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障?”秋葉白輕笑了一聲,張嘴含下元澤喂來的燕窩羮,瞟着他漂亮白皙的面容:“阿澤,你的魔障是什麼,竟讓你不敢看我?”
元澤沉默着,沒有說話,亦沒有擡眼看她,只是繼續勺了燕窩喂她。
秋葉白看着元澤沉靜純澈的面容,有一種透明的玉一樣的之感,她忽然問:“阿澤,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你是不是不願意對我撒謊,所以纔不說話?”
元澤長長的睫羽輕輕扇動了一下隨後點點頭,他溫聲道:“小白施主,你還是先吃完罷。”
秋葉白看着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看似沉靜自持卻難掩閃爍的樣子,她倒是沒有再爲難他,任由他一勺勺地喂着她吃燕窩羮,元澤看着秋葉白彷彿不打算再追問,便放下心來,專心伺候秋葉白。
這些日子,因爲不允許其他人進來伺候,即使元澤這般大部分時間消耗在吃和睡之上,時時刻刻都有人伺候的活佛,也已經學會了一些諸如餵飯食、倒水伺候人洗臉、洗手之類的簡單的活計。
而就在元澤看着自己碗裡的東西快見底,心中徹底地放鬆下來的時候,秋葉白忽然問了一句:“阿澤,你喜歡我麼?”
元澤的手頓了頓,彷彿全沒有聽見秋葉白說什麼一般,只一臉淡然地繼續去勺了燕窩羮去遞過去,只是勺子不小心撞了碗,便‘哐當’一聲瞬間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秋葉白看着那摔碎了的勺子,再看着元澤,溫聲道:“阿澤,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爲什麼,看見元澤這般安靜寧和帶着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的氣息,她便忽然想要打破他這張充滿禁慾氣息面孔的平靜。
元澤依舊是一言不發,垂着眸子看了眼那掉落在地上的勺子,淡淡地道:“小白施主,勺子碎了,貧僧出去再讓人給你換一個,不要浪費了食物。”
說罷,他便要起身,但是秋葉白一隻手忽然擱在他的手腕上,偏着頭,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元澤,再次道:“阿澤,你喜歡我麼?”
元澤僵了片刻,隨後忽然擡起眼,銀灰色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許久,秋葉白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彷彿要透過他銀色的眸子,看見他心底深處。
一刻鐘彷彿都過了千年之久,元澤終於還是垂下了眼,輕聲嘆息:“小白施主,貧僧的心魔是貧僧的,與小白施主並無干係。”
他頓了頓,繼續道:“每個修行者都會經歷這些過程,迷惑、痛苦、冥想、思辨、最終徹悟,修行的過程就是一個個心魔剋制的過程,你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貧僧所看見的一切不過是紅塵大千世界所看見的貧僧,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
秋葉白看着他冷漠自持侃侃而談的樣子,彷彿她真的不過是他修行路上的障礙,只是爲了成就了他的佛道而存在的心魔,她心中忽然覺得極爲不悅,有一種近乎怒意的東西繚繞在心頭,她冷冷淡淡地道:“是,一切都是修行過程的魔障,但是你的魔障是我,自然與我有關係。”
元澤一愣,隨後似不解地道:“小白施主……?”
秋葉白看着他怔然的模樣,精緻的眉梢眼角在窗外的秋陽下顯出一種透明的光彩。似陽光之下通透的水晶琉璃,她伸出手,指尖緩緩地在他眉宇之間掠過:“說起來,其實我也不清楚,只是……。”
她手指停在了他的耳邊上,頓了頓:“阿澤麼,魔障既爲魔,既是你修行路上的阻礙,你希望我消失麼,永不相見,自不成魔。”
“消失?”元澤有些怔然地擡起眸子,看着秋葉白秀逸無雙眉眼,若是她消失……
他薄脣微微地輕顫了一下,別開了臉,避開了她的觸碰,輕聲道:“阿彌陀佛,魔障也好,業力也罷,皆存於人心,若是貧僧心中的魔障未能自除,施主就算不在貧僧眼前,卻也會在貧僧心中。”
秋葉白聽着元澤這麼說,忽然挑眉:“阿澤,你這是在對我表明心跡麼?”
