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老王妃的話字字如針,戳的趙姨太太心頭那個疼啊!劉七巧這纔看清楚,這位趙姨太太雖然也有五十出頭的樣子,可細眉淡目,人長的很瘦削,身形高挑未發福,年輕時候,定然是一個讓人過目不忘的美人兒。而那位趙姑娘,着實跟她有幾分相像。

老王妃見她無話可說,便頓了頓語氣道:“你若是爲了她好,就勸勸她,老老實實的留下來做個姨娘也就罷了,我們王府這種人家,向來是不苛待姨娘的。你也在府裡做了一輩子姨娘,你心裡應該清楚,凡事規規矩矩,上心服侍太太老爺的,從來都是能得善終的。”

趙姨太太一聽這話,心裡更是一冷,只覺得是一點可能都已經沒有了,整個身子都晃了起來。老王妃嘆了一口氣,對一旁的房媽媽道:“送老姨娘回趙姑娘那邊,讓老姨娘好好勸勸趙姑娘,告訴她怎麼做姨娘,才能安安穩穩一輩子。”

趙姨太太麻木的任由房媽媽扶了起來,被兩個小丫鬟駕着離開。劉七巧這時候才覺得,平常看上去慈祥和藹的老王妃,纔是最戰鬥力強悍的人。

老王妃見人已經走了,轉過身子,看了一圈衆位小丫鬟,淡淡道:“今兒的事情,誰也不準給我泄露出去半句。”

衆丫鬟均點頭說是,劉七巧也跟着乖乖的點了點頭。劉七巧看了一眼,春月今日倒是在裡頭服侍,只是那臉色蠟黃,幾日不見人又瘦了一圈。老王妃留了王妃和二太太繼續說話,劉七巧出門去廚房準備下午的茶點。見春月跟着一個二房的小丫鬟繞道了假山後面的一個隱蔽之處,兩人開口說起話來。

“春月姐姐,我打聽到了,趙姑娘那藥是在安濟堂買的,聽說吃出了問題來了,春月姐姐可千萬別吃,趙姑娘到今天還沒下的來牀呢,姐姐要是這樣,一定會被老祖宗發現的。”

春月一臉頹然的嘆了一口氣道:“可是,若是不吃這藥,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難道就不會有人發現了嗎?”春月說着,伸手撫摸了一下已經略帶弧度的小腹。

劉七巧才聽了前半句,便大約知道了情形,看樣子這春月是確實懷孕了。劉七巧想趁着她們沒發現先離開,誰知道那邊綠柳從玉荷院出來,看見劉七巧站在假山背後,向她搖搖手道:“七巧,你在哪兒幹嘛呢?”

劉七巧急忙低下頭,轉身裝作從這裡不經意的經過道:“我去廚房給老祖宗太太們弄下午茶。”劉七巧一邊走,一邊覺得後背冷颼颼的。

這時候那小丫鬟聽見了聲音,趴在假山上往外頭看了一眼,急忙回身道:“春月姐姐,不得了了,七巧一定是聽見了我們說的話了,那怎麼辦呢!”

春月伸手撫了撫肚皮,咬了咬牙道:“這孩子,我也是捨不得的,索性把他給保了下來。”

劉七巧去廚房監督許婆子做糕點,今天她給出的菜單是:蓮子糕、水晶鮮奶凍、綠豆湯、芙蓉卷。這些都特意少加了糖,口味清淡又解暑。

劉七巧拎着食盒往壽康居里頭進去,便聽見裡面老王妃似乎在說:“有什麼話非要跪着說,這樣哭哭啼啼的像個什麼樣子?”

