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既是看着人斷氣,如今阿吶九耶卻說聖女還活着?”雙白沉吟了片刻,只顰眉道:“在下總覺得此事有些古怪。”
秋葉白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苗疆許多事情是尋常人無法理解的,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衆人聞言,皆默然,想到苗疆各種古怪可怕的傳聞,背上莫名起了一層白毛汗。
只雙白本就出身極爲詭異的真言宮,面色沒什麼變化,只暗自輕嘆了一聲。
他跟着秋葉白執行這次任務,就是要替殿下看着他的心頭肉,這會子主子的心頭肉除了身臨想險境,還多了偏生摻雜了這番前塵舊事。
而且那什麼聖女還與天畫之流不同,乃是秋葉白死而復生的青梅竹馬,實在是……棘手。
……
一刻鐘左右,阿吶便領着一名苗女和一名苗兵走了過來,冷淡地對着秋葉白道:“你選好了人,就走罷,九簪和阿奎會帶着你們上山!”
秋葉白起身,轉身對着雙白和寧秋道:“你們兩個跟着我上山,小七和韓愈留下。”
此言一出,小七和韓愈皆起身,異口同聲地道:“不行。”
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默契,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裡看到了對對方的厭惡,但又再次同時出聲。
“這樣太危險!”
“只你們的人上去,我們的人在上面太危險!”
小七心頭大火,轉臉一把揪住韓愈的衣領,比了下拳頭,惡狠狠地瞪着他:“你這死鴨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鴨子’韓愈不屈地死瞪着他:“難道不是麼,誰知道你們安了什麼心!”
這事兒,他可不會因爲被威脅而讓步!
遠處的龍衛和司禮監諸人看見這邊自自己人起了衝突,皆站了起來,有些擔憂地看過來。
而阿吶等人則冷眼看笑話一般地看着他們爭吵。
秋葉白微微顰眉。伸手輕拍了下小七,沉聲道:“小七,你在這裡,和大鼠一起看好東西。”
小七心思沉穩,大鼠機敏狡詐,有他們在,她纔會安心很多。
小七看着秋葉白,又看向寧秋,咬了咬脣,眉目之中閃過鬱色,但還是沉聲道:“四少,我會看好東西等你們回來!”
秋葉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笑了笑:“放心,我會照顧好秋兒的。”
說罷,便領着雙白和寧秋一起走向阿吶,淡定地道:“走吧。”
阿吶譏誚地扯扯嘴脣,轉身和那一對嚮導一起向山洞後走去。
韓愈看着他們完全不理會自己,忍不住就想上前,但是才走了一步,就聽見小七慢冷酷的聲音響:“你再多走一步,我就砍了你的鴨子腿。”
韓愈一轉身,正看見小七已經將腰間的短刀抽出,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
短刀寒光四射,讓韓愈腳步一頓,還是站住了腳步,看着秋葉白等人遠去的人影,他眼底閃過陰霾。
……
到了一處山中小路前,阿吶將手裡的火把遞給了那一男一女,隨後冷冷地吩咐:“九簪、阿奎,領着客人上山。”
“是!”那對苗人嚮導頷首,接過了他手裡的火把,苗女冷冷地看了秋葉白一眼:“這邊走?”
秋葉白看着阿吶轉身離開的背影,忽然道:“小池,她……還好麼?”
