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杜若回府之後,再對劉七巧方纔的話細細思量,倒果真覺得有些不妥了起來。他素來也是心思謹慎的人,但是作爲一個男子兼大夫,他的謹慎也只停留在對病患本身的照顧之上,所以劉七巧今日這樣提起來,倒是猛地讓他一個驚覺。

用過晚膳,杜若去西跨院找了杜二老爺,杜二老爺正在書房裡研究太后娘娘的醫案。皇上已經同意爲太后娘娘截肢,現已要求太醫院給出一個最穩妥的辦法來。杜二老爺這幾日也着實繁忙,所以一些常去的人家,都由杜若代勞。

“今兒恭王妃和少奶奶的身子如何?可有異樣?”杜二老爺命丫鬟上了茶,開始例行公事的問話。

杜若託着茶盞,想了片刻後先道:“我在王府遇上了七巧了。”

“你上回就說過了。”杜二老爺不以爲意。

杜若抿了一口茶,放在一旁,起身道:“七巧同我說了一件事,讓我隱隱覺得,恭王妃體型發福,食慾大增,可能並非偶然。”

杜若這麼一說,杜二老爺也頓時警覺了起來,他是慣給這種鐘鼎侯門看病的,知道這裡頭的陰私實在不容小覷,便道:“恭王妃這一胎可不能出岔子,前幾日我去給皇上請脈,聽聞上頭的意思,是要讓恭王去北邊,恭王這會兒正用恭王妃懷胎推辭,想來最後還是要去的,皇上特地囑咐了我,要保證恭王妃這一胎萬無一失纔好。”

杜若垂眸聽着,越發覺得自己今日讓劉七巧留着恭王妃身側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慢慢道:“我今日向王妃推舉了七巧,如今她在王妃的身邊當丫鬟,她素來懂這些,我也略略放心些,改日我再跟她說明了其中的厲害,也讓她存個心眼。”

杜二老爺點了點頭道:“去年禮部侍郎陳大人家的小妾難產沒了,據說是因爲孩子太大,難產了。那小妾自進門後就不受陳太太的青眼,誰知懷胎後倍得關護,就沒控住自己的嘴。這些大戶人家的齷齪事情我懶得與你說,你畢竟還是一個未娶妻的人,沒的讓你見了女人就心生厭惡。”

杜若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想起劉七巧來又覺得暖心,便又勾了勾脣角。

杜二老爺又道:“今日你父親也來尋了我,我已在他面前給劉七巧打了包票,看樣子他和你母親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只是老太太那裡,還得你親自想個辦法。雖說婚事由父母做主,但是我們家若是老太太不點頭,那也是白搭的。”

杜若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對於門第觀念根深蒂固的杜老太太,讓劉七巧這樣一個鄉下姑娘進門,就算因着對自己的寵愛迫不得已答應了,只怕以後給自己房裡塞女人的事兒也會時常發生。如今的方巧兒還是當時沖喜遺留下來的後遺症。

叔侄兩人又談了片刻,一起研究了一下太后截肢的事情,杜若便起身告辭了。杜若剛至門口,杜二老爺又喊住了他道:“這輪沐休,你把劉七巧喊到寶善堂來,有幾個問題,我還想問問她。”

杜若知道是關於太后截肢的事情,便道:“那二叔一同和我去鴻運街那間寶善堂就好,那兒離七巧家近些。”

劉七巧第二天邊特意起了一個大早,說起來王妃現在的生活是很愜意的。都說古代女人可憐,當媳婦的古代女人更可憐,沒事就要給婆婆站規矩,但是老王妃卻是一個比較開明的婆婆,念在王妃老來懷子,甚是辛苦,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所以這樣一來,王妃的生活幾乎不用出這個青蓮院。

青梅一邊布早膳,一邊道:“當時還是少奶奶先發現有了孩子,太太就先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少奶奶是個孝順的,後來得知太太也懷上了,就求了老太太,也免了太太的晨昏定省。”