劉七巧略覺狐疑的走上前,門外的小丫鬟上前爲她掀了簾子,劉七巧彎腰進去,見春月正跪在老王妃面前,含羞帶怯,哭得梨花帶雨。

劉七巧上前,把手上的食盒遞給一旁的冬雪道:“今兒的芙蓉卷,奴婢看着就覺得特別好吃,有什麼話,老祖宗不如先用一些點心,再聽春月姐姐慢慢說。”

春月見劉七巧進來,直了直身子,仍舊跪着,只是那帕子壓了壓眼角。小聲道:“老祖宗還是先用些點心。”

“你這樣哭哭啼啼,讓我有什麼心思用點心,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老王妃今天本來心情就不好,這一樁一件的,還都趕在一起,早已經恨得牙癢癢了。

春月定了定神,開口道:“奴婢萬死,只求老祖宗賜奴婢一死。”

“什麼事情,要生啊死啊的,你在我這邊待了三個月,向來老老實實沒犯什麼事兒,你說說倒是有什麼事,要你急着尋死了?”老王妃今天的耐心度已經用光了,這會兒已是耐着性子在說話。

王妃聽了,便上前勸慰道:“你這孩子,平常最懂事,怎麼今兒就擰起來了,聽說你這幾日身子不好,可有找大夫看看,別熬壞了身子。”

春月見王妃這樣勸慰自己,越發帶着幾分嬌怯,擡起頭看了一眼老王妃,重重的磕頭道:“奴婢懷了劉二管家的孩子,還請老祖宗寬厚,賜奴婢一碗落胎藥,讓讓奴婢去了這個孽根。”

劉七巧一聽,只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覺得一股火氣往頭頂上冒起來,看着春月,就像是看毒蛇猛獸一樣!劉七巧告訴自己,一定要理智!必須要理智,這時候她爹還在邊關打仗,再沒有求證的可能,便是一盆髒水,也只能由這個人片面之詞潑了上來。

“你……有了二管家的孩子?”老王妃這會兒也徹底清醒了過來,坐到靠背椅上,冷笑了一聲道:“王府今年倒是旺丁,一個兩個都懷了孩子?你說說,這什麼時候的事情?”

春月低着頭,不敢看老王妃,只小聲道:“就是三個月前,二管家把我從山上救回來時候的時候,奴婢感激二管家救命之恩,所以……所以……”她說着,臉頰越發泛紅了起來,還真有那種以身相許的羞澀感。

這時候劉七巧的心情簡直是糟糕到了極點,她顧不得罵自己爹渣,只是爲了李氏不值。劉七巧最是瞭解李氏的,她是一個很傳統的古代婦女,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必定是會把春月接回去的。所謂天大地大,面子最大,自己男人惹出來的風流債,作爲這個男人的女人,擦屁股就是應該的。

劉七巧告訴自己,一定要安定下來一定要安定下來。她想了想,轉身對着老王妃福了福身道:“老祖宗,太太,家父已隨着王爺去了邊關,春月姐姐才把這事情說出來,豈不是太晚了,這原本對我們劉家來說,是件喜事,如今到跟受了不白之冤一樣。不如這樣,太太給王爺寫家信的時候,順便幫我問問家父,是不是要納春月姐姐進門,若是的話,奴婢也好早些回家跟母親商量,畢竟春月姐姐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這王府人多嘴雜,傳出去只怕影響王府的家聲。”

春月聽劉七巧這麼說,先是一驚,繼而又淡然的點了點頭,細聲細氣的說:“一切但憑老祖宗和太太做主。”春月說着,彎腰叩了兩個頭。

老王妃看了她一眼,眼珠子裡也差點兒冒出火來。當初真是瞎了眼覺得她無依無靠的可憐,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來。

“便是當初你一回來,就把這事情明說了,我把你賞給劉老二做小,也未必不可,如今鬧出這種事情來了,你面上難道有光?”

“奴婢……奴婢見劉二管家和劉嫂子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奴婢不想因爲自己的事情,讓劉二管家難做,奴婢也不知道只那麼一次,就……就有了。”春月瘦小的身子顫抖着,帶着無限的哀怨和悔恨,只哭着道:“便是現在,奴婢也是念着老祖宗對奴婢的好,不想走的,只求老祖宗賜奴婢一碗落胎藥,奴婢願意在府上服侍老祖宗一輩子。”

