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她睨着他眼角眉梢那點子惑人心扉的神色,揉了揉自己泛紅的耳根子,輕哼了一聲,盤膝坐好。
嗯,她眼不看,心不動。
百里初見她正襟危坐的樣子,輕笑了起來,慢條斯理地一邊扯着她散落的長髮把玩,一邊喝茶:“這茶味道不錯,以前沒喝過,花茶?”
“小個兒酸綠的檸檬,加了新採的野薔薇蜂蜜,調了點新橘汁並着碧螺春加小薔薇煮後放溫的第二道水,冰鎮之後,再放個一刻鐘,便是這個味道了。”秋葉白笑了笑。
她家的男人喜歡甜食,她便爲他做些清香馥郁的東西來。
“這般複雜,你倒是想得出來。”百里初聞言,又擡手優雅地輕品了一口。
秋葉白輕笑:“複雜麼?檸檬大小要和棗子差不多,小了酸澀,大了不夠香,薔薇要帶着晨露的,新橘要半黃半綠酸甜適中的,碧螺春並着小薔薇煮的第二道水不澀,而冰鎮是爲了鎮下蜂蜜裡的甜味。”
她伸手在牀邊的小桌上取了小瓷壺給他倒了一杯,繼續悠悠道:“放一刻鐘,是爲了醒味,再加上三伏天若是飲用冰涼之物會傷脾胃,所以這個時候用,一層層的檸檬微酸香,薔薇蜂蜜的甜蜜,碧螺春的馥和薔薇的花香便層層疊疊地在嘴裡和胃裡蔓延開,提神醒腦,又不似加了薄荷那般烈涼,最合適你這般久睡初醒了。”
說着,她伸手在他額上輕擱着,讓指尖的暖意一點點滲入他的皮膚間。
百里初幽眸凝在她的身上,窗外月兒高懸,房內燭光柔軟,面前人兒的聲音如她雋美容顏上淺淺的笑容一般輕暖淡涼,似夏夜的風輕輕吹拂過心頭,讓人只想此刻風月和光陰永駐此刻。
他伸手握住她擱在自己額上的手腕,將她的柔荑握在手心,指尖輕撩過她的手心:“小白,等我一年後醒來時候,你再爲我煮上這一壺茶罷。”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自然。”
她做這茶,便是想讓他試試味道如何的。
“今日百里凌風和李牧他們會對你只追究苗人首惡,放過其餘人的決定有異議罷?”百里初一邊喝茶一邊問。
秋葉白聞言,有些好奇:“沒錯,百里凌風雖然沒有如李牧那樣直接的罵人,但是李牧說話的時候,他並沒有阻止,而是說完之後才呵斥了李牧,可見他其實也是不滿的,不過你如何得知?”
他不是睡着麼?
百里初伸手支在自己臉頰邊,一邊喝茶一邊慵懶地道:“除了這些無辜人命讓人心恨之外,老八領着龍衛在南疆經營了多少年,在這裡的勢力盤根錯節,象郡更是勢力中心,朝夕之間全都沒了,在這裡他可留了不少心腹,他豈能不更恨?”
秋葉白想了想:“也是,不過說來也奇怪,八皇子就算那時候被我想法子關在平雲殿裡,就算很多人以爲他沒有再起復的可能,但是朝內仍舊有不少他的勢力,怎麼會和象郡徹底切斷了聯繫?”
竟一直等到苗人都快打到粵東才傳來奏報。
百里初修長上挑的魅眸裡閃過幽冷的光:“一來他那個時候正自顧不暇,二來苗人的速度相當快,但是象郡城池高大,一向防備說森嚴,能如此快被攻破屠城,自然是有……。”
“內鬼!”秋葉白接下了他說的話。
百里初有些譏誚地輕嗤一聲:“只怕不光象郡裡有內鬼,龍衛外頭也有還有內鬼,幫着一起切斷了消息的來源,更有甚者連朝廷裡都有內鬼。”
“榮乃耶有這麼大的本事?”她微微顰眉。
榮乃耶若是有那麼大的本事,只怕就不會只據守象郡了。
“小白有沒有懷疑過老八這是自導自演的一場讓他脫困的戲?”百里初看向她。
她頓了頓,搖了搖頭:“不,百里凌風想要大寶之位不假,手段冷酷狡詐也不假,但是他是那種極爲堅守心中理念之人,絕不會做出叛國之事,何況他對這國勢在必得。”
當初在出徵之前,朝堂之上杜家人和八皇子的人就已經糾纏攻擊過這個問題好幾回,但是杜家人都敗下陣來。
百里初指尖輕撩過她的掌心,輕笑:“你看人倒是準的,老五倒是有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但老五那個時候人在律方,所以這個事兒可就有意思了,榮乃耶雖然蠢笨了些,但架不住有心人給他便利。“
“若是如此,我們徑自將榮乃耶拿了,我自然有方法讓他說實話。”秋葉白聞言,明麗的眸子裡閃過森然冷色。
竟以象郡十萬軍民的性命爲代價換取政治博弈的資本,簡直就是畜生!