阿吶沉默了一會,那一瞬間讓她覺得彷彿異常的漫長,他慢慢地道:“她……很不好。”
隨後也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秋葉白看着他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神色有些黯淡,隨後轉過身亦大步地跟着那一對嚮導上山。
雙白看着她沉默異常的背影,微微顰眉,亦上前幾乎,低聲在她身邊道:“大人要小心,這裡都是苗人。”
秋葉白神色一頓,微微頷首:“放心,我明白。”
當年她犯過大意輕狂的錯,害了小池,那件事之後,她做任何事都謹慎了許多,在決定入朝之後啓動機關將藏劍閣隱藏,如非必要絕不聯繫自己人的原因也是如此。
雙白遲疑了一會,又低聲道:“軍師在粵東,此刻該是醒來了。”
她聽見到百里初的名字,眸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去,微微揚起脣角,慢慢地應了一聲:“嗯。”
看着她的神色,雙白心中稍微放鬆了一點,在她心中,殿下果然是最重要的。
一行人沉默着一路向山上爬去,秋葉白髮現沿路並不算是一路漆黑,因爲苗兵們幾乎一路紮營上去,更是漫山遍野都布了哨位,而且他們極爲善於隱藏,若非她五感敏銳也不太能察覺黑暗中樹上、草叢之中皆有人形。
雙白和寧秋兩人一路雙手擱在自己腰間的武器之上,亦沉默而警惕地向山上而去。
爬了約莫半個時辰,那兩名嚮導忽然停下了腳步。
喚作九簪的女子面無表情地看向秋葉白:“剩下的路,你自己上去。”
她一愣,擡頭看向不遠處,那是大片的開闊地,所有的樹木皆被砍倒了,形成了一圈隔離帶,而再往山頂卻是一片鬱鬱蔥蔥,讓人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形,但藉着明亮的月光,隱約能看見類似堡壘之處。
“這是什麼意思?”她四處觀察了一番。
九簪看着她,眸光裡閃過輕蔑,輕嗤了一聲,將火把遞給她:“你上去不就知道了?”
秋葉白遲疑了片刻,結果火把,轉身向那一片隔離帶慢慢走了過去。
寧秋和雙白看着這情形,心中都有些莫名的不安,但是九簪和阿奎互看一樣,都在彼此眼裡看見了冷笑。
雙白眼角餘光留意到他們的表情,心中一凜,忽然上前數步就想拉住秋葉白:“等一下,我來!”
只是他纔想動作,便忽然聽見腦後有勁風來襲!
雙白眸光一寒,頭也沒有回,忽然利落地俯身彎腰,同時手裡的長劍出鞘向身後橫掃!
只聽得“咚咚咚!”數聲響,地面上瞬間落下一地斷箭!
他一轉身,便看見九簪和阿奎已經雙雙躍上樹梢,口裡發出悠長的哨聲,那哨聲冷冽而陰詭,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雙白對那種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因爲鶴衛早年習慣在黑暗中行動,所以皆以骨哨調動,對方忽然這般催動骨哨必定不懷好意!
骨哨聲之後,樹林裡異響一片!
說時遲那時快,無數細長的箭攜着沖沖殺氣激射而出!
雙白手中一挽劍花,立刻將近身的劍全部漲落,同時他也敏銳地察覺了箭尖劃過時候飄散開來的淡淡腥氣!
他眉目一寒,一把拉過寧秋,厲聲道:“小心,箭上有箭毒!”
寧秋和雙白同時向後退往空地,寧秋險險挑開射來的利箭,眼中全是裡冷冽之色,怒道:“卑鄙小人,竟然背後偷襲!”
但是話音未落,忽感覺背後一涼,她心中莫名似有不好預感,一轉頭,便看見身後也有無數黑影攜着殺氣飛射而來。
“該死,這是陷阱,他們是逼着咱們進入龍衛的防衛射程,讓咱們腹背受敵,甚至死在自己人的手裡!”寧秋心中陡然明瞭,漂亮的秋水瞳裡泛起殺意,一邊擡手打落那些從山上射來的箭。
雙白自然也發現了,轉頭就要將秋葉白拉回到他和寧秋之間,但是卻發現原本秋葉白站立之處不知何時竟變出了一顆被插在地上,折斷了的樹!
“大人!?”雙白心中一涼,全身血液彷彿陡然褪盡,僵在當場!
寧秋也察覺到雙白的不對勁,一邊眼明手快地掃落飛射而來的箭,一邊轉頭厲聲道:“雙白,你不動手在看什麼……四少?”
但是她回頭看過去的瞬間也立刻呆了呆,四少,人呢?!
便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她手上的動作慢了點,漏了個破綻,一隻苗人的利箭和龍衛的劍影幾乎是瞬間就要穿透她的身體,但是下一刻,雙白手中雙箭挽出森然兩團劍光,利落地那些射來的利箭打落在地!
“讓你們的人住手!”一道清冽冷然的聲音忽然在暗夜裡響起,那聲音暗含了內力,飄蕩開來。
而與此同時,一團火光也瞬間燃亮。
秋葉白一手持火把,一手用刀擱在阿奎的脖子上,挾持着阿奎慢慢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苗人們的攻勢立刻緩了下來,箭雨不再飛射如蝗。
寧秋和雙白藉機一下子退回了樹林裡,避開了龍衛的弓箭射擊範圍!