“春月姐姐,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你都把話說了出來,還讓老祖宗賜你一碗落胎藥,難道老祖宗在你眼裡,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儈子手嗎?你若是真不想要這個孩子,怎麼不學趙姑娘的樣子,偷偷的買了藥把孩子打了呢?”劉七巧看着她,這會兒她的思維已經清晰,覺得這春月肯定有問題,便故意道:“再說,如今你既然已經說了這孩子是我父親的,那就說明這孩子還說不準是我的弟弟妹妹,既然是老劉家的孩子,就更由不得你想打掉就打掉。”雖然古代沒有DNA鑑定,但是孩子總是遺傳父母的,劉七巧堅信自己老爹不可能對不起李氏,反倒很希望春月能把孩子生下來,因爲如今孩子是唯一能證明劉老二清白的證據。

老王妃聽劉七巧這麼說,臉色也越發不好看了起來。沒錯,從她手裡下去的落胎藥,確實已經數不清多少碗了,可她絕對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儈子手。她這麼做,只是爲了她自己的孩子,爲了整個王府的安寧,她覺得自己沒有錯!

“七巧說的話有道理,既然知道了誰是孩子的父親,自然是要把孩子生下來的。劉嫂子那邊,府裡會派人去說的,你下去吧,這幾天別在我的面前露面了。”老王妃顯然對春月已經有些厭惡,沒好氣的說。

春月身子顫了顫,被兩個小丫鬟拉着下去了。

王妃更是上前勸慰道:“老祖宗快別生氣,這些孩子太不懂事了,不知道規矩兩個字怎麼寫。也是太祖宗心善,當初留了她下來,不然的話,便是當時他們家不要她,王府也不該要她的。”

老王妃也哼了一聲道:“我現在纔算明白,若真是好好的姑娘,怎麼可能有家裡不要這回事兒,還不知道她以前是個什麼樣的,倒是讓她外表騙了,我看着劉老二是個老實人,沒想到也着了她的道。”

劉七巧見輿論漸漸的又偏到了自己老爹這邊,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可是想起方纔老王妃說的話,便又忍不住道:“老祖宗,這事情怎麼說也事關王府的聲譽,我娘那邊,還是讓我自己去說的好,我娘是個直性子的,萬一得罪了王府的管事們就不好了。”

老王妃想了想道:“罷了,這事兒你回去同你娘商量着。”

劉七巧點了點頭,繼續張羅着丫鬟們服侍老王妃、王妃和二太太用下午茶。可老王妃和太太都已經氣飽了,誰也吃不下了。倒是二太太心情大好,剛纔老王妃親自爲她解決了一件燃眉大事兒,讓她心情愉快,便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二太太這會兒再看劉七巧,只覺得她不光能幹,一張嘴也是慣厲害的。她覺得她那孃家的侄女是個軟柿子,定然拿捏不住那個趙姑娘,這劉七巧就不一定了,肯定能把那個姓趙的治得服服帖帖。二太太越是這麼想,越是覺得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二房西頭的小院裡,一老一少兩位美人正各自垂淚。

趙老姨娘坐在趙姑娘牀前的墩子上,伸手撫摸着她纖瘦的手背道:“你怎麼就那麼傻呢,拿自己的身子和人家置氣,何必呢!”

趙紅芙這會兒人已經醒了,只是精神不濟,一張秀美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蔫蔫道:“反正做姨娘的,也不能生出庶長子來,與其讓她們拿着藥來糟蹋我,不如我親自動手的好。”

“你傻啊,有了孩子,你好歹可以掙上一掙,便是掙不過,你好歹也在琰哥兒心中留下個影子,如今你自說自話把孩子打了,害了自己的身子不說,等琰哥兒回來要怎麼看你呢?”

“我不管,我是同他說過的,不做他的妻子,我是不會給他生孩子的。”

“你既然不想給他生孩子,又爲什麼委身於他,說白了,你不就是想着他能多掛念你一點嗎?如今可好,你把身子傷了,就算他想要你,王府也絕對不會要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當媳婦的。”趙老姨娘說着,不住的搖頭,又沉默的閉上眼睛,落下淚來。

過了良久,她才擡起頭來,咬着牙道:“最可恨的就是二太太,她還是我的親侄女,你的表姑媽,這樣冷血無情的人,這樣的……”老姨娘說着,忍不住哭了起來道:“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我真是後悔啊,當初爲什麼出了主意,讓她嫁進了王府,原本是指望着我老了,她能給我個依靠的,如今反倒夥了外人害我們。”