劉七巧一邊聽,一邊感慨道:多麼相親相愛的一對婆媳啊。

青梅看着今日的菜色,努了努嘴道:“七巧,平日裡太太最愛喝八寶粥,今兒的粥裡頭怎麼只有小米呢?”而且太太平日裡最喜歡的蜜汁黃瓜,居然也沒劉七巧換成了一盤筍絲梅菜,看着也沒多少的油水。還有以前的糖三角、棗泥糕、豆沙卷,也全部都換成了素花捲、素千層蒸糕,還有粗麪饅頭。只看的青梅一個勁兒的搖頭,這東西哪裡是給主子吃的,就算是她一個奴才,平日裡還吃的比這個好些呢。

青梅雖然心裡有千萬個不理解,但還是恭恭敬敬的請了王妃到偏廳用膳。王妃看了今日的早膳,也是略略皺眉,劉七巧只站在一旁不說話。

王妃正要動筷子,外頭秦氏卻來的正及時,看了滿桌子的菜色,搖了搖頭道:“太太怎麼吃這些?”說着,眸光在衆丫鬟臉上一掃,衆人皆驚懼的退後了一步,低頭不說話,只有劉七巧還站在那裡,想了想道:“太太吃這些也儘夠了。”

“七巧,你也太過放肆了,我們這樣的人家,難道吃食還不如外頭隨便一個貧苦人家嗎?”秦氏說着,稍稍按下了怒火,轉身對身後的翠屏道:“快把我熬好的燕窩送上來,太太趁熱吃了吧。”

翠屏領命,上前兩步,遞給了一旁上來接過的青梅,小聲道:“這是我們奶奶才吩咐廚房現熬的,太太趁熱吃吧。”

青梅把燕窩放下,正要揭開了蓋子打算喂王妃,劉七巧卻上前一邊,攔住了她的動作道:“當今的太后娘娘身在皇宮,什麼錦衣玉食山珍海味沒有吃過,現在不也只能粗茶淡飯的吃嗎?一個人的富貴享受那都是有額度的,過了那個度,後半輩子就要受苦了。”

王妃聽劉七巧這麼一說,心裡也是一動。太后消渴症日益嚴重,已是朝野皆知的事情,這幾次杜院判沒能親自前來請脈,也正是在研究太后娘娘的病情。

劉七巧轉頭看了一眼坐着的王妃,見她臉色果然有一些警惕,便小心翼翼的笑着道:“太太留我在這裡,我自當小心翼翼的服侍太太,在我劉七巧手中接生的孩子,從我七歲開始,至今也不下三四十個,太太若是信我,就聽七巧一言,太太前幾個月已吃的太多,若是再這樣下去,到了後面可就苦了,如今太太已不像少奶奶這般年輕有力氣,還要爲以後考慮考慮。”

秦氏聽劉七巧這麼說,眸中厲色一閃,卻也轉瞬即逝,賠笑道:“七巧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也斷沒有讓太太如此受苦的,不過是一碗燕窩,難道太太也吃不成嗎?”

劉七巧看了一眼秦氏,擰眉想了想道:“吃的成,可是奴婢總覺得少奶奶燉的燕窩太過甜膩了點,不如下次不要放冰糖,太太還是能吃的。”

秦氏聞言,掩着嘴笑道:“素來燕窩就是放冰糖燉纔好吃,這人人都知道,七巧你不叫人放冰糖,那燕窩還有什麼吃頭呢。”

劉七巧也笑着道:“燕窩本是滋補佳品,食用是爲了增加體質,多放一點冰糖,也不過就是爲了滿足口腹之慾,加與不加本就沒什麼區別,杜太醫已經說了,太太不得食用甜膩的東西,少奶奶你一再的往這邊送,知道的,只當你少奶奶孝順婆母;不知道的,還以爲少奶奶你有什麼別的居心。”

“你……”秦氏臉色煞白的指着劉七巧,身體連連退後兩步,跌坐在椅子上,忽然低下頭擦起了眼淚來。劉七巧心裡暗暗敬佩,秦氏放在現代好歹也能是影后級別的人物,情緒轉換簡直都不用醞釀的。

“七巧,不得胡言亂語。”王妃這時候才發話道:“少奶奶也是對我一片關心,你怎能如此曲解於她。”王妃見秦氏哭的委屈,便道:“翠屏,還不快勸着你家主子。”

