她也死了,他們擁抱在了一切卻另外一個沒有誘惑的世界。
此刻,婁夏哭了,歷晉南哭了,小琪哭了,就連那瘋瘋癲癲不省人事的司徒珀也不禁淚流滿面。
空氣之中瀰漫着一種味道,這種味道讓人窒息、難捨又傷懷,這種味道有點酸、有點苦、有點澀還有點痛。
就在衆人沉默傷痛之際,一股涼涼的清風突然颳起,風中閃過一個鬚眉白髮的身影,清風過後那個身影停在了壽禮臺上。
這個老叟與天龍地狗年紀相仿,他的臉很陌生,陌生到幾乎從來沒有再人世上出現過,他就是察清鏢局那位人鬼參半的老叟。
“老朋友,你終於出現了。”天龍地狗望着老叟笑了笑說道。
“你這張嘴還和以前一樣藏不住秘密。”老叟笑了笑回答道。
“秘密還是說出來的好。”天龍地狗笑了笑說道。
“秘密說出來就會死人。”老叟說道。
“秘密藏着則會死更多人。”天龍地狗反駁道。
“你說的對,我永遠說不過你。”老叟點了點頭道。
說罷,老叟低頭凝望着地上司徒嵬的屍體。
“東迎紫氣,紫氣東來,歲歲年年今朝緣,藤上花鬘,花蔓藤上,生死輪迴花淵劫;浴火鳳凰,重生潛龍,鴛鴦西辭各雙飛,天路黃泉,南轅北轍,永生永世不相隨。紫藤情劫終於解開了,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山鬼你死的好。”老叟望着山鬼的屍體欣慰的說道。
說罷,老叟一彎腰抱起山鬼的屍體,雙腳點地一陣清風又起。
風停,人不見,老叟和司徒嵬的屍體一起消失不見。
“你放下我兒子。”司徒尚望着已寥無蹤影的天空喊道。
“不用喊了,隨他去吧。”天龍地狗拍了拍司徒尚的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