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春天,三月下旬的這天,天色臨近黃昏中,北方冀州,春日的夜,暗得卻比往常要快許多,彷彿還未完全從冬季的陰霾中脫離出來。
黃昏暈黃,卻很快過去,而後、夜幕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黑色絲綢,快速籠罩了整片天空,夜色卻又沒有跟着一下子便完全無情的壓蓋下來,而此時的天上不見星辰,卻實則是一天中最陰暗的時刻,看着陰沉一片的天色,便讓人心中忍不住有些發毛。
而同時,在鉅鹿縣,蒼茫太行南麓、鉅鹿大地,如今顏色,卻是一片慘淡。
沉痛的氛圍籠罩着這方天地……
鉅鹿乃是“大賢良師”張角最早宣揚太平道時候便一直定居的所在,而且張角三兄弟本就是鉅鹿人,這裡也算是他們的家鄉,同時也正是真正發跡之處,在這裡遇上了于吉和南華仙翁,得到了那《太平要術》三冊,創建了太平道信仰,而後也是在這裡引領了天下大勢一般,推舉了黃巾起義,串聯了天下七大州數十個大小郡縣,可以說鉅鹿這一塊地方不只是在張角等人的人生裡,就是在整個黃巾軍將士的心中、黃巾起義的“歷史”中,都佔據着一個舉足輕重、不可替代的地位,即便是如今成爲了黃巾軍新的大本營的廣宗也是絕對無可替代的,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即便是日前得知了廣宗已經被朝廷軍凌巴所部佔領,張角他們唯一想到的卻還是朝廷軍隊佔領廣宗之後可以對鉅鹿行成合圍之勢,而根據發現附近的平鄉等地也駐紮有朝廷軍,如今的黃巾軍張角這些幾乎是最後的殘餘,此時便就陷入這樣一個包圍圈中的困境裡面。
當然,和今日這一個打擊比起來,之前那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顯得是那麼的不值一提——太平道“大賢良師”、黃巾軍“天公將軍”張角,受了重傷之後,卻治無可治,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除非神仙顯靈,否則就是無藥可救了。
關於張角的傷勢問題,黃巾軍中觀點不一,也有人提出張角可能中了毒的,因爲當時戰場之上能夠看到張角吐血而且吐得還是黑血的絕對不可能只有凌巴一個人,張樑、張寶等領導階層肯定也知道了,還有離得近的一些將士們,不過大多數人只能是心中嘀咕,但對於張角如今這般,卻大多數人都保持了一個比較一致的意見,不管是下毒還是受傷,都絕對和敵方的凌巴脫不了干係。
凌巴無緣無故做了一次替罪羊,他確實不知道的了,估計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太放在心上,畢竟這些事情這些議論都是影響不到他的。
鉅鹿縣今夜,註定不得安寧
張角此刻就仰躺在鉅鹿縣某處,一張牀蓆上,他的臉色白如金紙,而在他周圍,卻圍了一大堆的人,有他的家人,兩位兄弟張寶、張樑和女兒張婕,有他的得力屬下,孫夏、波才、卜己和廖化等人,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黃巾軍將士,擠得進來的、進不進來的,此時其實早已經將這方圓周圍爲了一個水泄不通。
不管這其中是否有居心叵測者,不管此時大家各自心裡又都在想些什麼,也不管張角之前做了什麼不對不好的事情,在此時許多事情煙消雲散,而也有許多事情和問題緊跟着冒了出來,只是張角的“病情”很突然性地加重,使得一些情況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此時的張角,卻已經絕口不提自己身後之事,大家雖然都清楚他想必是活不長久,可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是後天,他便可能一命嗚呼歸西而去,但畢竟張角曾經爲衆人之主、一代梟雄,臨死之前卻也必須要將這點顏面留於他,不管是什麼事情、什麼問題,都等到他身後再說。
不過也不管自己身後會是什麼,此時的張角也根本沒有了那個心思,或許人到了這種地步,總會有一定的豁達,當什麼都看開了的時候,自己身後許多事情的發展變化,反正也非自己所能夠掌控,再去想便沒有什麼意義了,也就乾脆不去多想自尋那些煩惱。
當然,張角肯定是不可能做到什麼都看開的,他還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甘,只是沒有人能夠回答得了他了。
“啊,毀我者,非漢室,乃是你“破軍”啊”張角突然仰天無力的咆哮,一下子驚動了保持着統一詭異沉默的周圍衆人。
周圍人,看着他的動作、聽了他的話,一個個面面相覷、驚疑不定,卻沒有一人能夠懂得他口中所言,清楚他心中所想。
爲人最奈何者,非是看不透那紅塵天機,而是明明看透了,卻又無法改變、無從改變。
若非“破軍”,吾豈能獲敗?
若非“破軍”,劉豈能興盛?
若非“破軍”,天下格局焉能至此?
或許,還要再加上一句,若非“破軍”,仙翁豈會選擇離我而去,黃巾氣運又何至於衰敗若斯之境況?
然,如今耳,實際已成定局。
無力迴天
張角指天良久,眼中的那一抹神采越來越亮、越來越亮……這卻不是他本該擁有的變化,只不過是迴光返照。
“噗”突然,喉嚨一甜,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地就噴出一口血來,這一次卻是鮮紅的顏色,但終究使得他臉色那片蒼白中,更多了幾分淒厲猙獰;然後,他默默垂下指天猿臂,彷彿是什麼斷裂開來的聲音,在人羣中分外響咧。
“爹……”
“大哥……”
“師傅……”
“大將軍……”
“大賢良師……”
叫着各種稱呼,在場衆人都是揪心地看着他們的核心、太平道、黃巾張角。
張角嘴角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慈愛地看着自己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的女兒,拍拍她的腦袋說道:“待我去也……莫悲且傷,我黃巾一起,天下風雲驟變,雖則漢室猶在,如若無物……只是,可惜了我數十載努力,最終還是功虧一簣,時耶,命耶?”
“時耶,命耶……”彷彿傳遍千里的天問,衆皆默然不語。
時耶?大漢三百年統治,朝廷**、擠壓深重,焉有不敗之道理,有何不可爲天時?
命耶?我張角本應平凡虛度一生,卻幸遇良人,得傳天書《太平要術》,而以至於十數年刻畫,無一日不盡心、無一日不竭力,殫精竭誠欲滅漢室,拯蒼生於水火,卻爲何有一彗星橫空出世,毀我基業,奪我命門,終使這一切功虧一簣?
時耶?
命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爹……”
“師傅……”
大漢中平四年春,號稱“天師”的張角、死,時年四十一歲
張角在世的四十餘年裡,最爲輝煌的時刻,自然是其最後四年時光,幾乎是以其一人之力,開始攛掇攪亂天下,動搖一國政治根基,然而最終卻也只能夠落得個身死人滅的下場,終歸爲一抷黃土,真可謂是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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