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捂着自己紅腫得臉頰,看着一邊年輕人遞來的手,眼中的光芒從‘迷’茫變成複雜和羞惱。
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這種狼狽的樣子被人看見,身爲嫡公主,從來都是隻有她可憐別人的份兒,亦不要任何人的可憐。
但是……看着秋葉白上前了一步,修長的身形有意無意地替着她遮擋住了衆人的目光,她還是慢慢地將手擱在了那隻修長的手上,低聲道:“多謝秋大人。”
一邊的老甄目光從秋葉白和安樂公主‘交’握的手移動到秋葉白的面容之上,細眯眼裡閃過‘陰’沉之‘色’,‘陰’陽怪氣地一笑:“秋大人,您初涉朝堂,但觀您也是個聰明的,哪些人是值得親近的,哪些人亦不是值得救的,還是要用心多揣摩。”
秋葉白扶着安樂,看着他,淡淡地道:“不知道這位總管大人怎麼稱呼?”
老甄狐疑地看着她,隨後一甩拂塵,傲然道:“咱家是明光殿總領太監,內‘侍’監副總管甄明。”
秋葉白點點頭:“原來是甄大總管,下官司禮監提督秋葉白見過大總管,多謝大總管教誨。”
老甄見面前之人態度還算恭敬,神‘色’也好了些:“秋大人不必客氣。”
倒是他身後的步輦上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幽幽輕笑,老甄聽見了,秋葉白也聽見了,她冷冷地看了眼那步輦,隨後轉過臉看着老甄淡淡地道:“雖然多謝大總管的教誨,但是下官心中自有權衡,也就不必大總管擔憂了。”
說罷,她向着百里初的方向簡單地作了個揖:“下官告退。”
說罷,她便在老甄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扶着安樂便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安樂不免一驚,有點不置信地看着身邊的年輕人,又瞥過那一個個‘陰’沉如同地獄白無常一般,目光森冷地看着他們的白衣鶴衛。
她縱然有着公主的驕傲和勇氣,但是在方纔百里初那一個優美而冷酷的手勢之後化爲了畏懼,四個巴掌和老甄那奴才比主子還要高的氣焰,讓她清醒了過來,後悔於自己的莽撞。
她方纔不過是小小耍了點心眼就招來禍事,如今這秋葉白這樣直接頂撞百里初,會不會牽連到自己?
安樂公主下意識地就想縮回自己的手。
秋葉白感受到手中柔荑的抗拒,她微微地顰眉,心中輕蔑地微嗤了一聲,並沒有放開安樂公主的手,反而抓着她往前走。
果然才走了兩步,就聽見身後老甄‘陰’沉尖利的聲音響起:“站住,殿下允許你們走了麼?”
老甄話音剛落,四名鶴衛已經直接擡起手中未出鞘的刀劍擋在了秋葉白和安樂公主的面前。
安樂公主嚇了一跳,立刻縮在了秋葉白的身後,也顧不得伸手去擋住自己的臉,只下意識地揪住了秋葉白的衣襬,眼中閃過驚懼和羞恨的光來。
她竟然忘了百里初是得了父皇的允許,控鶴監的監衛不但是除了禁軍以外唯一得以允許在後宮內出入的‘私’人禁衛,更是允許持械在身,以前就曾經有那與攝國殿下一言不合,據說試圖‘襲擊’攝國殿下,在宮中直接被鶴衛當場斬殺的宮妃、大臣甚至……皇子。
而每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在場之人除了攝國殿下的人之外,全部都被鶴衛屠戮殆盡,所以沒有人知道真相是什麼,所有的證言證詞都只有明光殿的人,自然是全部都被皇帝陛下采信了。
她心中不免有些怨恨秋葉白,如果不是當初在叼獸大會之上,她一時間‘迷’‘惑’於這個人的風采無雙,今日她也不會因爲一時間看見秋葉白在這裡便昏了頭,竟然因爲這個人而撞上百里初的槍口,這裡只有自己的‘侍’‘女’,若是……若是……
“殿下,我們可以走了麼?”秋葉白眸光冰涼地看向那華美的步輦後的人影。