趙紅芙坐在牀上,抖着肩膀哭了起來,趙老姨娘連忙起身,抱住了她道:“好孩子,你可不能哭,如今你還在月子裡,萬一哭壞了,可是要落下病根的。”

趙紅芙擦了擦眼淚,低下頭有些勉強的說:“只怕是好不了了,這幾日滴滴拉拉的,竟然不曾斷過,藥已經吃了好幾天了,都不見起色,我這身子,只怕是不成了。”

“好閨女,你還年輕,千萬別看輕了自己。既然住在這府裡,就也別客氣,該請的大夫還是要請的。”趙老姨娘說着,也站起了身來道:“我自己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如今也幫不到你,只勸你一句,現在的趙家不比往日了,你如今這樣,出去也沒有人家要你,倒不如……”

趙姨娘說着,更是哽咽連連,拿起帕子擦着眼淚道:“我是做怕了姨娘的人,原想着你們一個個都能做正頭太太,可誰知偏生生得這麼命苦。”

趙紅芙看着自己的姑奶奶哭的心酸,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淚,心下一橫道:“反正如今,我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大不了一了百了了。”

趙姨娘咬了咬牙,下了狠心腸道:“好閨女,千萬別這麼想,那老婆子爲什麼這麼恨我,還不是因爲那些年我多佔了老王爺的寵愛嗎?做妾氏不打緊,只要牢牢抓住男人的心,讓正室守活寡,讓她們無時不刻都牢牢記住,就算你佔了正室的名分,你這輩子都休想得到男人的心,就算他跟你睡在一起,也是同牀異夢,離心離德的!”

趙紅芙從趙姨娘的臉上看見了肅殺的神色,像是經歷了多年戰鬥的戰士,飽經風霜卻又有着強大的信心。她低下頭,看着趙紅芙道:“既然老天爺非要讓你做妾氏,你就做他心中唯一的女人,把他的心牢牢霸住,絕不讓那些人遂了心意!”

趙紅芙送走老姨娘,在牀榻上躺了半敞,強撐着身子起來道:“小櫻,去幫我傳大夫,我……我的身子不舒服。”

小櫻以爲她又有哪裡不舒服,急忙上前服侍道:“姑娘,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趙紅芙勉力撐起身子道:“我,我只想快點好起來。”

小櫻出請房媽媽傳太醫,外頭的小廝回話道:“明日杜太醫會進王府給王妃請平安脈,到時候再過來看看也不遲。”小櫻聽了,從外面哭着回來道:“怎麼能這樣呢?若是姑娘得了什麼了不起的病,等明日再來看,豈不是連屍首都已經冷了!”

趙紅芙卻沒有傷心,只安慰了一番小櫻道:“哪兒都是一樣的,我們如今無依無靠,寄人籬下,人家肯給我們一口飯吃,已是不易了,明日就明日吧,難道你還怕我熬不到明日嗎?”

因爲出了春月的事情,劉七巧一下午都處於陰沉狀態。青梅見了都不敢跟她答話,劉七巧最後還是沒忍住,跟王妃告了假。

王妃知道劉七巧的心思,略略勸慰了兩句道:“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我雖貴爲王妃,王爺確也有一位側妃,兩位姨娘,你父親是個規矩人,我想着其中應該是有些什麼誤會。”

劉七巧擰着頭道:“天大的誤會,如今也被她一個人說了算了,太太,你今兒給王爺寫家信嗎?能幫我把這事兒問問我爹嗎?我實在不相信我爹是這樣的人。我爹在王府做下人,少說也有十來年了,太太還不瞭解我爹嗎?”

劉七巧雖然對劉老二很有信心,可是王妃畢竟是外人,對這事情卻不好多說一句,只笑着道:“我今兒就寫信去問,你千萬彆着急。”

劉七巧嘟着嘴道:“我能不着急嗎?春月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難道就讓她在王府裡住着?到時候府裡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呢!”