誰知連翠屏也哭了起來,跪在地上道:“太太明鑑,奶奶對太太是一片真心,這七巧也太不識好歹了,說出這樣的渾話,沒得挑撥離間。奶奶自進門之後,從未和太太臉紅過一次,便是昨日對杜太醫,那也是因爲關心太太,才一時口不擇言,七巧這樣說,可真是要冤死我家奶奶了。”

劉七巧冷眼看着這一主一僕把戲都演足了,也不說話,只轉身對王妃說:“太太快用早膳吧,一會兒都涼了。反正七巧心裡只記掛着太太的身子,誰要是不遵醫囑,非要給太太吃一些對太太身子不好的東西,七巧不管是天王老子,也照說不誤的。”劉七巧說着,只咬着脣瓣低頭,也裝出一副寧死不屈的倔樣,還隱隱透着幾分委屈。沒辦法,和影后級別的人物在一起去,總也要表現出幾分專業素養來。

王妃見劉七巧這麼說,又見她低頭時隱隱眼底似乎有淚痕,也軟了心思道:“阿蘭你也不用忙了,以後燕窩也不必送了,我若是想吃,就吩咐下去,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當多照顧着自己。七巧,以後你不準在說這種話,若是再有下次,你還是回少爺的外書房去吧。”

劉七巧聽王妃這麼說,也知道這一頁算是揭過去了,只是心裡隱隱還是有些不痛快,拜託啊,這位歐巴桑,要不是爲了你和你的孩子,我纔不願意來服侍你,在外書房看看書,睡睡覺不比在你這邊強嗎?算了,就當是爲了杜若若,我也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劉七巧驚覺自己的想法,居然偏到杜若身上去了。

劉七巧給王妃制定了一系列的孕婦健康飲食起居注意事項,包括早上辰時準時起牀,辰時一刻用膳,辰時三刻到青蓮院以及門口散步。散步時間長短按照王妃的心情來定,午時二刻準時用午膳,然後至未正開始歇中覺,一般是兩個小時。

因爲現下已是初夏,天氣越發熱了起來,所以未時過後,王妃便鮮少的出門,大多是在青蓮院裡面歇着,不過也就是和丫鬟們聊天打趣兒。

自從劉七巧進了青蓮院,王妃的業餘生活簡直和以前枯燥的吃喝睡生活不能同日而語。當然也許她認爲吃喝睡最適合她也是有可能的。

“七巧,我聽文信說,你曾經爲一個被冤枉跟人有染、暗結珠胎的寡婦給洗冤,可是真事,快來說我聽聽。”王妃昨夜見了大少爺,聽他略略說起了劉七巧以前的事情,便越發覺得劉七巧是個可靠的人,言語間也更親厚了起來。

劉七巧只紅着臉點頭,幸好這時候內間沒什麼人,只有青梅一個人在服侍。劉七巧知道青梅不是那種大嘴巴道出說的人,便也不忸怩的說道:“不過就是有人冤枉那寡婦,說她身前不檢點,我去了那寡婦家裡,見了她的婆婆父母,都是極老實的,那寡婦喪夫一年,多人勸她改嫁,都被她拒絕了,誰知道得了惡疾,肚子越來越大,所以就被人說是跟人私通款曲,暗結珠胎了,因的面上過不去,所以就投河了。”

劉七巧說着,喝了一口水道:“她年輕輕的守寡已是苦命,偏生還有不要臉的人這般誣陷她,我當時便想幫她出一口惡氣,後來她爹孃聽我說了,也同意了我的辦法,要還他們閨女一個清白,所以我就……”劉七巧做了一個下刀子的動作,然後低頭道:“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杜大夫,他怕我姑娘家做這種事情名聲不好,所以後面的事情都是他做的,我不過就是用繡花針重新把那寡婦的肚子給縫了起來。”

王妃聽的長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們是這麼認識的。”又問,“那寡婦腹中真的長了一個大瘤子嗎?”

