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卻說邊關離京城六百多里路,因爲昨天事出緊急,石頭只去了王爺以前的舊部那裡,讓他親派了六百里加急去往邊關送信,這一天一夜過去,信總算是到了王爺的手中。這幾日雖然休戰,但練兵卻一日不可廢,王爺收到信的時候,正在校場上帶兵訓練。一聽說是軍營裡派來的六百里加急,王爺還以爲是朝中終於擬定了來和談的大臣的名單,待到他打開信封,看完信上面的內容時,一張臉已經白的全無血色。

蕭將軍見王爺陡然變色,也不知出了什麼事,正想上前去問,王爺卻陡然清醒了過來,轉身對蕭將軍道:“亦安,我要回京城一趟。”蕭將軍聞言,也是一驚,只開口道:“將帥沒有聖旨召見不得私自離營,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王爺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了團,握拳道:“王妃難產,如今孩子生下來了,可是大人生死未卜,我承認我這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我必須得回去看一眼。”王爺言畢,只深吸一口氣道:“珅兒年少,還需要多歷練歷練,我就讓他留在你身邊好好學,他若是有什麼不對的,你儘管教訓就是了。”

王爺回到自己的營帳,見劉老二正在那邊爲他整理平日所用的物件,便開口道:“老二,想你媳婦閨女嗎?快整理一下,同我一起回京。”

劉老二出來的時候,曾經問過劉七巧王妃的產期,他記得是要到十月中旬的,可如今王爺表情凝重的說要回京,聽他的口氣,卻不像是全軍要拔營回京的樣子,便只開口問道:“王爺,莫不是京城那邊出了什麼事情?”

王爺一邊解開自己的戰袍,一邊道:“太太剖腹早產,生死未卜。”

劉老二一聽可不就急了,這剖腹早產,能做到的豈不是隻有他那殺千刀的閨女,怎麼就遇上這種事情了?劉老二嚇的大氣不敢出,只急急忙忙上去服侍王爺換上了便服,開口道:“王爺,奴才跟你一起回去。”

這時候周珅聽聞消息,也從外面跟了進來道:“父親,孩兒要同你一起回京。”

王爺只拍了拍肩膀道:“擅自離營,這是重罪,我這次回去看完了你母親,還要進宮向皇上請罪,你就在這邊跟蕭將軍好好待着,就當是將功贖罪。”

周珅聽王爺這麼說,也不在好堅持,只開口道:“那父親一路順風,若是母親大好了,記得早日寫信過來,也好讓孩兒安心。”周珅這一陣子跟着蕭將軍打過幾仗,幾番歷練之後,人看上去也沉穩了不少。

劉老二換上了衣服,跟在王爺的後面走出軍營,他那條腿前幾天剛下了繃帶,這會兒還不打利索。劉老二瞧見校場上一羣人正在訓練,忽然從人羣中竄出一個帶着紅纓頭盔的年輕人來,向劉老二揮揮手道:“二叔,你路上小心些,告訴我爹孃,等我當了將軍在回牛家莊孝敬他們。”

劉老二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卻是一陣心酸,他這一趟來戰場,一個韃子都沒殺,反倒成全了王老四,如今他已經成了周珅手底下的一員猛將了。劉老二隻衝着他揮了揮手道:“知道了,我回去替你傳話。”

當然,王老四舌頭底下壓着的另一句話,劉老二自然是不會知道的。就連王老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衣錦還鄉的那一天,劉七巧是單着呢?還是嫁了呢?還是已經成了孩子她娘。

杜若洗過了澡,又去壽康居里頭問過了安。杜老太太聽說杜若還要去王府,只蹙眉道:“不然喊店裡其他大夫去?這會兒你去人就能醒過來嗎?”

杜若想了想道:“王妃是七巧的乾孃,大長公主既然把七巧給許配給我了,以後王妃自然也就是我的乾孃了,別的不說,只當我是去儘儘孝道的。”

杜老太太聽着杜若這話,雖然聽着不怎麼順耳,卻也苦於完全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藉口,怎麼解釋都那麼的合情合理。杜老太太這下也敗下陣來了,只能心裡嘆息道:這孫兒可真是老實的可憐啊,看劉七巧那個姑娘慣是靈巧會說話的,以後還不知道會被她怎麼欺負呢。杜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嚴肅的開口道:“不管怎麼說,如今你和七巧之間的事情,還沒通明路,該避的嫌還是要避的。”