元澤聞言,再仔細一想,方纔發覺自己方纔說出來的這番中規中矩的禪語,能有多重解讀,而如今的情境下,怎麼聽,怎麼像是在同人告白。
他白皙的臉瞬間漲紅,有些不知所措地別開臉,雙手合十就想要站起來:“阿彌陀佛,貧僧……貧僧不是那個意思。”
秋葉白看着他,神色有些複雜,她不是蠢人,對風月一道也比元澤明瞭更多。
所以她自然是知道元澤的心魔或者說魔障是什麼,那麼她自己呢?
她對元澤的的心情的又是怎樣的,她原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壞他修行,但是此刻,她卻會因爲元澤的那句——與小白施主無干,因爲他將她當成修行的尋常魔障,心中覺得不悅,覺得憤怒,這是不是意味着他亦成了她心中的魔障?
她伸手在他肩頭按了按,阻擋他站起來,幽幽地道:“阿澤,你討厭我麼?”
秋葉白因爲背上受傷,所以手上的力道並不大,只是輕輕地擱在了元澤的肩頭,他卻似覺無法站起來,同時下意識地就搖搖頭:“不!”
秋葉白看着他銀灰色的美麗眼眸,微笑:“那麼阿澤可願意幫我一件事。”
元澤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看着秋葉白的笑容,心中直覺地生出不妙的預感,但是卻還是無法拒絕她提出來的請求,亦同樣並不曾猶豫地點了頭,只是垂下長長的睫羽:“小白施主儘管說就是了。”
秋葉白看着他,比了個示意他靠近的手勢。
元澤順從地半傾了身體靠過來,正打算聽她要說什麼的時候,秋葉白的手卻忽然擱在了他的脖子上,輕撫。
元澤身形頓時僵住,秋葉白微微擡頭,剛好讓嘴脣停在他挺直精緻的鼻尖上,溫聲道:“阿澤幫我確定一下,我心中的魔障是不是你,可好?”
元澤只感覺她柔軟的呼吸輕輕地掃過他的眼睫,而鼻尖上傳來的柔軟潮溼的觸感,讓他瞬間僵如木石,只能木然地回答:“貧僧怎麼幫小白……施主確認?”
秋葉白自然是感覺到了他身體的僵硬,輕笑了起來,看着他纖長的睫羽在她眼前不斷地顫動,如驚惶的蝴蝶的蝶翼,她再擡高了些自己的下巴,嘴脣印在他銀灰色的眼眸之上,柔聲道:“譬如這樣。”
元澤只覺得眼上那溫柔而潮溼的觸感,幾乎如熾烈的火焰,一下子從眼上直接燃到腦中,驅散了所有的梵音佛香,將他腦海燃燒成一片空白。
………
神殿,祈福殿
“風姐姐,那位在後殿養傷的人到底是何人,爲何國師這般緊張對方?”花奴一邊指揮着小太監打掃祈福殿,一邊有些好奇地問風奴。
風奴正在整理貢臺上的花果,聽見花奴這麼問,便冷淡地道:“這是國師的事情,咱們是下人,就久下人的本分就是了,不必要多問不該問的。”
花奴聞言,也不敢再多說,只小聲地道:“這事兒不是花奴好奇,咱們神殿裡很多人都在議論呢,若是咱們不壓制,還不知道要傳成什麼樣子。”
他們這些在神殿伺候國師時日長久的人都知道,國師的性子雖然看着好伺候,不像其他宮裡的主子那裡動輒得咎,但那是因爲國師的性子太冷清,不願和人來往。
甚至就是是他們這些神殿裡頭貼身伺候他的人,不要說能和國師說上一句話,就是平日裡都很少得見國師一面。
國師除了吃睡之外,總是將自己鎖在殿裡誦經、祈福、參禪,偶爾出外殿,也是讓人將外殿的人打發乾淨了,纔出去散散心。
雖然國師每日裡去後殿探望那人的時間合起來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但這已經佔據了國師除了睡覺和用膳之外的大部分時間,所以神殿裡頭早已經暗中有不少流言傳了出來。
“我不管到底有什麼流言,我只知道宮裡主子的事兒,絕不是咱們一介下人應當攙和的,這就是做奴婢的本分,想活着,你最好記清楚這一點,主子永遠是主子。”風奴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身看着花奴道。