的確,王府裡頭的可用資源太多了,但是一般的人又怎麼可能把春月和那些雜七雜八的小廝想到一起呢。春月被劉老二從山寨上救回來,那是跟着王爺和世子爺一起回來的。如今她雖然在老王妃那裡說着孩子是劉老二的,可是外頭人卻不知道。春月的肚子以後只要一大起來,那麼流言就會落到另外兩位王府主子的身上。

劉七巧想了半天,覺得這事兒是瞞不過李氏的,所以便趁着天還沒黑,就告假出府了。李氏沒料到劉七巧這會兒會回來,只當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加上今兒她剛剛被趙媒婆給嚇了一頓,自己也還沒安心,便不太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是在見劉七巧進門的時候,小聲問了一句:“七巧怎麼這會兒回來?還沒吃晚飯吧?”

劉七巧搖搖頭,心情沉重的坐到大廳裡頭,板着一個臉,不知道怎麼跟李氏開口說話。李氏看她面色不好,心裡越發擔憂了起來,心道不會那什麼蕭夫人也去王府提親了吧?

錢大妞見劉七巧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只小聲道:“七巧,你在王府裡受委屈了嗎?”

劉七巧搖搖頭,組織了半天的語言,總算要開口了,卻聽見張嫂子在外頭敲門道:“劉家大妹子,你家門口跪着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這是做什麼呢?”

劉七巧一聽,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氣的腳底心都快冒煙了。原來春月見劉七巧前腳告假回家,後腳就也跟着來了,來了也沒進門,就在劉家大門口噗通一跪,整個一個小妾架勢啊!

劉七巧氣的腦袋發熱,從院子裡拿了一把笤帚出去,繞過影壁開了門道:“你跪我家門口做什麼?”

春月也不擡頭,只跪着道:“我……我是來見姐姐的。”

“這裡有你哪門子的姐姐?”劉七巧單手叉腰支着笤帚衝她道。

“我懷了你爹的孩子,你娘就是我姐姐。”春月低着頭,心一橫開口道。

劉七巧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後面李氏聽聞,嚇的連連退了幾步,幸好錢大妞正在身後跟着,只扶住了李氏道:“大娘,你別生氣,這什麼人啊,在別人家門口胡說些什麼!”

春月冷着臉,繼續說道:“有沒有胡說,鄉親們聽一聽就知道了,我是王府的丫鬟,劉二管家是王府的管家,我如今有了他的孩子,別無去處,只能來找孩子他爹了。”

李氏這會兒總算聽明白了,只顫抖着指着春月道:“你……你說什麼?我們家老二他?”

劉七巧轉身扶住了李氏道:“娘你別聽她胡說,現在我爹又不在家,隨她怎麼說呢!她怎麼不說她肚子裡這塊肉是豬的呢,那豬更沒辦法反駁了!”

門口一羣人聽了,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可是春月還是跪在門口,態度雖然不算卑微,但是自始至終都低着頭。

這時候聽見動靜的劉老爺從後院裡頭出來,見門口跪着的春月,只問了一聲道:“你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老二的?”

春月見有年長的老人,便擡起頭淚眼汪汪的看着劉老爺,使勁點頭。

“那就生下來再說吧。”劉老爺言簡意賅的說了一句,轉身回房去了。

李氏這會兒明顯是處於腦子不夠用的時候,劉七巧聽劉老爺這樣說,急着喊了一聲:“爺爺,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劉老爺回過頭來,神色不解的說:“我什麼意思?不生下來,怎麼知道是不是你爹的種?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難道趕出去不成?等生出來了,大傢伙看一眼不就知道真的假了的。”

劉七巧聽他這麼一解釋,沒忍住笑了一聲,氣得丟開了一旁的掃把,坐在石墩子上不說話。

李氏愣怔了半天,見外面的鄰里都圍着,這會兒她已回過了神來,走上前招呼春月道:“你別在外頭跪着了,你這樣出來,王府裡的人知道不?如今還有別的去處嗎?”