杜若連忙低頭,一副受教的模樣,杜老太太也只能隨他去了。

杜二老爺在王府呆了大半天,喝着自己準侄媳婦沏上來的上等雲霧茶,吃着王府小廚房做得精緻的糕點,手裡隨意翻看着幾本平日裡他長帶着的書籍,樣子好不愜意。

杜二老爺方纔爲王妃換了藥,見她身上的傷口癒合的極好,知道那番邦進宮的藥確實是一劑良藥,便悄悄的用指甲挑了一點用紙包給包起來,打算過幾日讓杜若這醫藥天才給研究一下里面的藥材的配方。只如今王妃還沒醒過來,多半還是因爲失血過多引起的。不過今兒一早的湯藥和天王保命丹都餵了進去,只要能吃得進去藥,醒來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罷了,所以杜二老爺也覺得輕鬆了一點。

杜若回家換好了衣服,又按照劉七巧的囑咐,去了一趟順寧路,把王府的事情說了一下。告訴李氏這幾日脫不開身回去,讓錢大妞好好照顧着李氏。劉子辰自從吃了杜若開的藥,咳嗽也已好了很多,這幾日越發精神了,也好帶了很多,熊大膽空出了手來,便把劉家大大小小的家務都給包了。

李氏聽王妃受了這麼大的磨難,只雙手合十念起了阿彌陀佛,急忙喊了錢大妞道:“大妞,快去佛案前上一炷香,一會兒我們兩念一會兒,爲太太祈福。”

杜若交代完之後,只匆匆忙忙又回去了王府,見杜二老爺翹着二郎腿一派愜意的樣子,只上前問道:“二叔,太太的情況如何了?”

杜二老爺捻了捻山羊鬍子道:“傷口沒有紅腫化膿,脈象平穩,我倒是放心的很,只是這什麼時候能醒,倒是不能確定了。”杜若聽杜二老爺的判斷和自己一樣,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太太可能是太過勞累了,這會兒處於深度睡眠狀態。”

“既然你來了,那我可就回家歇着了。”杜二老爺闔上書本,又端起茶盞,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笑着說道。

“二叔不回太醫院了?”

“皇上今兒一早傳我問話了,讓我從今天開始什麼都不用管了,只負責王妃的身子,這不現在你在,我就可以回去歇歇了。”杜二老爺說着,起身拍拍杜若的肩膀,半真不假的玩笑道:“好好服侍你半個丈母孃,到時候她醒了,多添七巧一份嫁妝,咱們杜家不是賺了嗎?”

杜若徹底服了自己這位二叔,被他弄得個哭笑不得,又不能搖頭,便只硬着頭皮點了點頭。門外面守着的一羣小丫鬟們一時沒忍得住,只撲哧一聲笑成了一團。杜若頓時覺得自己的臉燒了起來,揹着藥箱往王妃的房裡鑽進去。

正巧劉七巧從裡面出來,見了杜若連紅成了個螃蟹,便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快說,難道你又被別的什麼小丫鬟看上了不成?”

杜若只瞪了劉七巧一眼,搖着頭繞過她進去了,外面的小丫鬟們見劉七巧出來了,急忙一個個都止住了笑,裝作一臉正經的模樣。劉七巧笑着道:“你們一個個,還嫌昨兒我發落的人少了嗎?都在這邊杵着幹嘛?快去廚房看看,太太的藥熬上了沒有,葉媽媽那邊哥兒還要不要人照應,老太太那兒又派了人來問話,琴芳,你去老太太那邊走一趟,方纔杜太醫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就照實回了老太太去,讓她老人家安心。”

劉七巧正在廳裡頭指派人各司其職,外面小丫鬟進來傳話道:“七巧姐姐,親家奶奶來了。”這不虧是親閨女,老人家才一趟一趟的跑。

劉七巧聞言,忙親自迎了出去,上前扶了樑夫人進門道:“親家太太,昨兒多虧了您進宮求來的藥,杜太醫說太太的傷口癒合的極好,昨兒晚上掌燈時刻太太醒了一回,見着了哥兒,就又睡過去了,只是到這會兒還沒醒呢。”

樑夫人聞言,也是心中一緊,只問道:“杜太醫怎麼說?”

“杜太醫說,傷口癒合的極好,只怕是太太昨兒過度累着了,外加失血過多,人一時半刻的緩不過來,所以還處於深度的昏睡狀態。”劉七巧如實回話道。

那邊樑夫人鬆了一口氣,扭頭問道:“這麼說來,那就是性命已經保住了?”

劉七巧只點頭道:“回親家太太,杜太醫是這麼說的,如果不出什麼意外,只等太太醒了就好了。”

樑夫人跟着劉七巧進去,見房間裡頭支開了半扇窗,角落裡的狻猊香爐中也換上了王妃最愛的香。雖然依舊是蓋不住那一股濃濃的藥味,總算也讓人心裡先安定了幾分。杜若正坐在牀邊上的墩子上爲王妃診脈,臉上表情平淡,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樑夫人落座,外面早有小丫鬟們送了茗茶點心過來,樑夫人也沒心思吃,只少少的喝了一口茶,又問:“王爺那邊去信了嗎?”