劉七巧點頭道:“確實是一個大瘤子,足有三寸大了,長在腹中,可不就跟懷了孩子一樣,依我看那寡婦就算不投河,也沒多長時間活,哎。”

王妃也是唏噓不已,沒得還有些傷感了起來,用帕子壓了壓眼角道:“我們女人家的命真是苦。”

一旁的青梅見了,只笑着道:“太太便是當聽故事,聽聽也就罷了,怎麼還傷心了起來呢?以後七巧可不敢講了。”

王妃嘆了一口氣道:“我不過就是想起了我那妹妹,年紀輕輕就沒了,若是那時候認識七巧,只怕她也未必就這麼苦命了。”

劉七巧自然不知道王妃口中的妹子是誰,因爲她壓根兒沒有要宅斗的概念,所以這些人的孃家是誰,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而杜若自然是知道了,這恭王妃是樑家的閨女,年頭宮裡一屍兩命的貴妃,也是姓樑的。

青梅在旁忙勸慰道:“太太何必竟想一些難過的事情呢,如今表小姐不也已經進宮了嗎?聽說已經封了貴人,她年輕漂亮,皇上自然會寵着她的。”

王妃依然只是淡淡的嘆了一口氣道:“這怎麼能一樣呢,我那妹子是皇上還未登基前就跟着的,這種十幾年相濡以沫的情分,如何是後面的人能比得上的,我那侄女進宮,未必就能有我妹子那番機遇了。”王妃頓了頓,還是寬下了心道:“罷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幸好樑家的閨女多。”

青梅見王妃這麼說,便笑着道:“太太這麼想就對了,好好的把身子骨養好,再給老王爺添一個小少爺,便是最好的了。”青梅說着,又繼續道:“我瞧着這幾日太太的氣色果然好了人多,人也比之前似乎看上去清爽多了,前些日子腳腫的厲害,這幾日我看着也好了很多,還是七巧有辦法。”

劉七巧從一開始沒青梅頓頓數落,吃一頓飯數落一頓,到現在見她終於開始肯定自己的勞動成果,也表示非常的來之不易,笑道:“其實這些都是書上寫的,奴婢也不過就是拿着前人的知識爲太太謀些福利。”不對,應該是拿着前世的知識才是呢,劉七巧暗暗腹誹。

王妃也是誇獎道:“沒想到你爹倒是一個有心思的,能把你養的這般好,只怕你爹還想着要給你找一戶好人家吧。”

劉七巧終於發現了,古代婦女的通病大概就是做媒,所以她深深的害怕這個話題,連忙道:“七巧到今年七夕才十四,要到明年七夕才及笄,父親還未開始考慮這事情呢。”

王妃又道:“便是沒考慮,嫁妝也應該準備起來了。”劉七巧知道,這些大戶人家要是生了個女兒,嫁妝能從滿月起就開始準備着,但她畢竟是小戶人家的閨女,從來沒有這種警覺性,雖然她也知道李氏最近經常忙於繡繡品,但是她從來沒有看見什麼成品,據說也是偷偷藏了起來,雖然這藏起來的用途還待考證。

對於這種話題,劉七巧只能跟着笑笑,但是不拉一個墊背的,她是怎麼也擺脫不了了,所以便也只好委屈了青梅:“青梅姐姐有人家了嗎?太太這麼疼青梅姐姐,定是給她備了一份厚實的嫁妝了?”

果然這轉移話題的功效很好,轉眼間青梅已是羞紅了臉頰,擰着帕子扭頭道:“怎麼好好的又說起我來了,我有什麼好說的。”說着便藉故往外頭去幫王妃斟茶。

“她已經許了人家了,本是今年就要出去的,還不是因的我如今是雙身子,少不得她的服侍,這纔多留了她這一年,這麼大的恩情,我自然是要添一份厚實的嫁妝的。”王妃笑着道。

這時候青梅已經倒了茶進來,見王妃這麼說,便奉了茶上前,羞澀道:“能服侍太太,便是讓奴婢一輩子不嫁,奴婢也是願意的。”

王妃抿茶喝了一口,聽見小丫鬟在外頭嚷道:“快看,出彩虹了。”

方纔正下了一場小雨,這會子天邊果然掛了一道七色的彩虹,小丫鬟們不常見這般美景,便咋咋呼呼的嚷了起來。青梅出去瞧了一眼,說了一通,那幾個丫鬟便乖乖的散去了。

劉七巧也到門口看了看,見地上青石板磚只是微微潮溼,外頭的空氣非常清爽,難得下午沒有太陽,正應該往外頭走走纔好。於是便進來道:“太太不如也出去瞧瞧那彩虹,我看着是極美的。”