“阿奎哥!”原本隱身在林子裡的九簪一下子就從暗處疾躍而出,神色惶惑而憤怒地盯着秋葉白,同時立刻吹動哨聲讓所有苗人的攻擊都停了下來。
因爲秋葉白已經一點不客氣地挾持着阿奎面對着他們走到了寧秋和雙白身邊,若是此時還射出毒箭,第一個中箭的就是阿奎!
九簪握着鞭子厲聲道:“你放開我的阿奎哥!”
她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漢人到底是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又怎麼會抓到一向敏捷如山豹的阿奎!
秋葉白看着她,淡淡地道:“讓你的人退回去,還有點一堆篝火!”
阿奎被秋葉白點了穴道,渾身僵硬,但是額頭上爆出青筋,用苗語對着九簪大聲吼了好幾句話。
九簪聞言,瞬間臉色一白,大力地搖頭起來。
秋葉白挑眉,譏誚地扯下脣角道:“別廢話了,就憑藉你們的箭術在射到我的時候,阿奎就已經身上出了十幾個窟窿了。”
“你會苗語?”九簪和阿奎都瞬間呆愣了,這個人竟然懂苗語?
他竟然聽懂了阿奎剛纔示意九簪找人上樹,以箭或者暗器擊殺他?
“我不會,但是我能聽懂,所以你們最好不要耍幺蛾子!”秋葉白一邊淡漠地道,一邊順勢點了阿奎的啞穴,讓他再不能隨意出聲。
九簪看着阿奎的滿臉猙獰的樣子衝她搖頭,但是她還是一咬牙,厲聲道:“好,一切都依你,但是你傷了他一根毫毛,你們就休想走出這飛鴿山!”
九簪不敢看阿奎,轉身對着身後的人厲聲道:“來人,收集落葉,點火!”
看着不一會火堆慢慢升起,秋葉白脣角輕彎:“多謝。”
男人倔強,女人心軟,她剛纔看着阿奎和九簪兩人一路上山,九簪對阿奎別有一番情愫,而阿奎冷淡一些,但也偶爾有幾不可見的親暱動作,所以她立刻判斷出九簪對阿奎的感情比阿奎對她更深。
動手挾持人質,也選了阿奎,而沒有選擇九簪。
九簪恨恨地瞪着她,卻又無可奈何。
秋葉白立刻吩咐雙白:“雙白,距離火堆遠點,用內力向山上龍衛傳話,告訴他們我要上去!”
雙白聞言,立刻明白秋葉白爲什麼要點火了,那是用來吸引山上龍衛注意力的。
果然,原本來自山上的利箭這時候皆射向了火堆附近!
而雙白則立刻運足了中氣,揚聲道:“龍衛聽令,南征討逆大軍監軍、司禮監首座秋葉白在此,秋大人和韓忠都督按照苗人的要求運送來糧食換你們離開險境,現在我們需要上山確認你們的安全!”
雙白凜冽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在夜色之中遠遠地飄蕩開來。
不久,那些箭雨便停歇了,山中一片死寂。
九簪看着那情形,眼中閃過惱恨和挫敗,卻無法可施。
約莫半刻中後,山上便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後有人厲聲問:“你們有幾個人,怎麼證明你們是咱們的人!”
聽到那聲音,雙白看了眼秋葉白,在對方眼中都看見了鬆了一口氣,隨後雙白當機立斷地道:“我們只有三個人,方纔苗人使詐,所以此刻挾持了苗人,你們讓我們上去之後,便可知道我們沒有說謊!”
上頭又是一片死寂,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秋葉白的心中也漸漸有些緊張起來,但約莫一刻鐘之後,山上再次傳來了人聲:“你們持着火把上來,必須讓我們能看見你們有幾個人!”
在黑夜裡持着火把通過這一片隔離帶?
那豈非活靶子?
雙白遲疑起來,但是秋葉白卻已經乾脆利落地用內力傳聲出去:“好,沒有問題!”
