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國妖顏 雙白番外 相見時難別亦難
時光飛逝如流沙,彈指不復昔年時。
大元
天靖十年,夏。
連續下了半個月的暴雨,這一日天空終於放晴了。
宮城裡,精緻琉璃瓦在日光下泛出華麗耀目的光芒,宮道里宮人們輕聲說笑着來來去去,臉上露出少見的輕鬆表情。
畢竟每日都要拿着盆子和桶清理積水,褥子被子都是潮乎乎的日子可算不得愉快。
“白尚書,您慢些走,小女跟不上您了。”一道少女嬌柔的嗓音忽然響起。
銀鈴一般的聲音令衆宮人的目光齊齊投向向從宮道另外一頭走來的一對璧人。
走在前方的俊美男子一身一絲不苟的一品大員繡仙鶴海水江崖的官服,腰束玉帶,襯托得他容色如玉,溫文爾雅,沉穩優雅。
而跟着他身後的除了一對侍童,還是一名挽着宮髻,環佩琳琅的絕色少女——常小郡主。
衆人看着這佳人一路提着裙子,在丫鬟攙扶下一路小跑,香汗淋漓的狼狽模樣,都忍不住暗自搖頭嘀咕。
“這白尚書真是太不知道心疼人了。”
“正是,多少人想求娶小郡主而不得,如今陛下都給這二位賜婚了,尚書郎卻還是這樣一幅冷淡模樣。”
常大將軍常年戍守邊關,便從本家常國公那裡過繼來一個無父無母的本家侄女認作女兒,也不知是碰巧,還是這個過繼的丫頭帶來的福氣,過繼了女兒的第二年,常將軍夫人便老蚌生珠懷上了兒子。
所以常大將軍夫婦對這個乖巧姑娘疼入了骨子裡,一應物事按照親生兒女照料,待得常香玉及笄時,甚至爲了她請了旨意冊了郡主。
承天女帝顧念常大將軍勞苦功高,忠心耿耿,自然沒有不應的。
常小郡主也沒辜負常大將軍夫婦的希望,出落的嬌美動人,溫婉美貌,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更寫得一手好閨閣詩。
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譽。
唯獨一樣,讓常大將軍頭疼不已,家有好女自然是百家求,多少才俊家的媒婆踏破門檻,偏生小姑娘竟然看上了京城出了名的——“難搞尚書”雙白大人。
嗯,如今該改稱白瀧(shuang音)大人,大元開國之後,百廢待興,最缺人才,國師將鶴衛中的不少人才都放了出來,爲國效力,或者說——爲老婆效力。
爲了給他們個出身,國師給這些從鶴衛出來的人都賜姓白,一白大人更名爲白翼,而雙白則是得賜白瀧之名,只是熟悉的人還是習慣喚他們舊日在鶴衛中的名號。
至於這“難搞尚書”的名頭還是承天女帝口頭惱恨之語流出來的。
白瀧大人從文,入朝爲官,先是待在御史臺做了侍御史,後因他極善工巧之事,無所不通,又入了工部,不過幾年時間就打敗所有工部的大匠師和大造師,成了工部一品尚書。
只是這位貌若潘安的尚書大人看似溫文爾雅,但實際上行事手腕不是個客氣的,有時候倔起來連承天女帝的面子也不給,偏生他天生善於工造之事,農田水利造船都不在話下,承天女帝無奈之下,也不得不順着他的意思,他卻從此得了個“難搞尚書”的名頭。
誰都……不,唯有國師大人能讓他服服帖帖的。
亦正是因爲白瀧大人生得那一副模樣,但年過三十,卻又一直沒有娶妻,對誰都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也喜歡出席一些京城裡的談風論月之地,吟詩作畫。
引得京城中不管是貴女平民女子都對這位大人春心萌動非常,但凡他出沒之處,總有狂蜂浪蝶,爭相觀看或者拋香帕扔簪子,幾可謂擲果盈車。
君子如玉尚書郎,看煞嬌奴心一片。
白瀧大人畫的一把扇子叫價百兩。
結果在一次白瀧大人組織別的牡丹展上,因着奪白瀧用過的扇子,導致了嚴重的踩踏事故,好些女子嚴重受傷,好在當時一同在場的有不少鶴衛放出去官員,他們身手不凡,才免去了人命官司。
說起來也只有前朝惡名昭彰卻豔絕人寰的鬼公主少年出遊的時候引起過這般圍觀導致的可怕事故,只是那一次是死傷的都是男子。
本朝還沒有出現過這般“惡性”事件,而且出事的還是京城裡非富即貴人家的女兒。
這下雪片一般的奏摺堆滿了承天女帝的案頭,全部都是參白瀧風流狂妄,逼死人命。
偏生白瀧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只肯賠償金銀,甚至寧願丟官被貶,也卻絕不肯認罪娶納那些出事人家的女兒。
直讓承天女帝頭疼不已。
這白瀧是有真本事的,她還沒蠢到爲了這些事兒就將他給流放貶官。
但是輿論總要交代罷?