“昨兒一出事就喊了人送去了,說是專門用了傳軍報的六百里加急,算算時辰,這時候也應該得到消息了,只是也不知道王爺走不走得開。”青梅說着,又上前爲樑夫人添了一盞茶。樑夫人忙道:“你快坐下來歇歇吧,這些事情小丫鬟做就好了,瞧你這眼睛下頭的烏青,只怕是一夜沒睡吧。”

青梅自然是不敢睡的,劉七巧這兩日身上來了癸水,自己還虛弱着,昨天又發落了丫鬟們,到了晚上是睡得比豬還死。青梅雖然知道王妃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奈何就是懸着心思,怎麼也合不上眼,竟是真的一宿沒睡。

劉七巧見了她這摸樣,便開口道:“姐姐快到外頭次間裡面歪一會兒,這會兒我和杜太醫都在,還有玉蘭和紫雲兩個小丫鬟看着,就算我們都不中用,還有親家太太在呢。”青梅也實在困的睜不開眼了,便只點了點頭,到外面的炕上和衣靠着睡去了。

沒過多久,老王妃聽說樑夫人來了,也從壽康居那邊來了。昨兒沒見到已是失禮了,今兒怎麼也得見上一面的。樑夫人聞老王妃也來了青蓮院,便從房中出來,兩人在廳裡坐了下來,聊了幾句。

這會兒也沒別人在場,可兩位老人家心裡卻各懷心事。樑夫人是覺得,這林姨娘怎麼說一開始也是樑府的人,誰知道入了王府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來,心裡覺得不安。而老王妃那邊,又覺得自己瞞着林姨娘的身世,明知道她是個禍害,還由着王爺把她留在了身邊,這才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也是悔不當初。兩人端着茶盞各自不語,都覺得不知如何開口。

那邊劉七巧見了,便只勸慰道:“老祖宗、親家太太,你們也別太難過了,既然杜太醫說太太能醒過來,太太必定是可以醒的,大家只耐心等着便好了。”

一時間劉七巧的話打破了尷尬,那邊樑夫人先陪笑道:“我這閨女,從小到大都被我寵壞了,從沒受過半點苦,嫁到了王府這麼好的人家,上頭又有老太太你疼着,也算的上是享福的命了,誰知道竟然遇上這樣的難關。”

老王妃聽樑夫人這麼說,也一時感慨,她對這個媳婦也是沒得挑剔的,唯一一點就是太心善了一點,不管對什麼人,都敬着人三分,有時候難免讓人欺負到頭上。不過這到也正好合了她的性子,反倒讓她這個當婆婆的,越發在府中有了威嚴。

“你也不用太難過了,太醫既然說了沒事,想必她也能熬過這一關。再說了,這哥兒纔出生,她如何捨得丟下了不管?以後她要是不在,指不定別人怎麼欺負了哥兒,做孃的但凡懷了這樣的心思,自然是想長長久久的活着的。”

樑夫人只擦了擦眼角的淚道:“如今也只能這麼想了,我統共有兩個閨女,一個閨女年前難產,一屍兩命就這樣死了,如今只剩她一個,本以爲她命比她妹妹好,誰知道竟也有這樣的劫難。”

老王妃想起年前去的樑貴妃,心裡也是一陣惋惜,又瞧了一眼樑夫人,只覺得比上次見她確實又蒼老了些。

王妃這一覺卻是睡得極長的,竟是到了第三日的晌午,還不見醒過來。杜若這都在王府住了幾晚了,每回回杜府,杜老太太就問:“那王妃怎麼還不見醒過來呢?不會是不好了吧?”杜若這會兒心裡也沒底,不過從脈象上來看,還是一切正常的。便如實回話道:“估摸着也就今兒能醒了,二叔說若是再不醒,就施針試試看了。”

睡眠是重傷病人休養最好的辦法,所以杜太醫希望王妃能自然甦醒。可如今這兩三天過去了沒甦醒的跡象,饒是像杜太醫這樣淡定的人,也覺得微微有些不放心了起來。

劉七巧見青梅守了兩個晚上,走路都打起了飄來,便自告奮勇的守了大半夜,下半夜讓兩個小丫鬟輪流守着,她自己在軟榻上睡的人事不知的,醒來的時候竟是染了風寒,頭疼得都快炸了。