雙白和寧秋都是一愣,但是卻也明白眼下情形,容不得他們多想,便都齊齊舉起火把來,同時另外一隻手也握緊了刀。
“你們可以放人了嗎!”九簪看着他們,忍不住上前一步。
卻不想,秋葉白微微彎起脣角:“抱歉,你的阿奎哥哥要等到我們從山上平安歸來的時候,才能還給你,在此之前你就在這裡好好地等着罷!”
“你們漢人好卑鄙!”九簪氣得臉色鐵青地幾乎要跳腳!
秋葉白譏誚地道:“那真是客氣了,你我不過是半斤八兩,暗中偷襲就不卑劣了麼?”
說罷,她便反身一扯,將既不能說話,又不能動只能乾瞪眼的阿奎也跟着他們一起扯向那開闊的隔離地帶。
寧秋和雙白則也是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握着刀劍呈防禦姿態一前一後謹慎地向山上退去。
九簪看着他們的動作幾乎是滴水不漏,她心中又氣又惱,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恨恨地跺腳。
“九簪姑娘,咱們要不要告訴將軍?”一邊的苗兵低聲道。
九簪身形微僵,氣惱地擡手就是一鞭子過去:“告訴個屁,都給九簪我在這裡等着,若是我阿奎哥有三長兩短,你們都活不了!”
阿吶九耶是個心狠手辣的,他纔不會管阿奎哥的死活!
那苗兵打了一鞭子,捂住被臉,不敢多說,九簪身份特殊,性子極爲潑辣,在軍中威望雖然不如阿吶將軍,但是她的地位卻比阿吶將軍要高。
她既已經這麼說,他們自然不敢多言。
……
且說這頭,秋葉白、雙白、寧秋和被挾持的阿奎等人安全都越過了相對空曠的隔離帶,漸漸再次進入山林區,幾人心中都鬆了一口氣。
秋葉白順手將阿奎交給了雙白:“看好他,一會子還有用。”
雙白接過了人,頷首之後,眼中閃過陰霾之色:“苗人既然敢這樣毫無顧忌地動我們,那麼山下運樑車會不會有危險?”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目光卻很堅定:“我相信小七和大鼠的能耐,他們能看顧好糧車,咱們已經身在此地,首要就是讓山頂的龍衛們立刻下山與咱們的人會和。”
雙白頷首,隨後輕嘆了一聲:“若是殿下知道當年給八皇子那些便利,以至於讓大人你今日不得不親身犯險,只怕當年八皇子根本沒有機會……。”
“不是八皇子,也會是別的人。”秋葉白卻淡淡地一笑,眼神在月光下泛起淺淺的柔光:“你家主子你還不知道麼?”
雙白聞言一愣,隨後他妙目裡也閃過笑意:“也是。”
不是八皇子,也有別人,殿下對於能讓杜家添堵,讓皇帝陛下不痛快,讓自己能看戲的事兒總是樂此不疲的。
秋葉白正要說什麼,卻忽然神色一凜,轉臉看向周圍。
“怎麼了?”雙白看着她這般動作,也立刻警惕起來。
他話音沒落,便看見一陣樹枝搖晃,出來兩個手提武器的黑影,在遠處警惕地看着他們:“來者可是司禮監秋督公?”
熟練的北方口音的漢話讓秋葉白知道這就是龍衛之人了,她微微頷首:“正是本座!”
說着她伸手準備掏出自己的令牌,但是對方忽然一聲厲喝:“等一下,你們先將手上的武器交出來!”
寧秋有點惱火:“你們這羣人怎麼這般不知好歹,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但是那兩道黑影卻不爲所動地,繼續厲喝:“快點交出武器,丟在你們面前的地面上!”
寧秋還要說什麼,秋葉白卻伸手攔住她,同時將手上的武器向自己前方的丟去:“秋兒,交出武器,沒關係。”
雙白也乾脆地將自己的雙劍扔在地上,同時輕嗤道:“你們的人都已經將我們包圍,還需要如此謹慎麼?”
寧秋心中一驚擡頭看向四周,這才藉着月光隱約看見四周圍、包括附近的樹上也全部都是彎弓搭箭瞄準他們的龍衛士兵。
她不甘心地冷哼一聲,將手上的劍也扔在了地上。
而秋葉白也將自己懷裡的令牌給那兩名士兵扔了過去。
那兩名站在明處的士兵其中的一人接過令牌,藉着月光端詳了好一會,隨後他向另外一人頷首,另外一人上前,將他們的武器全部抱起之後,隨後才道:“你們,跟我們走!”