“風奴,明哲保身是沒有錯,但既然國師是咱們主子,咱們便又勸誡之職,豈能看着主子與歪門邪道的人在一起廝混,那秋葉白是全國通緝的要犯,之前才被太后老佛爺鞭笞,也就是他命大抗住了,若不是主子前去救人,他未必能有命,但咱們這些知道內情卻不勸的,就是陷主子於不義。”一道窈窕美麗的身影領着人,款步而入。
風奴看了過去,隨後顰眉道:“雪奴,謹言慎行,主子始終是主子。”
花奴雖然排位在雪奴之前,但是年齡最小,還是要稱雪奴一聲‘姐姐’。
雪奴一向不把花奴這些沒有近身伺候元澤的人放在眼裡,只冷淡地點點頭,便看着風奴道:“你只管謹慎,但我卻是要去勸國師一勸的,花奴說的沒錯,遠近親疏是有別,你們平日裡雖然掌管着神殿日常裡的雜事,但是終歸不是國師身邊貼身伺候的,國師自然不會採納你們的意見,但我卻是不同的。”
花奴聽着雪奴這般輕賤的口氣,小臉上閃過怒色,卻敢怒不敢言。
風奴只冷冷地插了一句“雪奴,你是忘了你才養好了傷麼,你的傷是怎麼來的,好了傷疤別忘了疼。”
雪奴爬了國師的牀,最後激怒了國師,被彷彿變了一個人的國師差點活生生的打死的事兒,神殿裡頭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四大神婢最清楚內情,畢竟四大神婢在神殿裡頭地位僅次於國師,所以這等有損尊嚴的事兒,自然是不能宣言的。
如今風奴忽然當着殿裡那麼多灑掃太監們說出來,雖然沒有明言,但是雪奴一僵之後,自然只覺得被風奴狠狠地戳了心刀子,是勃然大怒,她眼底閃過怨毒,冷笑道:“風奴,我怎麼樣也是一片忠心,但你呢,誰知道你失蹤的那幾日做什麼去了,連內監衛都找不到人,回來連身上的衣服都換了,卻說是昏迷之後,一無所知,說不得就是投靠外人,和什麼人鬼混去了,你連自己的清白都無法證明,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兩大神婢之間氣氛劍拔弩張,讓殿內的衆人都齊齊噤聲,不敢多言,只怕得罪了其中任何一位,都沒有好果子吃。
風奴聞言,臉色瞬間煞白,目光凌厲地瞪着雪奴:“雪奴,你住嘴!”
雪奴提起來的正是她心中的痛處,那幾日她被關在明光殿下,被控鶴監的人折騰得極慘,偏生身上也沒有一絲傷痕,明光殿和真言宮是死對頭,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一旦被人知道了,她百口莫辯,也只有死路一條。
雪奴看着風奴蒼白的神色,心中只覺得躊,她優雅地一掀裙襬在一張精緻的黃花梨雕蓮華的八仙椅上坐下,冷冷地道:“風奴,你有時間在這裡與我磨嘴皮子,不如準備一下去見老佛爺。”
風奴一愣:“老佛爺傳召我?”
見雪奴點頭,她便立刻吩咐花奴接手她神殿的工作,準備離開。
就在風奴往門外走,經過雪奴身邊的時候,雪奴忽然冷哼一聲:“風奴若是真的像你說的這麼義正言辭,沒有任何私心,那你就去稟告老佛爺,說讓老佛爺將許給國師的人鴉成我。”
風奴梭然一僵,低頭看向雪奴,雪奴看着她,譏誚地勾起脣角:“怎麼,你以爲我們都不知道麼,老佛爺會選上你這樣身材樣貌皆不如我的人作爲賜給國師的人,不就是因爲老佛爺覺得你是個老實的,沒有花花腸子的,只可惜她老人家不知道,她寵錯了人,像你這樣的人才是心機最深沉的!”
風奴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凡你有任何意見,都可以向老佛爺稟報。”
她以爲她很願意伺候國師麼?