“這事兒,怕你還插不上手,有人比你快了一步。”百里初擡起眸子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一愣:“嗯?”
比她快了一步?
話音剛落,她便聽見竹樓下隱約傳來一陣女子的哭泣之聲:“這位壯士,求你替我通傳秋大人一聲,我實在是沒法子了纔來叨擾他的。”
“大人這個時辰已經睡了,姑娘請回。”一白一點不留情面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那女子似急了,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秋大人……秋……唔唔!”
但是明顯,她被一白點了穴,再出不得聲。
一白不耐地揮了下手,示意身邊的一名鶴衛將面前無聲流淚的少女抗走:“把她拖走,這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誰知道自家殿下這會子是不是在‘進食’,若是打擾了殿下‘進食’的興致,他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鶴衛正將女子一扛準備離開,卻忽然聽得樓上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等一下,讓她上來罷。”
一白心中咯噔一下……殿下沒有‘進食補身’麼?
怎麼將‘食物’給放出來了?
還是這個討厭的苗女已經吵到殿下進食了?
一白忍不住又陰森森地白了那被扛起來的少女,嚇得那少女身形一顫。
一白擡頭看向秋葉白,遲疑道:“四少,您……還不歇下麼?”
自從上一回他和秋葉白又同死裡逃生一回,他情急之下喚了秋葉白四少,後來乾脆也不叫她秋大人,直接喚秋四少或者四少了。
鶴衛的人一向孤傲,特別是控鶴監十八司都是死人堆裡反生的活死人,心中無家無國,從來都只唯自家主子真神,不過當她是他們主子的心頭肉,一個附屬罷了。
但秋葉白覺得一白這回算將她當朋友了,倒覺得還不錯。
她看着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心裡在怕什麼,便微微一笑:“嗯,一直在喝茶。”
一白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在‘進食’!
他看了眼那鶴衛,那鶴衛會意,將肩頭上的人放下來。
一白解了她的穴道,冷冷地道:“別以爲四少好說話,便肆無忌憚。”
說罷,便領着另外一名鶴衛消失在林間。
秋葉白見狀,便也回到自己房間裡,坐在客廳裡等人上來。
片刻之後,門外響起怯怯的敲門聲:“九翠求見秋大人。”
秋葉白倒了一杯茶,淡淡:“進來吧。”
門一開,便看見九翠披頭散髮地站在門外。
“這麼晚了,公主有什麼事兒麼?”秋葉白看着她那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幽光。
九翠進來之後,就‘噗通’一聲給跪下了,淚如雨下:“求四少救救我父王。”
秋葉白聽得她細說,才知道原來百里凌風果然早就想到了這一步,在昨日苗兵們解甲歸山,退出了象郡之後,他外鬆內緊,不關七十二峒峒主,但暗中封鎖了整個象郡郡守府邸,今日直接就將榮乃耶下了大牢,審訊內情。
按理說這郡守府原本是榮乃耶一族的大本營,真要給苗兵們通風報信倒是也不該那麼難,但是郡守府更是原本百里凌風的大本營,還有誰比他更瞭解這府邸裡上上下下?
所以九翠試圖通風報信的結果,是換來自家母妃和妹妹、未來的妹夫,貼身丫頭都跟着下了獄,只剩下她一個人滿心惶惶和絕望。
秋葉白輕笑了一聲:“果然,軍師誠不欺我,八皇子雷厲風行。”
阿初說得沒有錯,她確實慢了一步,她這幾日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又豈能不慢呢?
九翠聞言頓時一愣:“什麼?”