劉七巧沒有做丫鬟的自覺,一會兒奴婢,一會兒又變成了我,幸好王妃是個寬厚人,從不因此說她。見劉七巧提議出去,便也答應了。

這時候來外頭看彩虹的人不少,劉七巧進了王府就沒見過這麼熱鬧的陣勢。只見那荷花池中央的亭子裡頭,鶯鶯燕燕、環佩叮嚀,離的這麼遠,都能聽見裡頭清脆悅耳的笑聲。

王妃自覺這幾日身子骨好了很多,便提議也去那亭子裡湊湊熱鬧。劉七巧和青梅扶着她過去,身後還跟着幾個壯實的婆子。劉七巧還特意揹着一個斜跨包,裡面揹着各色小點心,若是王妃想吃,就可以隨意那出來吃一些。

《紅樓夢》裡賈家一共有四個姑娘,加上外來戶的林妹妹和寶姐姐,一共是六個姑娘,這與恭王府的標配正好一樣。

王妃遇有一子之後,便再也沒有身孕,直到十幾年後的今天。所以她膝下只有兩個庶女,一個已經出嫁,還有一個剛剛及笄,目前待字閨中,正在議親。二太太比王妃能生些,育有二子一女,大兒子正在議親,小兒子和劉八順一般大,劉八順這會兒正在做他的小跟班。還有一個女兒是嫡出的,今年和劉七巧同歲。除了這三個嫡出的,還有兩個庶出的姑娘。至於那些庶出的兒子,沒戲份這裡就不介紹了。

所以現在在這個亭子裡頭,光是王府家的姑娘,一共有四個,老大家一個,老二家三個。然後加上少奶奶,就是五個主子。可是劉七巧仔細看了看,裡頭分明還有兩位打扮不俗的姑娘,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光景,其中有一位模樣出落的倒是與秦氏有幾分相仿的。還有一位是圓圓的臉蛋,一臉和氣像,臉上神色有點淡,顯然並不喜歡這種場合。

衆人見王妃也親自出來了,便都迎了上去道:“太太怎麼也來了,這天剛下過雨,可別滑了。”說着,大家衆星拱月一樣的把王妃拱到了亭子裡頭。首先上前來扶掖的是秦氏和王府的二小姐,也就是王妃的那個庶女。劉七巧和青梅很識相的就退到了一旁,讓兩位表表孝心。

王妃就着主位落座,見衆人都戰了起來,便笑着道:“你們繼續,不必礙着我,反倒拘謹了。”又看着那個與秦氏有些相似的姑娘道:“月姑娘是來看你姐姐了?”

那姑娘朝着王妃福了福身子道:“正是呢,幾日不見姐姐,便來看一看,本想等太太歇過中覺了,再去向您請安的,倒是晚輩失禮了。”

“沒有的事兒。”王妃隨意笑過,又見了方纔那圓臉的姑娘,問道:“秋姑娘可見過你姑母了?”

“回太太的話,一早來就見了姑母和老祖宗了,要去給太太請安,姐妹們說太太還歇着中覺,就先來這兒了。”圓臉的姑娘說話珠圓玉潤,和她的臉蛋倒是相配的很。

劉七巧見亭中擺着几案,上面放着筆墨紙硯,在微風下略略輕擺。按照前世看小說的記憶,劉七巧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閨女最喜歡結詩社什麼的。才名遠播的女子似乎更容易嫁入豪門,從這幾日和青梅的接觸交談中看出,青梅對秦氏的才華很是敬佩,還說她才滿京畿,這可是天大的讚賞了。

王妃落座,二太太家的幾個女兒也一一來問安,其中二太太的嫡女道:“大太太來的正好,方纔我們見和荷塘上難得有彩虹,正是一副美不勝收的勝景,便邀了大少奶奶一起來作詩了,這會兒剛剛得了幾首,請大太太給我們評一評。”

因爲幾個姑娘裡面,唯有這二老爺家的姑娘是嫡女,所以她在姑娘中也最有聲望,說話談吐也確實比另外幾個看上去大方得體。王妃笑着道:“我倒是不太懂這個的,學問也算不上太好,你若是你哥哥在家,讓他來評一評保準公正些。”