‘陰’冷的秋風掠過而過,暗紅華美的鮫珠紗在空中飄飄‘蕩’‘蕩’,彷彿招魂幡,空氣裡氣氛愈發地沉鬱,若有若無的殺氣繚繞着,讓人幾乎不能呼吸,幾個膽小的‘侍’‘女’都已經忍不住一邊發抖,一邊低低地哭泣了起來。
安樂公主終於忍不住掙脫了秋葉白的手,曲膝行禮,瑟瑟地道:“大……攝國殿下,安樂方纔無禮,求殿下看在安樂年幼無知的份上,寬恕安樂則個。”
秋葉白看着空空的掌心,看着安樂的背影,譏誚地彎了彎‘脣’角,暗自搖了搖頭,這位公主殿下……還真是‘識相’,果然是宮裡長大的,就算是嫡出公主,也極會看風使舵。
原本她想給百里初一點笑話看,這回只怕是要讓百里初看笑話了。
暗紅華美的鮫珠紗後傳來一聲淡漠輕蔑地輕笑,隨後那隻白皙修長的手再次伸了出來,懶懶地擺了擺,一干站在步輦前攔住秋葉白等人的鶴衛們似腦‘門’後長了眼睛似地,齊刷刷地收回手上的佩劍,轉身回到儀駕之中。
“殿下起駕。”老甄‘陰’沉地看了眼秋葉白,一甩拂塵,高聲唱道。
鶴衛們護送着十六人擡的步輦浩浩‘蕩’‘蕩’地離開。
“恭送攝國殿下。”一干安樂公主的‘侍’‘女’們顫抖着在自家主子的帶領下齊齊躬身行禮。
直到宮道里已經空無一人,安樂方纔起了身,看向秋葉白,惱火地道:“你……誰讓你方纔那般魯莽。”
秋葉白看了她片刻,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淡淡地道:“公主殿下受驚了,不過如今看來殿下並不需要下官護送,那麼下官告退了。送,那麼下官告退了。”
安樂公主原本就被她清冽冰涼的看得心頭有些發虛,如今忽然見秋葉白竟然說話間就要離開,竟也不買她的賬,頓時愈發地惱了,跺着腳尖叫:“你……本公主命令你護送本公主去太醫院,否則本公主就要向母后和老佛爺說你欺負本宮,是你打的我!”
百里初讓她丟盡了臉,尚且可以說是因爲攝國殿下的身份,一個小小的庶出官家子弟,小小的官員竟然也敢對她這般冷漠無禮!
秋葉白轉身的動作一頓,眼底寒芒一閃。
‘女’兒家溫柔可意,嬌俏靈動,使點兒小‘性’子是惹人喜歡,但是這般驕橫無禮,自己受了氣,沒有勇氣和能力反抗,便將自己受的氣發泄在其他人身上的‘女’子,便是面目可厭了。
她轉過身看着安樂,忽然微微一笑,容‘色’溫柔地道:“殿下受驚了。”
秋葉白原本生得就好,眉目雋秀非凡,自有一番灑脫風流的氣韻,平日裡就多得‘女’兒家傾心,如今刻意放柔音容來,自讓安樂公主有些看得呆怔,一時間有些啞然。
不過下一刻,秋葉白冷冽而譏誚地道:“既然公主想要誣陷下官,下官自然也無法,您是要向皇后娘娘告狀也好,向太后老佛爺告狀也好,都請自便,在下等着革職和下獄的旨意。”
她還真是期待太后老佛爺聽到安樂公主告狀時候的表情。
說罷,秋葉白轉身拂袖而去,只餘下安樂公主一臉震驚而蒼白地僵在原地,那領路的小太監到底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見正主兒走了,只得匆匆地對着安樂公主作了個揖,趕緊追上秋葉白。
好一會,安樂公主才緩過神來,直覺自己彷彿又被狠狠地‘抽’了兩個耳光,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臉,對着那修挑清矍的背影低低顫聲:“秋葉白,你……不過一介下過獄的罪臣……你竟然敢……你等着,本宮不會放過你的!”
秋葉白五官敏銳,自然是聽見了安樂公主的詛咒,她只做不聞,‘脣’角勾起譏誚弧,高高在上的皇族中人也好,還是下九流的地痞流氓也罷,都有這些欺軟怕硬,遷怒他人之人。
那小太監見秋葉白身上一股子寧折不彎的氣度,尤其是在那位攝國殿下面前,也沒有半分懼‘色’,倒也暗自佩服。
他一路送着秋葉白前行,直到遠遠地看見神殿所在,便遲疑着道:“大人,攝國殿下雖然名聲可怕……呃……威嚴,但是終歸大權在握,未必會計較一些細處,聽聞前朝也有直言敢諫的言官,雖然得罪了那位殿下,但是也無礙,倒是安樂公主殿下,‘女’兒家心思細膩又尊貴……您還是……多加小心。”
秋葉白點點頭,看了眼那小太監:“多謝,不知小總管怎麼稱呼?”