雪奴聞言,竟怒極反笑:“怎麼,你不就仗着董嬤嬤和你出身的淵源方纔好事佔盡麼,若是你心中有私,何苦裝出這種大義凜然的樣子來噁心人。”
風奴素來行事穩妥,是四大神婢之首,平日裡在神殿裡也是極爲受人尊敬的,哪裡受過這般氣,頓時也怒了,直接上前就揚起手:“住嘴!”
雪奴冷笑一聲,立刻站了起來,仰着頭尖聲道:“打啊。”
“燕子姐!”花奴大驚,立刻伸手上去拉住風奴,喚了她的小名,低聲哀求:“不要這樣,這麼多人在看着呢。”
風奴看着花奴眼底的懇求,忍耐着深呼吸了一口氣,隨後,抽回自己的手轉身拂袖而去。
雪奴譏誚地看着她的背影‘呸’了一聲,也不去理會花奴怨懟的目光,轉身就走。
……
且說風奴這頭強忍下滿腹怒氣和委屈,出了神殿的大門,徑直領了人往永寧宮而去。
剛剛到了永寧宮的門口,卻正見着門口董嬤嬤已經站在那裡四處張望,看見她過來,立刻領着宮人迎了過來,正色道:“你可來了,太后老佛爺等你許久了。”
董嬤嬤這般嚴肅,讓風奴一楞,隨後也有緊張了起來:“嬤嬤,這是出了什麼事兒麼?”
董嬤嬤搖搖頭:“不要問了,你收拾一下,一會子就知道了。”
風奴看着董嬤嬤領着一干宮人慎重其事的模樣,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她沉默着跟着董嬤嬤進了永寧宮,先是到了一處偏殿的碧紗櫥裡簡單地重新梳了髮髻,然後一路被董嬤嬤領着穿殿越廊來到永寧宮後殿的一處小佛堂。
風奴看着那小佛堂,裡面飄來幽幽迷人的檀香,熟悉而又陌生,讓她心中的不安瞬間放大。
董嬤嬤恭敬小心地敲了敲門,不一會,那門‘吱呀’一聲便打開來,一名穿着白褂的女子打開了門,雙手合十:“嬤嬤。”
董嬤嬤點點頭,便提着裙襬,率先進了門,而風奴看着那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白褂子,戴着薄紗兜帽的少女擡頭朝着莞爾一笑:“風奴姐姐,許久不見。”
風奴微微睜大了眼,心卻瞬間下沉。
她閉了閉眼,朝着那少女敷衍地點點頭,隨後也跟着進了門。
佛堂內四處插着各色香氣濃郁的貢花,香菸繚繞,佛前蒲團前各自站着兩人正在向一尊形容華麗到猙獰,三頭六臂的佛像敬香,其中一人是太后,另外一人一身純黑色的兜衣僧袍,僧袍上隱約可見繡金線的梵文,異常華麗而神秘。
那人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頭露出一張慈眉善目的清秀面容,只是額心上紋着一枚古怪華麗的天目,讓她容顏看起來多了三分妖異:“風奴。”
風奴如遭雷擊,一顆心彷彿瞬間沉到了無邊無際冰冷的海底。
太后老佛爺看着她呆愣的樣子,眼底閃過不悅,但是嘴上卻還似是逗趣一般:“風奴想必是太久沒有看見師太了,所以才這般驚喜得失態了罷?”
風奴被太后冰冷的眼睛一看,瞬間心中一寒,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對着面前的黑衣女子雙手合十,俯下身體,行了一個禮:“風奴參見燃燈宮主,我佛庇佑宮主吉祥。”
燃燈師太上前幾步將她扶起來,微笑:“每次國師回真言宮,你總是留在神殿搭理雜事,幾年不得見,小風奴已經出落得這般端莊大方,着實讓爲師欣慰。”
風奴垂下眸子,雙手合十:“宮主謬讚。”
太后將手裡的香插好後,扶着董嬤嬤款步過來,看着風奴微笑:“可不是,哀家就跟你說了這個孩子是越出落,越大方懂事,越得哀家心意,所以配給國師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燃燈師太含笑打量着風奴片刻,又點點頭道:“正是,國師牀榻邊沒有一個貼心的人伺候,總是不妥當。”
風奴心中一片冰涼,她垂下眼,恭敬地道:“老佛爺、宮主、國師一心修佛,奴婢不敢壞了國師修行。”
燃燈師太轉身在蒲團上坐下,淡淡地道:“本宮主聽雪奴說國師身邊最近有一些不妥當之人出沒,那些人才是要壞了國師活佛修行的孽障,你和雪奴都是神佛挑中,賜福的神婢,以身侍奉國師活佛,乃是大修行,也免得國師被魔障引誘迷惑,總不成由着那些孽畜蠱惑國師。”
太后也點頭,眼底幽光閃過:“所言極是,國師也已經修行多年,若是能賜福於你,懷上靈童,豈非是我帝國之大幸事?”