說着他們轉身向山上走去。
秋葉白挑了下眉,示意雙白提上阿奎,和寧秋一起跟着那士兵走。
“跟着我們走,不要亂走、亂動山上的任何東西,否則出事了,可怪不得我們!”一名士兵冷聲道,說話並不算客氣。
寧秋和雙白臉色都不是太好,但是秋葉白卻並不在意,她的目光已經被那兩名士兵和周圍的環境吸引了過去。
因爲藉着月光,她才發現那兩個士兵看起來簡直瘦得皮包骨,包括所有在山上工事裡駐守的龍衛士兵們也都黑瘦無比,身上還散發出奇怪的異味,一雙雙眼睛卻亮得像狼一般。
而且這山上工事卻非常的仔細,一層層的柵欄、陷阱都是異常的精巧和有序,甚至駐防的士兵們也都很又規律,而且不慌不亂。
秋葉白看着這些訓練有素,雖然看起來狼狽不堪卻毫不見頹色的士兵,她忽然明白爲什麼這些龍衛們能在這樣孤立無援,缺糧缺武器的情況之下還能堅守了整整兩個月,沒有被苗人攻下。
這樣的勇毅,這樣的軍人風骨和戰鬥力,讓她即使明白龍衛們也許會是她的敵人,她都不得不心中感慨和敬佩。
那兩名龍衛站在一處堡壘前,先是和那站崗的哨兵道:“人帶到了。”
隨後領路的一名士兵對着秋葉白道,“你們進去罷,這個苗人交給我們!”
秋葉白看了下那堡壘,果然是當時她在山下看見的堡壘,便微微頷首:“可以,但是一定不能動他,我們下山還用得着他。”
那兩名龍衛看着那苗人的目光,讓她覺得不光是敵人這麼簡單,他們的目光簡直可以用目露兇光或者怨恨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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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也能感覺到阿奎似乎渾身僵硬,甚至因爲恐懼而微微顫抖起來。
那兩名龍衛似在忍耐什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秋葉白和雙白、寧秋三人便跟着站崗的哨兵進了堡壘。
越往堡壘裡走,一股越酸臭的味道迎面而來,讓寧秋和秋葉白都下意識地微微顰眉,只雙白沒有任何反應。
他早已地宮裡習慣更令人難以忍受的屍臭,這種味道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秋督公到,末將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咳咳。”一道有些虛弱,卻咬字依舊非常清晰的聲音響起。
秋葉白等人順聲看向堡壘裡,一面四方大桌邊或站、或坐了不少看起來至少校尉以上的軍人,還有一些幕僚,他們中似乎人人都有傷,看起來像一羣泥猴子,又黑又瘦。
這也是爲什麼堡壘裡的味道非常難聞的原因、血腥味、泥味、汗味混合成刺鼻的氣息,卻見證了這些軍人的悍勇。
而中間一名看起來年紀頗輕,不會超過三十歲的年輕將軍正靠牆坐着,他的臉色蠟黃而倦怠,眼下烏青,肩頭裹着的布已經幾乎看不出原來顏色,全被血債浸透了,他身上的將軍常服看起來也又髒又破。
但是他背脊依舊挺直,一雙烏黑的明眸依舊異常的明亮銳利,正定定地看着她。
面對這樣的一羣堅毅的軍人,秋葉白擡手抱拳,給予他們足夠的敬意,正色道:“南征討逆監軍、司禮監首座——秋葉白見過墨林將軍還有諸位將士。”
如果她沒有猜錯錯誤,這位將軍打扮的年輕男子便是龍衛二軍的將領墨林,在朝中名聲與李牧、韓忠齊名。
寧秋是江湖人,亦最是敬佩真漢子,亦擡起手對着他們抱拳。
雙白則也擡手行了禮。
秋葉白鄭重其事的模樣,讓墨林和他們身邊的人都是一愣,他們不動聲色地互看了一眼,這秋督公的名聲他們是聽過的。
此人會領人來救他們,還孤身一人上得山來,就已經教他們錯愕不已。
甚至懷疑對方是假貨,但是派出的人卻親眼看見了司禮監督公的腰牌,那東西可不是誰都能仿製的,如今見到本人,卻覺得對方和除了生得蘭芝玉樹和傳聞裡一樣,和傳聞裡的‘奸佞’似乎有些差距。
因爲他表現出來的那種對他們的尊敬和敬服,卻並像不是裝出來的,而且此人似乎也沒有必要裝。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對方還是來救自己的,墨林等人神色都緩和不少,他看着秋葉白淡淡地道:“秋大人一路辛苦,咳咳……方纔是苗人在你們身後動手了罷,咳咳?”
