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短,短到來不及做完一場美夢。
夜又很長,長到足以醒一場濃酒。
“你醉了嗎?”突然歷晉南的聲音在空寂的閣樓小屋響起。
“醉了,又醒了。”過一會兒山鬼的聲音也在一旁響起。
此時,閣樓小屋之中黑燈瞎火,只聞聲音卻看不清人影。
“爲了即將到來的那場好戲,我們要不要下去練練?”歷晉南問道。
“你只是想找一個藉口分勝負罷了。”山鬼笑了笑說道。
“你可以這麼認爲。”歷晉南迴答道。
說罷,歷晉南起身從窗戶處躍下,緊跟着山鬼也從窗戶上躍下。
轉眼之間二人已經來到老藥鋪子門口那條不寬不窄的小巷子中,今晚的月光忽明忽暗勉勉強強能夠看清二人的身影。
英雄臺只屬於劍客的比試,而此時歷晉南手中有劍、山鬼手中卻無劍。
“看來上天都不給我們分高下的機會。”山鬼望着歷晉南手中的劍說道。
話音剛落,歷晉南索性將自己手中的劍仍向山鬼這邊。
“但現在你手中就沒有了劍。”山鬼接着劍說道。
“無妨,他們都說手中有劍不敵心中有劍,今晚我也想試試用心馭劍。”歷晉南笑了笑說道。
藉着微弱的月光,山鬼勉強能夠看到歷晉南的眼睛。
直到此時此刻,山鬼才覺得眼前這個並非大奸大惡之人,至少在一場比武之中對方願意爲了公平而捨棄勝利。
“來吧,用你覺得最舒服的方式拔劍吧。”歷晉南望着山鬼說道。
話畢,山鬼舉起手中劍。
鑲金的劍鞘在月光之下綻放出點點金光,山鬼左手托住劍鞘、右手握住劍柄,白刃一點點從劍鞘之中掙扎而出,也許是因爲月光的原因劍刃之上冒失絲絲寒氣。
“一個合格的劍客只需要兩步,第一步便是拔劍,你做得很好至少比我當初好很多,那麼接下來你便要去完成第二步,用你覺得最舒服的方式去揮舞它,忘記形式、忘記劍招、忘記手中的劍。”歷晉南望着山鬼說道。
歷晉南就像位前輩一樣向對方分享着自己的劍道、心道和人道,雖然山鬼是第一次拔劍,但他已經將拔劍這個姿勢演繹的空前華麗。
“用盡全身力氣向我這裡刺來。”歷晉南拍了拍胸膛說道。
直到現在山鬼依然還在猶豫,但劍就像有魔力一般,劍一旦出鞘就必須要做點什麼。
突然,山鬼扔掉劍鞘揮舞着青鋒,千萬道劍花像繁星點點般乍亮開來。
但凡有些內功的人都能駕馭普通的寶劍,這些花架子在七洲花淵劍王歷晉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樣的劍招毫無意義,但凡懂劍的人都知道這只是花架子,既然要演就演全套。”歷晉南搖了搖頭說道。
“那我該怎麼辦?”山鬼茫然的問道。
“用劍尖指着我的胸膛,想象着你對面這個人是多麼的十惡不赦、他當初是如何出賣兄弟以求虛榮的。”歷晉南望着山鬼說道。
山鬼也如歷晉南所言並將劍指向歷晉南,腦海之中不停的浮現當初破廟結拜和通赤峰懸崖追殺的場景,也許是被青鋒的肅殺感染山鬼心頭的憤怒果真被觸發。
“沒錯,就是這樣,用你的憤怒去駕馭這把劍,用這把劍去刺破你心頭所有的憤怒和不快。”歷晉南有意刺激對方說道。
“刺向我,刺向我,刺向我的胸膛。”歷晉南朝着山鬼吶喊道。
終於,山鬼心中最後那絲理智被壓榨乾淨。
只聞“嗖”的一聲嘶鳴,白刃在夜晚小巷之中劃過一條宛如驚鴻的白線,人劍已經合一完全分不清人在哪、劍在哪。
“住手!”突然一聲理智的尖叫在二樓窗戶處響起,疾風驟雨的一劍也跟着停了下來。
此刻,劍尖已經落在歷晉南的胸膛刺穿了衣服,如果盛世煙再晚一步那麼歷晉南的胸膛應該已經被洞穿,幸好這個女人出現的及時叫醒了山鬼、拯救了歷晉南。
“歷晉南,你瘋了嗎?你爲什麼不還手?”盛世煙問道。
“你知道嗎?看到這樣的劍法明知不能戰勝時,我倒寧願死前這種劍法之中,那一定是世間最美的死法。”歷晉南笑了笑說道。
而此時山鬼才如夢初醒一般,他握劍的手開始顫抖,他望了望歷晉南又望了望盛世煙,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歷晉南胸前衣襟的劍孔之上。
“剛纔發了什麼?”山鬼低聲問道。
“什麼都沒發生。”歷晉南笑了笑說道。
說罷,歷晉南從山鬼手中接過劍又從地上撿起劍鞘,當劍歸鞘之後這裡的肅殺之氣才散去。
漫長的夜終於結束了,東邊的天泛起了點點紅暈。
“我們該走了。”歷晉南望着盛世煙說道。
此時此刻的赤州最安靜,所有人都還沉浸在昨夜遠去的美夢之中。
望着歷晉南和盛世煙離去的背影,山鬼很好奇方纔發生了什麼,他凝視着自己那隻握劍的右手努力回想,但究竟還是沒能想起。