那姑娘笑着道:“哥哥今兒不在家,況且我們不過是寫着玩的,大太太先評了,一會兒我差人送去老祖宗那邊,讓她和二太太也瞧一眼,選出三個最好的便是了。”

王妃覺得有理,便點頭應了,她自然是不會親自起身去看的,便喊了劉七巧道:“七巧,你認字,你念給我聽吧。”

那些姑娘們的詩作都在長几上放着,俱沒有署名,劉七巧便按着順序唸了起來。劉七巧唸了幾首,便知道這些姑娘肯定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雖然劉七巧自己也作不出什麼好的詩作,但是這樣的打油詩比起賈府裡面的幾個姑娘,那還是差的多了。不過等劉七巧唸到第四首的時候,眸中隱隱一動,只把那紙箋拿在手中,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卻沒有念出來。

秦氏端坐在王妃的身側,原先臉上帶着淡淡的笑,這會兒卻略略有些緊張,看着劉七巧的眼神帶着一絲惶惑。劉七巧看完之後,這才道:“依奴婢看,下面的幾首也不必讀了,這首便是頂頂好的。”

劉七巧說完,拿着題有詩歌的箋紙走到王妃的面前道:“太太你也瞧瞧。”

王妃見劉七巧這麼說,也被激起了興趣,便接過劉七巧手中的的紙箋唸了起來:“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綿綿夏雨送浮涼,玉虹千丈飛空來。”王妃念畢。略略點了點頭道:“除了第三句不太工整意外,其他幾句倒都是絕句。”

王妃唸完,衆人也紛紛贊好,只拿着紙箋互相傳閱。

劉七巧淺淺一笑,心想這前兩句和最後一句,她劉七巧都是知道出處的,唯獨這第三句卻想不出來,估摸着是這秦氏臨場發揮的,能寫成這樣也不錯了。劉七巧想了想,裝作很隨意道:“奴婢也是這麼認爲,不過奴婢覺得這首詩歌的最後兩句,若是重新換一個更好的,興許還能更好。”

大家聽劉七巧這麼說,都有些不屑,這裡人人都知道秦氏是有名的才女,一個丫鬟在才女面前指手畫腳,簡直就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

可是王妃這幾日深的劉七巧的照料,她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卻是真的,聽劉七巧這麼說,索性開口道:“七巧也會作詩嗎?今兒高興,你若是也會做,一會兒也拿進去讓老祖宗和二太太評評。”

劉七巧見王妃這麼說,很自覺的低下頭道:“奴婢不會作詩。”

一時間這周圍的鶯鶯燕燕們就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劉七巧也不臉紅,繼續道:“不過少奶奶這首,奴婢倒是能給她換兩句跟貼切的。”

秦氏一聽便驚覺完蛋了,這是碰上了老鄉了,怪不得這小丫頭什麼都懂,感情這世界的穿越女還真不止她一個。於是忙起身道:“七巧果然聰明,其實這兩句詩,媳婦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便寫了下來。那日在京郊遊玩,聽見荷塘上有采蓮女唱歌之聲,便一時有感,寫下了這麼一首詩,整首詩應是這樣的: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劉七巧聽她說完,頓時自愧不如了起來,這臉皮厚的,還能有數一點了?怪不得她能才滿京畿,看來這位前世是個學霸,唐詩宋詞元曲都基礎紮實。可是好歹也拿一些生僻一點的詩歌來招搖撞騙吧,王昌齡的這首《採蓮曲》念過小學的有誰不會?

王妃聽秦氏說完,暗暗點頭道:“果真是如今這兩句更爲貼切。”她放下紙箋,看着衆位姑娘道:“你們嫂子如今有了身子,沒得讓她作詩這麼受累又動腦筋的,仔細讓大哥哥知道了訓你們。”

衆姑娘聽王妃這麼說,也一臉受教的點了點頭,表示今後絕對不敢再麻煩秦氏。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秦氏的妹妹卻開了口小聲問秦氏:“姐姐什麼時候作的這麼好的詩,也不同妹妹講,哪有親姐妹之間還這麼藏着掖着的。”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這會兒大家都安靜着,所以大家都聽見了。