春月搖搖頭,擠出幾滴眼淚道:“我是偷跑出來的,我這樣老祖宗肯定不會再要我,我只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孩子是無辜的。”

李氏心中說不出的複雜,好多話欲言又止,又不知道怎麼說出口。錢大妞顯然對春月這幅假惺惺的樣子看得很不順眼,扯了扯李氏的袖子道:“大娘,你問她這些做什麼呢?我們進去吧。”

李氏轉身要進去,見春月還在外頭跪着,便開口道:“你也進來吧。”

劉七巧看了一眼春月,從石墩子上起來,甩了一個刀眼過去道:“你還在外面跪着做什麼?難道要讓我孃親自去扶你嗎?”

春月聞言,急忙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跟着李氏一起進門。劉七巧走到門口,對着外面看熱鬧的鄰居們道:“各位大伯大娘大嫂大嬸,若這位姑娘肚子裡懷的真是我爹的骨肉,改明兒生了請你們吃紅雞蛋。”

劉七巧說着,把門一拉,把一羣看熱鬧的人都給關在了外頭。

大廳裡面,李氏端坐在靠背椅上,神色慌亂。她雖然無數次想過劉老二可能會納妾這件事情,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個妾不是納回來的,而是趁着劉老二在前線打仗的時候,自己投奔來的。

李氏想了半天,蹦出一句話道:“大妞,給這位姑娘倒一杯茶。”

錢大妞沒好氣的轉身去廚房倒茶,劉七巧從外面進來瞥了一眼春月道:“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今天說的最好都是真的,不然我劉七巧第一個饒不了你。”

春月低着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面容坦然,絲毫沒有半點懼怕之色。劉七巧聽青梅說,春月曾經在山寨窩裡待了好幾年,這樣的手段只怕也不知道學了多少。怪不得她家裡人都不敢要她,這樣的姑娘,若她真是空口說白話,連自己的名節都可以不顧,那倒是心機深得讓人恐怖了。

錢大妞把茶倒了上來,伸手在她身邊的茶几上一擺,晃出幾滴茶水來。春月看了看茶盞,並沒有伸手去接。劉七巧冷笑道:“你怕什麼,你的孩子就算你不要,我還要替你留着呢,沒有他怎麼證明我爹是清白的?”

劉七巧頓了頓,接着說道:“你今兒在假山後頭,還想着怎麼下藥打了他,怎麼一轉眼就想要他了呢?”

春月聞言,又堪堪跪了下來,對李氏磕頭道:“劉嫂子,我知道二管家跟你感情好,我原本並不打算把這事兒說出來的,只想偷偷的把這孩子打了,可是……這畢竟是劉二管家的孩子,我捨不得……”

李氏聽她說的深情並茂,眼裡還蘊着淚光,一下子又動容了幾分道:“你別動不動就跪啊,你有了老二的骨肉,我自然不會虧待你的,我……”李氏發現自己已經語焉不詳了起來,這樣的打擊讓她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劉七巧嘆了一口氣,對錢大妞道:“大妞,你去給她整理一間廂房,讓她先住着,我有話跟我娘說。”

李氏這會兒心情低落到了極點,被劉七巧扶進了房裡的時候,已經忍不住落下了淚來,坐在牀沿擦起眼淚道:“七巧,娘是不是很沒用,留不住你爹的心,娘想着只要對你爹一心一意的好,他就不會……不會跟你爺爺一樣。”李氏說到這裡,趴在被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劉七巧卻覺得這孩子鐵定不是劉老二的。劉七巧認爲,雖然自己的爹劉老二確實存在某些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在王府那樣一個地方,既有王爺那樣帶着成熟男人韻味的成功男人,又有周珅那樣有着年輕男人俊朗的外表,以及略帶冷漠疏離的吸引力的成年男子,還有周琰那樣蘭芝玉樹,俊美無儔的偏偏少年郎。這裡任何一個男人,都比劉老二有吸引力,春月看上劉老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還有一點就是,劉七巧覺得,也許是因爲她下午不小心撞破了春月的事情,春月因爲怕劉七巧把這事情伸張出去,所以故意來這一招,給劉七巧一個措手不及。但是無論哪一個理由,劉七巧都必須時刻提醒自己,自己的父親劉老二不會是這種人!