她翹着二郎腿,坐姿懶散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九翠,似有些惋惜:“原本本座想讓榮乃耶大王試試我們司禮監的手段,不想八皇子倒是快了一步。”
“什麼……秋大人……。”九翠漂亮的大眼睛裡瞬間浮現出淚光來。
秋葉白挑眉看着她:“怎麼,你不知道本座手裡的司禮監是做什麼的,你的夫子沒有教過你麼?”
九翠呆了呆,喃喃自語一般:“司禮監……司偵緝、刺探、刑訊……朝野內外無不懼之!”
秋葉白伸出手,指尖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沒錯,司禮監刑訊的手段是出了名的多,所以你不覺得你該慶幸他不是落在本座手上麼?”
她對榮乃耶可一點沒有同情心,是漢人盤剝壓迫他們是真,但是他們屠戮了那麼多無辜性命泄憤更是真。
九翠看着面前之人的面容,似九天之月一般雋美無雙,但一雙眸子卻如最銳利的刀光一樣冰冷,甚至帶着點恣意的邪氣,讓她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小臉發白。
她一咬嘴脣,似下了決心一般顫聲輕道:“大人,九翠寧願父親是在您的手上,八皇子與我苗疆仇怨極深,父親年事已高,我怕他受不起。”
說着她眼裡又滾落下一顆顆圓滾滾的淚珠來,梨花帶雨,嬌蘭帶露,讓人望之心生不忍。
秋葉白看着面前嬌美啼哭的傷心少女,眼底閃過一絲幽光,她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說說看,本座爲什麼要爲你去得罪八皇子?”
哀兵之策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用的。
九翠閉了閉眼,一咬嘴脣,伸手一把握住秋葉白的手就往她衣襟裡一放,她漲紅了臉,咬着嘴脣道:“只要大人你喜歡,九翠願意伺候大人。”
秋葉白這倒是愣住了,她低頭看着面前的小美人,忽然有點想笑,又有點懷念。
多久了?
這樣色誘和獻身的戲碼,她多久沒有見過了?
她都快想不起江湖上那個醉臥美人膝頭的夜四少是什麼樣子了。
一入朝廷深似海,從此瀟灑是路人。
不過往日裡獻身的都是那些豪放,視貞潔爲狗屎的江湖女兒。
今日這獻身的竟是一位苗疆公主,倒是有趣。
她興致一起,只抽回了手,半俯下身子,再次用指尖挑起面前的少女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問:“九翠公主,說說看,是什麼讓你會認爲這般就能讓本座動心,嗯?”
九翠見面前那張陡然逼迫過來無雙俊容,頓時呼吸都一窒,下意識地想要退開,但是下巴卻被對方擒着,便只得垂下眸子,長長的睫羽掩住了眼裡的慌張,咬着脣道:“小女……小女只聽傳聞裡說大人您風華無雙,風流倜儻,無數女子傾慕於您,便是母老虎一般的鬼公主都拜服在您靴下,小女自然也是傾慕於您,若是您……您能喜歡小女……小女自願侍奉左右。”
她……她記得情報裡這位俊美的秋督公的風流名聲可是在外的,手段更是高杆到連那位權傾天極帝國朝野,風流美豔的攝國公主都在他靴下服服帖帖的。
如果一定要去侍奉一個漢人,比起不知道給什麼老頭皇帝、王爺做妾,她倒是寧願做這位秋大人的妾,至少這個人接觸下來,還算不得太壞,甚至對女子多有憐憫體恤。
至少這樣,未來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過得稍微好些。
九翠心中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只是她心中算盤打得噼啪作響,卻並不知道秋葉白這時候心中早就一片翻騰——笑的!
秋葉白聽完九翠的話,頓時對於自己在外頭人心目中的形象有了更高一層的認識,她竟然如此——‘偉大’!
還馴服了一等一可怕的‘鬼公主’麼,讓‘她’拜服在自己的皁靴下,呵呵!
這麼聽着,忽然覺得這陰鬱了好些時日的心情,忽然變得愉快了起來!
她脣角忍不住地上揚。
九翠見面前的俊美督公大人似很愉悅,神情舒展,整張雋美無儔的面容看起來如有放光,讓她都看得心中一跳,暗道,這漢人裡的男子竟真俊美,更甚女兒家。
她以爲自己奉承到了點子上,正準備一咬牙再接再厲,卻不想,忽然兩道男音同時響起,一道涼薄譏誚,一道鄙薄冷然,只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聲音裡都隱含怒氣。
“早聽聞苗女多情,卻不知原來不但多情,根本就是放蕩無恥!”