秦氏臉上略略一紅,小聲道:“只是平日裡閒來無事一時偶得而已,並沒有故意瞞着。”

秦氏的妹妹臉上帶着笑,往亭子外頭走了幾句,指着亭子兩旁的對聯,又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我還是更喜歡姐姐的這兩句,瑰麗大氣。”

劉七巧只覺得心裡有一羣草泥馬呼嘯而過,差點兒把持不住臉上的神色,心裡直呼霧草……這居然真的是秦氏的手筆?好吧劉七巧深深的覺得,同樣作爲穿越女,她是多麼的老實巴交,安分守己。再看看秦氏,人家憑藉前人的智慧,混的風生水起。不過這些顯然更劉七巧是沒什麼關係,但是,一想到秦氏這個穿越女,居然用那麼下作的辦法去對付心無城府的王妃,劉七巧頓時覺得渾身的血液又都沸騰了。以前覺得你是土著的,想着也不會那麼黑心腸,如今既然證實了彼此是老鄉,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劉七巧也是時候讓你哭一場的了。

劉七巧清了清嗓子,湊到王妃的耳邊說了幾句,王妃也是一臉驚異的看着劉七巧,說道:“你別問我,這得問少奶奶,你要填她的對子,還得讓她同意才行。”

秦氏聞言,臉便綠了半分,但還是恭敬的問:“太太有什麼吩咐嗎?”

王妃道:“七巧說你這兩句對聯填的好,想起個頭,續成一首詩,問你肯不肯?”

秦氏聽完臉更綠了,只愣怔怔的說:“這本就是一首七言絕句,媳婦只是拿了兩句出來做對子罷了……”

劉七巧見她又這麼說,生怕她又把詩句給唸了出來,忙打斷了她道:“少奶奶先別念,讓奴婢先試着起個頭子,一會兒少奶奶再念自己的,也讓大家評一評,奴婢到底是有多自不量力了。”劉七巧說着,也不等秦氏開口,不緊不慢的唸了起來:“畢竟西湖六月中, 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劉七巧唸完了,規規矩矩的向秦氏福了福身子道:“奴婢獻醜了,還請少奶奶指教一下你的那兩句,奴婢洗耳恭聽。”

秦氏正紅着臉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候她妹妹卻一臉驚訝道:“姐姐,這不是你的詩嗎?”她忽然轉身看着劉七巧,眼底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笑着道:“你是哪裡來的丫頭?怎麼知道我姐姐作的詩的呢?”

劉七巧也裝作一臉疑惑道:“這是少奶奶的詩嗎?不會啊,這是奴婢方纔一時興起纔想起來的,奴婢從來沒念過少奶奶的詩。”秦氏的妹妹一臉狐疑的看着秦氏,秦氏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只捂着胸口道:“出來了這大半日,倒是有些乏了。”又看着她妹子道:“七巧以前是我院子裡的丫鬟,沒準看過我的詩稿也是有的。”

臉皮已經厚到了這個程度,劉七巧也是無語了。不過今日已經如此掃了她的面子,只怕這樑子算是結了下來。衆人見秦氏這麼說,也都起身告退,各自離去。

秦氏的妹妹扶着秦氏離開,幾個姑娘也各自離去,唯獨王妃的庶女還留着這裡,同丫鬟們一起扶着王妃回青蓮院。

劉七巧從偏廳出來,見她還未走,見了劉七巧反倒招呼了一聲,只讓身旁的小丫頭退到了一旁,小聲問劉七巧道:“七巧,你真的看過大奶奶的詩稿嗎?”

劉七巧倒不知道她會有此一問,便老實道:“奴婢在大奶奶的房裡不過服侍了兩日都不到,連正房都沒進去過一次,哪裡能看見她的詩稿了。”

這位庶女小姐勾起嘴角笑了笑,忽然朝着劉七巧眨了眨眼睛道:“那你想不想瞧瞧大奶奶的詩稿?”

劉七巧雖然不知道這位庶女小姐爲什麼會有此一問,但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表示不需要了,劉七巧不願意摻和進入這宏達的王府宅鬥劇情中,她的首要任務就是照看好王妃和她肚子裡的小寶寶。

庶女小姐沒得到劉七巧的投誠,心裡小有不爽,但還是很自覺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