風奴聞言,渾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真言宮活佛傳代,與尋常西域密宗不同,真言宮堅信活佛轉世之前都已經備下肉胎,所以一向都是先國師活佛尚且未曾圓寂,就已經開始尋覓有資質的靈童,歸於宮內準備行坐香之儀,等待活佛圓寂之時,真正的靈童便‘天眼大開,坐香而成,神靈歸位’成爲下一任的活佛。
所以這樣的新活佛一般都已經成年。
但是如今聽着太后和燃燈師太的意思,竟然打算直接讓國師臨幸女子,生下孩兒之後,世襲活佛?!
這是爲什麼?
爲何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燃燈師太似乎看出來風奴的疑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雙手合十:“風奴,你不必擔憂,新的甄楊佛的方式,自然是本宮主得到佛主示意,你只管好好地伺候國師,早日懷上佛胎就是了。”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如果是你力有不逮,本宮主再讓雪奴去助你一臂之力。”
太后聞言,鳳目裡閃過冷色:“哀家相信風奴是佛主選中的第一神婢,一定可以爲國師懷上佛胎。”
燃燈師太看着太后凌厲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本宮主自然也是相信的。”
風奴閉了閉眼,不去看太后那種逼射而來的凌厲如刀的目光,她嘴脣翕動了一下,輕聲道:“國師爲人一向自持,佛心深厚,天賦靈通,坐香大成,更是我真言宮有史以來坐香最成之活佛,奴婢在國師身邊伺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又何德何能讓國師馭幸?”
所有的國師活佛,坐香大成之後,天下間任何迷藥、魅香或者媚毒都對他沒有任何作用,而且元澤幾乎可以說是歷任國師活佛之中坐香最成的,只有元澤用屍香蠱惑衆生的份兒,更何況元澤根本不可能對她動心,怎麼可能這個時候忽然要馭幸於她。
太后目光落在了燃燈師太身上,也閃過遲疑。
燃燈師太坐在蒲團之上,手捏出蓮花指印,閉目微笑:“天下萬香,的確是不敵我真言佛香,不過國師活佛終歸是我真言宮出來之人,本宮主自然有妙法能讓你侍奉國師,你自不用擔心,只管等着好消息也就是了。
太后上前一步將風奴扶起來,看着她,柔聲翻:”風奴,哀家向來喜歡你的沉穩寧雅,最懂得規律,素來與別個不同,所以今日纔有這番造化,你可不要讓哀家失望。“
風奴感覺太后的手異常的冰涼,她手上華麗的雕金珠貝護甲幾乎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手背裡,帶來銳利的痛感。
風奴閉上眼,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維持了自己恭敬的面容:”是,奴婢謹尊上懿。“
……·…。……。……。……。……。……。……
風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永寧宮的,只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她打發了其他跟着過來的神殿宮婢,自己漫無目的獨自走在空寂的宮道上。
”這不是神殿的第一神婢,怎麼今日遊魂似的,被佛主俯身了麼?“一道譏誚的男音在風奴身後響起。
風奴擡起頭,目光茫然地四處看了看,隨後目光在面前之人身上停了停,愣了好一會才認出來面前的人是誰。
”一白奉主?“
”呵,今日這是太陽打西邊升了起來麼?“一白挑眉,上下打量着風奴。