“女子這般自輕自踐,真以爲秋監軍會看上你這般蒲柳之姿麼?
秋葉白一看,門外立着一道黑衣銀色冠高挑偉岸的身影,不是百里凌風又是誰,而她身後斜斜靠在門邊,只戴着一張面具,披散着一頭如緞長髮自然是拜倒在她皁靴下的‘鬼公主’了。
九翠一愣,隨後看見百里凌風,頓時嚇得膝行幾步,躲向秋葉白的懷裡:“大人。”
她美麗的小臉蒼白,還帶着眼淚,似香蘭泣露,自然惹人心憐。
但是她才靠過去,卻不想,秋葉白翹起來的長腿忽然一伸,足尖點在她的肩頭,將她慢慢地推開,秋葉白一邊品着杯子裡的茶,一邊似笑非笑地道:“嘖,美人流淚,讓人心疼,但是太過做作態,不識趣的美人便不惹人愛了,九翠公主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兒不要太執着。”
九翠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一名從窗外跳進來的士兵攔腰一扛,嘴上一捂,隨後那士兵扛着九翠不聲不響地就跳了出去。
秋葉白一看便知道是百里初身邊的鶴衛,她瞥了眼斜靠在身後門邊的人,雖然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光他脣角那翹起的涼薄森冷的弧度,她就知道‘公主殿下’心情不佳。
“沒有想到九翠公主竟然會跑到這裡來騷擾葉白你了。”百里凌風走了進來,淡淡地道。
但是秋葉白能看得出他雖然在和她說話,但是目光卻是落在百里初的身上的。
百里凌風目光在落在百里初那一身單薄的一看就是睡衣,而且上好的絲緞如雙水一般裹在百里初的身上,甚至能看見他胸膛肌理和溝壑,這一看便知道百里初的薄衫下是不着寸縷的。
她暗自輕笑,難怪百里凌風那表情看起來……真是有點古怪和複雜。
她只道:“無事,只是九翠公主救父心切,不知八殿下審訊榮乃耶可有什麼收穫?”
“榮乃耶的嘴倒是挺……。”百里凌風正要說什麼,但目光忽然落在百里初白皙優美的脖子和鎖骨上,他聲音頓時一僵。
秋葉白隨着他的目光看向百里初,也看見了百里初的脖子和鎖骨上的那幾點殷虹,她頓時也愣了愣,她都忘了那日歡好之後,痕跡未退,她自己身上這種痕跡更多。
這下可好,百里凌風不是不解人事的雛兒,他雖不好女色,但是宮中也養着美婢,自然是知道那些紅痕是怎麼回事的。
空氣裡瞬間一片靜默。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興味的光來,這回她怕是要坐實了這斷袖之癖,男女通殺的名聲了,不知道百里凌風會怎麼看她。
卻不想她還不知道百里凌風怎麼看她,便聽見百里初冰冷低柔的聲音響起:“八殿下不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視麼,這般盯着別人的禁臠,可好?”
秋葉白差點被水嗆着:“咳咳咳……。”
這位爺,這是想要做什麼?
直接承認他是她的禁臠?
她有種不妙的預感。
百里凌風瞬間臉色一青,看着百里初的眼裡頓時閃過厭惡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面對着那個衣衫不整,模樣慵懶的男子,他卻沒有法子像斥責九翠那樣斥責對方的無禮。
那個人戴着面具,甚至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臉,卻偏生一身的幽冷詭沉的氣息,彷彿他在那裡一站,夏日炎熱的空氣都要冷下來,而他身後便是無邊無際的詭魅黑暗,一旦靠近,或者冒犯,便會將對方吞噬殆盡,骨頭都不剩下。
百里凌風覺得如鯁在喉,只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軍師這般深夜在監軍的房間裡作甚。”
話說出口,他都覺得自己可笑,對方說得還不夠明顯麼。
他是葉白的禁臠!
而且葉白一直都沒有否認!
百里凌風看向秋葉白,卻見那人只垂着睫羽,神色平靜地喝茶,果真是一點否認辯駁的意思都沒有。
這個看着如此清風明月,風流倜儻的人……竟然喜歡男人麼?
他的心情瞬間變得異常的複雜。
------題外話------
==啊,月票~被追上來了,咱們初殿果然還是要被爆~了~避免不了被爆小菊的命運了?
仰頭滄桑地望着本章的標題~果然是很應景啊!~==俺明日加更來追票好了~儘量抱住阿初的貞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