青梅見她鼻涕眼淚一大把的,只氣的心肝疼,又訓那兩個小丫鬟道:“你們是死人啊,看着七巧沒蓋好被子,不能上去搭一把,這下好了,一個沒好,一個又病倒了,倒是上趕着病了。”

劉七巧知道她這是感冒了,可是在古代感冒的死亡率也是能達到1百分之十的,她可不希望她這感冒傳染給了別人,弄的王府裡到處都是感冒的可不好了。最關鍵的是,如今青蓮院還住着瑞哥兒,這金貴的小娃娃要是被自己傳染上了,那可了不得。

於是劉七巧只好讓小丫鬟向老王妃那邊回了話,就說自己染了風寒,不便待在府上,先出去養好了再說。老王妃原是不捨得她出去的,只想讓她去海棠院那邊住着,府里人也好照顧,可轉念一想,府上的丫鬟終究沒有七巧家裡人可靠,所以就允了。

杜若走的時候,劉七巧還沒醒,杜若回來的時候,劉七巧已經坐着轎子回了順寧路上的劉家。劉七巧回家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脫了衣服往炕頭上滾了一圈,抱着被子一臉的感嘆:果然做護工不是人乾的事兒,以前聽說自己醫院的護工一個月也得有五六千塊,如今想想,這錢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賺的。

錢大妞見劉七巧自己回來了,甚是奇怪,便問了她幾句,劉七巧只縮在角落道:“大妞,去熬一碗薑湯給我,昨兒晚上着了涼,這會兒正頭重腳輕呢。”

杜若回到王府,見劉七巧不在,便問了小丫鬟,那邊小丫鬟只老實交代,說七巧染了風寒,回自己家休養去了。杜若這會兒就跟腳底下沒生根一樣,恨不得馬上就去瞧瞧劉七巧,奈何杜二老爺還沒從宮裡過來,他一時也不敢走開,萬一王妃這時候醒了那可怎麼辦?

杜若在這邊好等了半天,就快要等不及的時候,門外一個小廝飛奔一樣的從外面衝進院子來,左右也不找人,只語無倫次的衝着裡頭大喊:“快去稟報老太太,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杜若這時候也精神一震,心道王爺回來免不了要問王妃的病情,只怕自己一時半刻也走不了,便只能暫且將劉七巧的事情放在了一旁。

這時候,青蓮院的門咯吱一聲被人推了開,王爺一身風塵僕僕的從外面進來,雙眸通紅、兩頰長滿了絡腮鬍子,也沒來得及跟人招呼,便帶着一路的風塵走到王妃的牀前。

“卿卿,我回來了。”王爺的聲音帶着長途跋涉的乾啞,沉的幾乎讓人聽不清。外面丫鬟婆子圍城了一圈,見了這樣的情形,早已跪了一圈,個個都忍不住落下淚來。

王爺一時也覺得悲傷難耐,只將自己被馬繮勒上的手掌輕輕的撫過王妃的臉頰,低下頭落下一滴淚來。

外面的葉媽媽早已經抱了瑞哥兒過來,急忙送到了王爺的面前道:“王爺,這是瑞哥兒,老祖宗取的名字,意爲天降祥瑞。”

王爺強忍住眼底的淚,伸手抱了孩子過來,龐大的身軀抱着瘦小的孩子,說不出的不和諧,只他那不會抱孩子的架勢,眼看着孩子就要從他的胳肢窩給漏下去了,偏生還不肯鬆手,還望王妃的面前送了送道:“卿卿快看,這是瑞哥兒,咱們的小兒子。”

葉媽媽再沒忍住,捂着嘴哭了起來,又從王爺手上將孩子抱了回來。正打算要回去,卻聽那邊牀上,王妃用極度虛弱的聲音說道:“瑞哥兒……王爺……我們的瑞哥兒……”

青梅當即喜極而泣,顧不得儀態,只急忙轉身拉着杜若的袖子道:“杜太醫,你快看看,太太是不是醒了,她說話了,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杜若站得遠,倒是沒聽真切,不過待他凝神的時候,卻看見王妃的脣瓣似乎有意識的動了兩下。杜若忙上前,按着王妃的脈搏測了起來,那邊王妃居然已經幽幽的張開了眸子。雖然只有一條縫那麼寬,可當她看見站在自己面前風塵僕僕、儀態全無的王爺時,閉上眼留下了無聲的淚來。

杜若見王妃落淚,表明神智已然清醒,見脈搏穩妥,便退開了兩步,不打擾兩人的團聚。老爺一把握住了王妃的手,大掌將其包裹在內,只擡手擦了擦她眼梢滑落的淚來,懺悔道:“都是我的錯,讓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