自從上次他和雙白打賭,這個臭丫頭在地牢裡被他扒光了洗了一輪澡之後,平日裡都是橫眉冷眼,如同有殺父之仇一般地用”一白狗賊“稱他。
風奴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身子晃了晃,隨後一下子撲進一白的懷裡,彷彿所有的氣力都消失了,死死地拉扯着對方的衣襟,嗚咽了起來。
一白今日領了差,剛去辦完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風奴,早前兩人在地牢裡頭針鋒相對,算是有舊怨,自然便走了過來打算冷嘲熱諷一番,卻不想這臭丫頭
”你幹嘛!?“
風奴並不說話,只是死死把臉埋進他胸口,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一白瞪了眼周圍神色詭異地盯着自己的下屬,又莫名其妙地低頭看着蜷縮在懷裡的人,顰眉想想一把將對方推開,但手擱在她身上,看着她一副絕望的模樣,卻又有些莫名地不忍心,最後只不耐煩地拍拍她肩頭:”哭就哭,別把鼻涕擦本奉主身上。“
……
七日後
”阿澤,今兒這蝦仁餃子味道不錯,皮爆潤,蝦肉鮮滑,韭黃柔嫩,你可要試試?“秋葉白依舊是趴在枕頭上,就着元澤的手咬了一口他勺子裡的蝦仁餃子,感覺味道不錯,便示意元澤也吃。
元澤搖搖頭,將手裡的勺子遞給秋葉白:”小白,你吃罷。“
秋葉白笑眯眯地搖搖頭,示意他吃。
元澤看了下她咬了一半的蝦仁餃子,遲疑了片刻,還是送進了嘴裡,慢慢地吃,白嫩的耳朵又開始泛出漂亮的紅色來。
自從那日小白施主讓他幫確認‘心中魔障’之後,兩人都是時時共分享一份飯菜,雖然他並不知道這樣到底怎麼能幫到小白施主。
但是,面對對方的笑顏,他總是莫名其妙地無法拒絕。
只能告訴自己,出家人到底該以慈悲爲懷,濟世救人爲己任。
雖然,他似乎除了爲天下祈福之外,從來沒有怎麼救濟過世人,那麼就讓小白施主爲第一個罷。
秋葉白看着元澤窘迫的樣子,便笑着湊近他調侃:”怎麼了,阿澤最近用膳變得斯文多了,有點兒國師的樣子了。“
元澤輕咳一聲:”嗯,這是小白施主你的膳食,貧僧再不濟也不會去和一個病人搶食,何況月奴她們也會備下各式點心。“
秋葉白看着元澤纖長的睫毛,安靜美麗的銀灰色眸子,明明一本正經的樣子,說着一本正經的話,卻讓她莫名地覺得很想笑
她有時候其實也並不明瞭自己的這種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知不覺地讓這個有些呆蠢的和尚走進了自己的心裡。
但是,她看着他臉紅而窘迫的樣子,便更想要逗弄他,直到他無奈地抿着薄脣不說話,她方纔心滿意足地收手。
看着他拿着佛經,安靜地陪伴在她身邊,周身寧和的氣息讓她彷彿覺得時光都靜止,夕陽的光芒將彼此的身影交錯在一起,讓她的心情都安寧,連背上的傷口似的疼痛都緩解。
只是到了目前爲止,這個和尚雖然承認他心中也許亦有了她這個‘魔障’,亦忙着祛除‘魔障’,但是她還沒有想好,是不是真的讓他心中的‘魔障’成真。
如果她真的打算引誘元澤,她相信在感情方面完完全全是白紙一張的元澤,自然能如她所願。
但,若是到頭來,她發現自己也許只是因爲貪戀他身上的那些純淨寧和的氣息,而不是真正的動心,便壞了他的修行,她也不會原諒自己褻瀆了阿澤的乾淨。
阿澤雖然來自神秘而邪氣森然的真言宮,但是那麼長久的日子相處下來,阿澤身上也許依然有許多不解之謎,但她依舊相信阿澤出淤泥而不染,或者說那些存留下來的稚子本心。
他不是一個壞人,若是因爲她的魯莽,而讓阿澤僅存的本心都消失,只剩下如真言宮的邪氣,她亦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這些日子也只是略親暱地接觸者他。
”等我傷好了,在小廚房裡給你做好吃的點心和小餃子,可好?“秋葉白吃完了元澤碗裡的餃子,笑着道。