秋葉白頷首:“哪裡有你們辛苦,他們要求我們用十車糧食換你們離開,我便領隊過來了,他們也允許我們上來查看你們的情形,卻在後面施暗手,不過被本座識破,挾持了他們中一個領頭之人上來,他們暫時不敢妄動。”
一名校尉模樣的乾瘦男子一拳頭捶在桌上,神色裡都是痛恨:“那羣苗人就是畜生,卑鄙禽獸能做出這樣的事一點不出奇!”
其餘諸人眼中也都閃過近乎猙獰的怒色。
她心中一動,看着他們問:“他們可是還做了什麼,讓諸位這般痛恨?”
兩軍對壘,雙方有仇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些龍衛的表情,看起來可不光是因爲國仇家恨,讓她想起方纔看見那兩名領路的龍衛看着阿奎的表情,簡直是想要將阿奎生吞活剝一般。
她這麼一問,衆龍衛都沉默了下去,墨林則是忽然一邊輕咳,一邊道:“咳咳……你們來的時候,可是看見了他們在烤肉?”
秋葉白聞言,和寧秋、雙白互看了一眼,隨後她點點頭:“沒錯,我們看見了,怎麼了?”
那些烤肉莫不是有什麼問題……
她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忽想起了一種可能,難不成……
墨林漆黑銳利的眼裡閃過森然殺氣:“那是的咱們被他們俘虜的、還有陣亡的弟兄!”
秋葉白、寧秋兩人瞬間睜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什麼?”
而雙白聞言,則是妙目微垂,面無表情。
方纔那名削瘦的校尉厲聲道:“他們就是一羣沒有人性的畜生,咱們相持數月,咱們的人把這山頭的東西都抓光、吃樹皮草根,他們沒法子逼咱們投降,缺糧之後,阿吶九耶那畜生便下令宰殺俘虜!”
秋葉白看着龍衛衆人的表情,心中梭然沉了下去,一陣冷,一陣熱,她從來沒有想過當年那個純真的少年會變成這般殘忍的人。
但現在雖然已經過了青黃不接的時候,但是兩軍交戰,長期大批人馬駐守此地,無人耕種,特別是苗人那裡原本就缺糧,就會出現這樣的現象。
更何況阿吶大概恨毒了她,恨毒了漢人,否則他不會令人在她背後動手,分明是要取她性命!
寧秋想起那烤肉的香氣,方纔阿吶還令人端來給他們吃,她差點吐了。
秋葉白沉默了片刻,隨後輕嘆了一聲:“墨林將軍,你們準備一下,咱們要下山了!”
墨林看着她,微微顰眉,目光銳利:“秋督公,你有把握麼,咱們這麼冒然下山?”
秋葉白看着他,點點頭:“自然,底下的人都準備好了,咱們要的就是個出奇不意,還有爭取時辰,你的人集結越開越好,病殘全部圍在中間,中堅力量全部在外圍,你們還有箭和盾牌罷?”
她話音剛落,目光就恰好落在牆角的箭上,那‘箭’根本不是正規軍的‘箭’,全部都是木棍被削尖了頭,一捆捆,柴火似地堆在牆角。
秋葉白瞬間一愣:“這個……。”
難怪,她在山下總覺得有些奇怪,後來想想,龍衛早已斷糧那麼久,早呢麼還會有那麼多箭?
“放心,這些東西還是能用的,雖然不能和軍中箭比殺傷力,但還算是能造成不小的傷。”墨林淡淡一笑,笑容裡不掩自豪。
秋葉白亦是一笑,能就地取材,堅壁清野,果然不愧是龍衛精銳。
“請大夥準備罷!”