那小太監一愣,隨後趕緊搖頭:“在下小墨子,不過是永寧宮裡七品‘侍’膳小太監,連內殿都進不去,哪裡能稱得上什麼總管。”
秋葉白點點頭,若有所思地一笑道:“那以後還要多勞煩墨公公在宮中多加提點照應了。”
說着,她從袖子裡‘摸’出一隻荷包遞了過去。
那小太監接過荷包,掂量了一下,倒是不輕,約莫二十兩銀子的樣子,他有點不敢置信地看了眼秋葉白,這位……這位大人……竟然和他想象中不同,他還以爲是個直愣愣的如御史臺裡那些硬邦邦的人物,不想竟然還會這般通人情世故?
而且出手這般大方!
秋葉白看着小墨子狐疑的樣子,她微微一笑:“墨公公不必驚訝,在下做事自有自己的分寸,只是覺得墨公公這樣的人才,又是這般善心的人,一直埋做個送膳食的,可惜了點。”
雖然小墨子也不不明白方纔得罪兩個宮裡有頭臉的主子是個什麼分寸,但是他覺得秋葉白看起來就是一副聰明相,而且想起來這位秋大人能以帝國頭號通緝犯的身份,還擅長宮禁,犯下的都是死罪,但是從宮裡走了一遭之後,就變成了‘司禮監提督’自然不會是個簡單的。
他自幼進宮,自然也明白秋葉白這是在收買自己,目的大約也是探聽永寧宮的消息,他眼珠子一轉,收了錢,卻沒有接秋葉白的話,只謙遜地笑了笑:“大人過獎了,咱家先回去覆命了。”
秋葉白笑了笑,並不着急:“公公客氣。”
小墨子點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
秋葉白目光幽幽一閃,隨後轉身往神殿而去。
進了神殿,秋葉白正巧見着風奴提着一個食盒低頭往外走,她便喚住了風奴:“風奴,你可見到國師了?”
風奴沒有想到半路會被秋葉白攔住,她總覺得那日陷害了秋葉白,心中總覺得不安,而且一白自然不會將秋葉白的‘女’兒身這種事關重大的秘密告知風奴,所以風奴如今面對秋葉白更覺得古怪而尷尬,秋葉白這大半個月來,從來不提國師,她每次給內殿送飯,都看見秋葉白渾身籠着一股子‘陰’鬱而冷冽的氣息。
所以她陡然聽到秋葉白提起國師,第一個反應就是——秋葉白要找國師報仇!
風奴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慌張,警惕地道:“國師出去了。”
秋葉白見風奴反應古怪,便愈發地確定心中的想法,方纔在轎子裡的果然是百里初。
元澤……
雖然理智上明白他和百里初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情感上……
她眸光沉了沉,輕嘆了一聲,淡淡地道:“告訴你家主子,我已經領了聖旨,即刻就要出宮。”
她頓了頓,復又有些自嘲地道:“當然,你家主子也許早就知道了也未可知。”
畢竟,最終在聖旨上蓋章批紅的是攝國殿下百里初。
“什麼?”風奴一怔,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秋葉白已經徑自直接朝內殿而去了。
………
深深宮禁,幽幽宮巷中華麗的步輦在一干白衣鶴衛的護送下慢慢地向着明光殿的方向前行。
“怎麼樣?”十六人擡的步輦之上傳來幽幽涼涼的聲音。
老甄揣着拂塵走在一邊,微微顰眉:“長得不錯,但是‘性’子不好,太倔,又太過聰明,不是個好對付的。”
百里初懶懶地靠在華麗的雕龍扶手上,指尖敲了敲那扶手,輕嗤:“老甄,本宮要的是暖‘牀’的伴兒,不是個敵人,你老糊塗了麼。”
老甄搖搖頭,眯起眼,‘露’出個狐狸一樣的,:“老奴從山裡一回來,您就給老奴這麼大的‘驚喜’,老奴還沒回過神來,但是老奴瞅着,還是知道殿下您只怕不光是想要個暖‘牀’的伴兒,只怕還是想要個暖嘴又暖人心的罷。”
味道不美的食物,現在的自家殿下是絕對不會動的。
“人心?”百里初忽然笑了起來,輕狂又慵懶:“那是個什麼東西,本宮不知道本宮還有沒有那玩兒,吃倒是吃了不少,說不得早就把自己的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