正午,赤州花淵,人頭如潮。
有故事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看熱鬧的人,僅僅一個早上的時間,山鬼的畫像便已遍佈赤州花淵大街小巷。
山鬼一定是七洲花淵有史以來最熱門的劍王,當世人看到畫像上的他時便已經被他的容貌所驚豔,這幅貌似由上帝雕刻一般的面孔足以讓赤州花淵再一次沸騰。
當然這對於赤州花淵而言也是一個賺錢的大好機會,一直以來赤州花淵一家獨大,倒不是因爲這裡劍客的劍術多麼驚豔,畢竟赤州花淵無論男女都是一個靠臉吃飯的地方。這也是赤州花淵高明的地方,他們掌握了人性最大的弱點,無法抗拒色相。
正午的英雄臺,歷晉南赫然站立中央,深秋少見的曙光從頭頂那鏤空的瓦舍間豎直照下打在歷晉南身上。
今日人頭涌動的英雄臺四周沒有絲毫的喧譁十分安靜,花癡的姑娘們、嫉妒的公子哥、看熱鬧的有錢人,他們都在等、等山鬼的到來。
“他來了!”突然一個聲音從角落裡響起。
衆人的目光立刻投向聲音之源。
沒錯!的確是山鬼!他準時出現了!
此刻,衆人在笑、在吶喊,而山鬼始終保持冷酷,這也許是他生命中僅有的幾次難以發笑的日子。
“哇!好帥啊!”花癡的姑娘們一波接一波的誇讚道。
面對這般模樣的少年,竟然連在場男子都讚不絕口。
山鬼沒有理會身旁擦肩而過的山呼海嘯,他握着一把做工低劣、鐵質粗糙的普通鐵劍緩緩登上英雄臺。
“你來了。”歷晉南笑了笑說道。
“我有些後悔了。”山鬼來到歷晉南跟前低聲說道。
“你應該享受這一刻,你看看這些姑娘們,她們不僅有美貌還有金錢,最重要的是還都願意陪你睡,你難道不心動嗎?”歷晉南低聲問道。
“毫無心動。”山鬼說道。
“你心中是不是已有鍾愛的姑娘?”歷晉南問着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沒,沒有。”山鬼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但願沒有,否則我真的會愧疚的。”歷晉南笑了笑說道。
說罷,歷晉南後退幾步拔劍出鞘,山鬼也後退幾步站定後拔劍出鞘。
“擊敗我,你就是七州花淵劍王。”歷晉南用劍指着山鬼大聲喊道。
山鬼沒有迴應歷晉南的言語,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感受着、聆聽着耳畔那些山呼海嘯的誇讚和仰慕眼神。
此時,他腦海之中忽然浮現當初婁夏和歷晉南決鬥的場景,他應該能夠明白爲什麼大哥死也來離開這裡?因爲這種聲音和仰慕乃是這世間最真實的虛僞。
“這個人你還滿意嗎?”閣樓上的盛世煙望着一旁的魔劍尊者問道。
“滿意,這是有史以來最滿意的劍王,我相信莊主也會滿意,此少年容貌驚爲天人當真世所罕有啊!”魔劍尊者說道。
山鬼!劍王!
山鬼!劍王!
山鬼!劍王!
吶喊聲一波比一波高,看客們都在用生命吶喊直到聲音嘶啞,看來他們都是無趣的人,其實這世間無趣的人其實也挺可憐的。
“山鬼,看劍。”歷晉南衝着無精打采的山鬼喊道。
話音剛落,歷晉南手中的劍已如靈蛇般向山鬼這邊襲來。
幸虧歷晉南方纔大喊一聲,否則這場戲就演不下去了。
山鬼擡眼一看,此刻劍鋒已經臨近咽喉,危急關頭山鬼身影一晃來到歷晉南身後躲開了這一劍。
歷晉南爲了演好這場戲也用盡了全力,見第一劍撲空之後歷晉南立刻回身一劍,這一劍不管是速度還是力度都比第一劍多出一倍。
山鬼舉劍格擋,突然歷晉南驟起一腳正中山鬼胸膛,“砰”的一聲山鬼摔倒擂臺邊上。
“山鬼,站起來擊倒他。”離山鬼這邊近些的幾位姑娘喊道,接着全場開始跟着喊道:“山鬼站起來,劍王站起來。”
這一刻,山鬼顯得有些迷茫,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站起來?
山鬼望了望歷晉南,歷晉南的眼神明確在告訴他站起來。
山鬼又望了望盛世煙,盛世煙的眼神也明確在告訴他站起來。
“山鬼,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千萬不能放棄,你一定不能向這個虛僞的世界低頭,站起來,站起來,站起來......”山鬼在心頭暗暗自語道。
突然全場的山呼海嘯戛然而止,只見山鬼一邊擦拭着嘴角的鮮血一邊緩緩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