……
大批的黑影呈散兵線慢慢地從山頂上出現,一個又一個的黑影手持着各種盾甲警惕地慢慢向山下走去。
而爲首的人正是秋葉白和雙白,還有被兩名親兵架着的,身負重傷的墨林,他的身邊是寧秋提劍在前。
雖然墨林覺得讓一個女人擋在自己面前保護自己,非常的不可思議和怪異,但是寧秋那種冷冰冰鄙視他的眼神,讓他硬生生地把不同意的話給吞了回去。
畢竟自己的身體確實沒有任何逞強的資本。
而苗人處,九簪和苗兵們已經看見了遠處慢慢下山的龍衛。
“九簪小姐,咱們不能讓漢人逃了!”
一名苗兵看着那情形,忍不住再次焦灼地低聲道。
九簪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鞭子,但是目光卻停在了遠處的那火光下,兩個火把已經足夠讓她看清楚那被架在漢軍面前做擋箭牌的男子正是她的心上人。
苗兵們都有些急紅了眼,紛紛道:“九簪小姐!”“九……。”
“閉嘴,閉嘴!”九簪以紅了眼,咬牙切齒地厲聲道。
她臉上暴怒的神情,讓苗兵們都有些害怕,不敢再出聲。
九簪最終一咬牙道:“讓他們過來,本來阿吶就是要用糧食換他們,那姓秋的小白臉說得對,漢人卑鄙,咱們也不能總和他們一樣卑鄙!”
苗兵們瞬間無言以對,這位大小姐就是爲了救她的情郎,再明顯不過了,但是她說的那話,似又無可反駁。
……
上山容易,下山難。
兩刻鐘後,秋葉白站在九簪的面前,微微一笑:“多謝九簪姑娘,我們的人已經下山了。”
“把阿奎哥還給我!”九簪惡狠狠地瞪着她。
秋葉白打量着九簪典型苗家少女漂亮而野性的蜜色面容:“抱歉,我們還得走到山洞,如果再這段時間裡我的人沒有遭受無端的攻擊,我會把阿奎還給你!”
她和墨林已經想過了會遇到阻擊戰,會有一定的傷亡,但是她倒是沒有想過這個九簪,竟然有這麼大的能耐,讓苗兵們全部不能動手。
這讓她非常疑惑,此女到底是什麼身份?
九簪聞言,瞬間勃然大怒:“秋葉白,你這個卑鄙的混蛋,難怪聖女會被你害成那種樣子,我怎麼相信你不會再出爾反爾!”
她緊緊握着手裡的鞭子。
她真想把這個小白臉的臉給抽花了!
聽到小池的名字,秋葉白的臉色驀然一僵,心中一抽,隨後她閉了閉眼,轉過身子,淡漠地道:“隨便你怎麼說,但是我說了到了山洞會把人交給你,就會交給你。”
九簪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地覺得秋葉白的話語有一種讓人不能不相信的能量。
“你最好別食言,否則你走不出這飛鴿山!”她冷哼一聲,揮動了下鞭子:“滾!”
原本手持砍刀攔在路中的苗兵們不敢置信地看着九簪,但是在她揚起手裡鞭子的時候,還是不甘不願地讓開了路。
讓龍衛們攙扶着依次從他們中間離開,雙方人馬擦肩而過時,皆怒目而視,眼中都是不共戴天的恨意和猙獰的殺意。
空氣裡皆是一片緊張,彷彿隨時都會爆開。
直到所有的龍衛都順着山路離開,九簪才冷笑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以爲下了山,便能走脫麼。”
幾名苗兵一愣:“九簪小姐?”
“阿吶將軍早就重兵集結在下,等着他們下了山,也會是有來無回!”九簪脣角彎起森然的冷笑。
就算在這裡她殺不了他們,就算放他們走又怎麼樣,在山上僵持那麼久,還不如一次速戰速決。
她可對吃那些漢人的肉一點興趣都沒有!