元澤點點頭:”說起來,小白施主很早就答應了我了,到現在都沒有實現呢。“
秋葉白噎了一下,挑眉道:”放心,我堂堂藏劍閣主,也不會打誑語,在這些小事上食言而肥。“
元澤想了想,擱下手裡的碗,一本正經地道:”好,那貧僧想吃包子,就是上次小白施主的那種。“
秋葉白一僵,臉色異常的古怪:”阿澤,那包子有那麼好吃麼?“
包子,包子,這傢伙的執念到底是有多深。
元澤點點頭,露出個溫柔,兼懷念的微笑來:”嗯。“
秋葉白揉了揉眉心,能不能不要用那種表情來回答她。
不過……
她看着他笑起來的樣子,銀灰色的眸子裡都是想起食物的溫柔滿足感,她忽然有點兒心癢癢的,伸手示意他靠過來。
”阿澤,來。“
元澤遲疑了一會,這些日子,除了第一次小白施主親了他的鼻尖和額頭,平日裡也只總是喜歡拉拉他的手,揉揉他的臉頰,讓他很有些無奈,但是對方也不算太過火,再加上小白施主的手總是彷彿異常的溫暖,讓他便漸漸習慣了這些親暱的姿態。
他還是順從低下頭,看着她,溫柔地微笑:”怎麼了?“
秋葉白看着他的眼珠在夕陽下泛出柔和的色澤,倒映出自己的樣子,她忽然笑了笑,擡頭觸上他的嘴脣:”沒什麼,只是想進一步確定阿澤是不是我心裡的魔障罷了。“
若他真的是她心中的魔障,也不壞,她太過複雜的人生,有如阿澤這樣簡單的人兒陪伴,也是幸事一樁罷。
這麼想着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在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雙漆黑冰涼的詭異雙眸。
元澤瞬間僵住,腦子裡再次徹底成爲一片空白。
……
入夜,月明星稀,薄雲淺淺。
月奴撐着一盞燈經過元澤的房間,正見着他站在偏殿門前,望着月色發呆。
她有些奇怪,走過去恭敬地問:”國師,您爲何獨自一人在這裡?“
國師從下午回道偏殿之後,就開始發呆,明明是念經參禪,卻似在神遊太虛,也不不知道唸到哪裡去了。
元澤聽見人喚他方纔如夢初醒一般,轉過身搖搖頭:”沒事,風奴在重新佈置房間,本尊一會就進去。“
月奴聞言,遲疑了片刻:”回稟國師,聽說燃燈師太已經回宮來了。“
元澤頓了頓,神色瞬間冷淡了下去:”知道了。“
月奴見元澤沒有其他表示,便退下了。
元澤看了看月色,神色愈發的冷漠,隨後轉身進了房間,只是一進房間,他就顰眉:”這是怎麼回事?“
風奴垂着頭,並沒有讓元澤看見她的眼中的不安寧甚至絕望,她只簡單地道:”回國師,這是宮主讓人從真言宮帶回來的佛像和新的木魚及小鳴鐘。“
元澤目光從完全煥然一新的房間裡掃過,佛像、鮮花、木魚、純金小鳴鐘、裝飾佛樂小編鐘,甚至新的蒲團和檀香,他面無表情地點頭:”明白了,你們去吧。“
風奴伺候元澤時間很長,自然知道元澤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這是表示他不悅了,元澤並不喜歡太過奢侈的佈置。
但是,今日……
她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而是向門外走去,關上了殿門,同時有些不安而惶惑地閉上眼。
但願這次能成功。
元澤不曾多想,只走到薰香面前,冷冷地伸手一拂,將帶着催情香的香火拂滅,重新上了尋常的檀香,隨後簡單地在新的精緻的黃金淨手盆裡洗手,然後坐在了新的蒲團坐墊上,重新開始敲木魚。
木魚咚咚的幾聲響,竟似帶着金戈之聲,又似綿軟異常
元澤愣了愣,但是也不疑有他,只以爲是新木魚才如此,便繼續一邊敲木魚,一邊輕念靜心咒,想將下午的那一幕驅逐開去。
但是他不曾想到,就是這麼一敲,忽然小鳴鐘和不遠處的裝飾用的小編鐘似有看不見的手推動了起來,一瞬間竟然都發出幽幽淼淼的樂曲聲,似妖異的野狐鳴叫,又似西域天竺的豔樂,靡豔非常。