“我不信爹是這樣的人,爹除了把她從山寨救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機會見到她,怎麼可能對她有什麼意思呢?”劉七巧低頭說着,可心裡還是有一些怨恨劉老二,怎麼就救了這麼一個掃把星迴來。

李氏哭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你爹若是親口跟我說,我也未必就不同意,只是這樣讓人哭着跪上門,以後我還有什麼顏面在這條街上過日子呢?倒讓人覺得我善妒,你爹喜歡的女人都不敢帶回來,只敢偷偷的藏在外面,還要等着你爹不在的日子,來單獨求我,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呢!”

劉七巧最是瞭解李氏,一生都被名聲和賢良所累。人是好人,可是也容易受人欺負。

“娘,這件事上,我是相信爹的,我已經讓太太給王爺寫信,向我爹求證這件事情了。我不相信我爹會做這樣的事情!”

李氏被劉七巧安慰了一會兒,心情總算好了一些,這才點點頭道:“那,那如今怎麼辦?”

“讓她住着唄,家裡也不缺這一間房,娘你千萬要忍住,等到爹回來再解決這件事情,若是她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爹的,那我就帶着你一起回牛家莊去住去!我們再也不要這個爹了!”

李氏聽劉七巧這樣說,急忙攔住了道:“你又說什麼氣話,你明年就要及笄了,到時候還要出嫁,怎麼能因爲這個事情,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呢!”

劉七巧見李氏明顯有了示弱的傾向,便鼓勵道:“娘,你忘了奶奶的悲劇了嗎?你忘了奶奶臨死前對爹的囑咐了嗎?爹那麼孝順,怎麼可能違背奶奶臨死之前的遺言呢!爹可是在奶奶臨終前發過誓的,這輩子都不納妾的!”

李氏拿帕子捂着嘴,嚶嚶的哭了幾聲,最後嘆了一句道:“七巧,你不懂,我喜歡你爹,所以他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着,就算我會傷心難過,我還是會接受的。”

劉七巧覺得李氏這是勸不回來了,傳統的古代勞動婦女的美德在李氏的身上閃閃發光了起來,並且有發揚光大的可能性。劉七巧嘆了一口氣,看看天色倒是快黑了下來,可這一肚子的氣,她也吃不下飯,索性就乾脆回王府去了。

劉七巧走到半路,卻還是覺得憋悶的慌,便打算到鴻運路的寶善堂碰碰運氣。誰知今天運氣着實不好,杜若並不在鴻運路的分號裡。掌櫃的見劉七巧來,原本是想讓小吳去杜家喊杜若的,不過劉七巧說只是順路路過,掌櫃的便也沒多留她。

劉七巧正打算離開,外面來了一個夥計打扮的人進來道:“林掌櫃,我們分號何掌櫃說,讓我來你這邊勻三斤紅花、三斤阿膠、三斤當歸、明兒直接在大老爺那邊銷賬。”

林掌櫃聽了道:“你們哪兒是怎麼搞的,最近怎麼老缺這幾味藥,我這店裡也要被你拿空了,阿膠只剩下兩斤了,其他的都給你。”

那夥計道:“你不知道,最近有幾個用了安濟堂藥劑的病人都出了問題,到我們那邊重新看大夫來了,有好幾個姑娘病得都快不行了,今兒少東家也在那邊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條街是做什麼生意的,每天要來上好幾個呢!”

劉七巧一聽杜若在那邊,頓時來勁了,轉身問那夥計道:“你說小杜太醫在長樂巷那邊的寶善堂?你們那邊晚上幾點打樣?”

“平常是酉時三刻打樣的,今兒還有病人在,所以還沒打烊,這不還等着我拿了藥回去配藥呢。”

“那你帶着我一起過去吧,我認識你家少東家,有事兒找他。”劉七巧大大方方的跟他道。

那夥計是不認識劉七巧的,也從沒見過這麼落落大方的姑娘,所以小心翼翼的問:“姑娘,你這天都快黑了,還不回家,去藥鋪幹什麼!”

林掌櫃見這夥計不長眼色,衝他眨了眨眼道:“你儘管帶着七巧姑娘過去,旁的別說了,到時候只讓少東家賞你就成了。”

劉七巧見林掌櫃說的這麼直接,也不由有點臉紅了,低下頭偷偷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