九簪一轉身提着鞭子也跟着龍衛下山的路一路走下去。
……
一路經過虎視眈眈苗兵駐紮的地方,氣氛都極爲緊張,而龍衛都渾身肌肉緊繃,手中武器緊握,直到看到了不遠處山下跳動的篝火,甚至一輛輛的馬車,龍衛衆人方纔鬆了一口氣。
秋葉白看着那些馬車似也沒有人動過的模樣,她心中也才鬆了一口氣。
“秋大人。”墨林忽然出聲。
秋葉白聞聲轉過臉看向被人架着的他:“怎麼,墨將軍不舒服麼?”
墨林的目光從那山下的火焰移動到她的臉上,微微紅了眼眶:“墨林從來沒有想過還能帶着弟兄們活着看到下山的路,墨林多謝大人冒死襄助,若是今日得領我軍中將士脫身,此後若大人有難,龍衛二軍必將定鼎力相助!”
他身邊的幾名狼狽的校尉和幕僚皆齊齊向着秋葉白一拱手。
秋葉白看着他眼中的誠摯,暗自輕嘆了一聲,若是你的同僚想要我的性命呢?
似看出了秋葉白神色有些異樣,墨林眸光微動,忽然道:“大人,這許諾是我墨林和我們龍衛二軍給您的,與任何人無關。”
她看着他,忽然那輕笑了一聲:“若此難是你們八殿下要我的命呢?”
墨林等人聞言,皆是一愣。
秋葉白沒有等他們回答,只是轉過背,淡淡地道:“走罷,下山怕是還有一場硬仗要面對。”
她沒走兩步,卻忽然聽見墨林在她身後聲音清亮而堅定:“大人之恩,我等永銘心中。”
秋葉白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嗯。”
一行人又繼續向山下繼續前行。
只是……
秋葉白的腳步忽然一頓,心中若有所覺一般驀然轉頭看向周圍黑暗的山林,但是一輪環顧下來,除了能看見苗兵們陰沉的面孔,卻沒有別的異樣。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方纔似有熟悉的視線落在背後。
那種感覺異常的古怪……
但是隨着前路光芒漸盛,秋葉白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前方。
她和雙白是最先走出山路,轉到了山洞前的。
她一看到那些糧車還有司禮監諸人的情況便覺得情況不對。
山洞前氣氛也異常地緊張,所有人不管是苗人、還是司禮監、龍衛諸人手中的刀劍都出了鞘。
大批的苗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秋葉白一轉身,正好看見小七身邊坐着阿吶,兩人看似正把酒言歡,但是小七手裡的短刀不偏不倚地架在了阿吶的脖子上。
但是韓愈的脖子上也有一把刀,那是阿吶的刀。
三人幾乎成了犄角之勢,卻誰都不敢動。
小七一見秋葉白下來,見她無恙,寧秋也無恙,頓時眼中閃過喜色,同時亦厲聲道:“四少,這個混蛋想要劫咱們的車,還對咱們下藥,我拿住了他!”
秋葉白的出現,還有她身後不斷涌出的那些渾身髒兮兮的龍衛,也讓阿吶瞬間震住了,他眼中皆是不敢置信,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阿奎的身上。
那阿奎一見他凌厲的眼神,頓時羞愧得滿臉通紅,偏生他還是被點了穴,一句話說不得。
倒是不一會,九簪靈巧地從山上躍了下來,對着秋葉白呵道:“喂,小白臉,我的阿奎哥哥還給我!”
秋葉白看她瞪着自己,她一笑,順手將阿奎從雙白手裡扯了過來,同時在他身上戳了幾下,直接一腳踹在阿奎的屁股上,將他踹了個跟頭,卻剛好撞上九簪的懷裡。
九簪趕緊抱住渾身發軟的阿奎,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歡喜地道:“阿奎哥,你可還好?
阿奎看着她,滿眼皆是惱恨,一把推開她:“你爲什麼不讓人放箭,爲什麼不讓人殺了這些漢狗!”
九簪看着他推開自己,頓時委屈地撅起嘴:“人家是爲了你啊!”
阿奎恨恨地瞪着她:“我寧願戰死,也不要如此屈辱地被人挾持,放跑了敵人!”
九簪咬着嘴脣:“你……。”
“行了!”阿吶忍不住厲聲怒喝,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簡直是在的仇敵面前丟人現眼!
秋葉白看着他,挑眉:“阿吶,想不到你今日也會變成這般出爾反爾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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