元澤的手瞬間頓重,渾身僵硬,腦海裡浮現出一幕幕綺麗無比的畫面,吉祥天女光裸着身體,還有一幅幅的男歡女愛之圖。
他手裡的木魚椎一下子就落了地,他閉上眼,努力抗拒着血氣的上涌,不停地念着波若密心經。
站在門外的白衣侍女,含笑看向已經是一身極爲性感薄衫的風奴:”還不進去,這可是宮主費心佈置的靡音陣法,效果極佳,國師毫無準備,加上宮主在宮內作法,他定已經氣血翻騰,若是你不進去,國師可能會受傷呢!“
風奴看着她點點頭,轉身推門,白衣侍女放心地一笑,正要說什麼恭喜的話,卻忽然身體一僵,眼珠子一翻,整個人向後翻倒了下去。
風奴嚇了一大跳,看着侍女被一個高挑的身影接住,她有些憂心地看向那人:”一白,這樣真的可以麼?“
一白看着風奴一笑,帶着一種狡黠而惡劣的笑容:”爲什麼不可以,我已經讓人通知秋葉白來了,那傢伙一到,我就把他關進去,這裡已經被鶴衛掌控,一切都不是問題。“
風奴還是很擔心,一白卻一把將那侍女扔給了一邊的鶴衛,拖着她轉身就走,同時不耐地道:”你這一身暴露的,是想要勾引誰呢,快走,快走。“
風奴想罵人,但是此刻情形緊急,也只得擔憂地一邊回頭地被一白拖走。
……
”什麼,阿澤中了那種咒,要怎麼解?“秋葉白一怔,神色變得極爲古怪,她一來,就聽見了這消息,她還沒有來得及消化這件事,就下意識地直接快步進了偏殿。
一白就打開門,點點頭,嘆息:”沒錯,所以需要你解咒。“
說罷,他一把直接將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阿澤,你這是怎麼了?“秋葉白來不及問怎麼回事,就不敢置信地看着團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元澤,看着他脣角全部都是鮮豔的血色,瞬間覺得心中微痛,趕緊試圖將他拉起來。
元澤忽然擡起眼看着她,銀灰色的眸子裡沒有狂暴的目光,卻是一種近乎冰冷到極點的眸光,讓人不寒而慄。
”滾……。“
秋葉白一驚,非但沒有離開,而是一把抓住了他,按着他躺下,試圖安撫他僵硬的四肢。
她同時厲聲問門外:”一白,你把我關進來,是打算怎麼個給他解咒!“
一白懶洋洋地隔門輕笑:”很簡單,你知道國師他中了咒語,你把自己脫光了和他滾一滾牀單,便是破了咒了。“
”你瘋了麼!“秋葉白不敢置信。
一白輕蔑地嗤笑:”怎麼,不敢麼,你這些時日不是和國師親密得很麼,如今他面臨生死關頭,你卻不肯相救麼?“
秋葉白大怒,正要說什麼,卻聽見元澤忽然‘嗤’地一聲又吐出一口血來,飛濺了她袖子半幅,並且試圖從她身下逃離,她大驚,按住了他,厲聲再問:”一白,沒有別的法子了麼?“
一白冷笑,毫不客氣地道:”沒有法子,這是靡音咒,一耽動,除非受者死,或者與人交合,否則沒法子解咒,隨便你,反正國師死了,對殿下是好事。“
秋葉白再喚他的時候,門外卻已經沒有人再應了。
她雖然心知這事必定有蹊蹺,但是如今這種情況卻由不得她猶豫,尤其是在她試過想要制服元澤,爲他調息的後果是換來他吐出的更多的血。
秋葉白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忽然將手擱在他熾熱的胸膛之上:”阿澤,你認得我麼?“
元澤這個時候,卻忽然沉靜了下來一般,銀灰色的眸子裡贏盪開一層淚光,他點了點頭,喑啞地道:”小白。“
秋葉白笑了笑:”既然你我都是彼此的魔障,那麼此劫,若是你我不能共度,便是你會怨我,我也顧不得了。“
她閉了閉,一咬牙,吹熄了桌臺上的燭火,伏下身子。
室內陷入一片旖旎的漆黑。
沒辦法——改來改去,也只能這樣了,小劇場7月1號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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