最後是閉關的國師大人心有靈犀地發現自己老婆心煩意亂,月經不調……呃,是女帝陛下身體不適。
某日裡忽然出關,單獨與白瀧在神殿裡“面談”,據說“推心置腹”地、“苦口婆心”地、“親切”地與這個曾經的下屬“談心”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後,白瀧大人腳步虛浮,面有菜色,衣衫不整地出了神殿,據一些神殿守衛們說,白瀧大人看起來簡直像被國師狠狠地操……嗯,“寵幸”過一般。
當然,這一切都是謠言,都是謠言。
誰不知道神秘無比,走哪裡都戴着面具的國師並親王大人,一向出沒地點只有老婆身邊。
而神殿裡的一切都是秘密啊,小秘密,一切都是造謠。
衆人:呵呵。
不過國師大人的勸說是非常有效的,白瀧大人第二日就答應了娶原本就傾心他許久的狂熱崇拜者常小郡主。
常小郡主美名在京城閨秀裡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家世地位,容貌才學有誰能比得上常小郡主呢?
於是所有的彈劾都偃旗息鼓了,京城閨秀們的心也碎了一地,整個京城閨秀聚會都瀰漫着愁雲慘霧。
而驚喜非常的常小郡主,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日處於這樣的境地。
白瀧,或者說雙白大人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她。
常香玉以爲他停下腳步是爲了等候自己,心情瞬間飛揚了起來,握住身邊大侍女的手匆匆地趕了上去:“雙白哥哥。”
常香玉雖然以溫柔著稱,但是大元風氣比前朝還要開明,並不以女子向男子示好爲恥,她伸手就想扶住他的手。
雙白眼底微冷,退開一步,輕易避開她伸出來的手,面上卻還是溫和淡然地模樣:“小玉兒,我與你父親一個輩分,你應該還如同以前那般喚我叔叔纔是。”
常香玉的手僵了僵,隨後她仰起緋紅小臉,看向他輕聲道:“可是那是以前,我們已經得陛下賜婚,中秋就要成婚了,你我是夫妻,我如何還能喚你做叔叔呢。”
雙白靜靜地看着面前羞澀美麗的少女片刻,忽然問:“小玉兒,你今年十五,我卻已過而立之年,與我在一起太委屈了你。”
常香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委屈……。”
她一點不在乎他比她大一輪有餘。
她從小就在父親和雙白叔叔身邊長大,也自然明白他看似比誰都溫文爾雅,但是實際上卻比誰都冷情冷心,從不爲任何人心動。
可是她從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傾慕於他的風華,這麼多年了,父親母親都知道她心中有他,勸她不要迷戀不可能的人,可她原本也沒有想過能嫁給他的。
畢竟,他是如此與衆不同。
但如今天降大喜,她竟能和他有這樣的一段姻緣,她自然要好好地把握。
雙白聞言,卻忽然挑眉,淡漠地道:“但我很委屈。”
不要說常香玉和她身邊的侍女,就是雙白身邊的侍童都瞬間呆住了,他們幾乎忍不住要捂臉哀嚎。
佛祖啊,又來了,又來了!
“難搞尚書”終於要撕下他溫文爾雅的面孔,開始四處噴灑毒液了!
“什麼……?”常香玉愣住了,不明所以。
雙白沒打算理會其他人的目光,只垂着眸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微笑,一字一頓地道:“可是我覺得娶你很委屈,很委屈。”
常香玉幾乎瞬間軟倒,漲紅了臉:“我……。”
雙白看了眼靠在侍女身上,呆滯的少女,他笑了笑:“小玉兒,你喜歡我麼?”
常香玉聽着他充滿磁性的嗓音,彷彿被蠱惑了一般,即使腦子一片空白,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喜歡。”
雙白輕嘆了一聲,淡淡地道:“如果你喜歡我的話,就向老常提出退婚罷,也許我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子能做到只遠觀不褻玩本官的地步。”
遠觀……
褻玩……
這都什麼跟什麼?
兩個侍童簡直要吐血,爲什麼有人能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詭異又狠辣的話來。
噴完了毒液,雙白看了徹底呆滯的常香玉一眼,轉身優雅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
兩個侍童實在頂不住來自常香玉身邊侍女們惡狠狠的白眼還有周圍宮人們詭異的目光,立刻趕緊抱着書冊和各種工具逃也似地追着雙白離開。
許久,宮道里瞬間傳來一陣少女淒涼的哭聲,聲音越來越大,簡直叫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
“大人您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名侍童看着周圍沒有人了,忍不住低聲嘀咕。
雙白淡漠地道:“陛下和國師不許我退婚,但是沒有說我的未婚妻不能退婚。”
侍童二:“陛下會吃了你的。”
雙白:“不,她只會吃了國師。”
侍童一:“但是國師會吃了你。”
雙白大人摸了摸她漂亮下巴:“嗯,江淮大水,需要修堤,本官還是要去一趟,去個幾年好好修修河堤,造福人民羣衆。”
女帝陛下經常口吐一些稀奇有趣的詞兒,他很懷疑她的來歷。
侍童一和侍童二:“……。”
幾人正打算出宮,忽然見宮道前迎面匆匆走來幾個太監,爲首的太監一見他就趕緊上前笑着行禮:“白尚書,您可叫小錢子好找,陛下正在尋您呢。”
雙白聞言,想了想:“可是要請的河工們都到了?”
小錢子立刻點頭:“正是,聽說有一位南方過來的大匠,陛下費了不少氣力才召來的。”
雙白微微頷首:“本官這就過去。”
說罷便完全將方纔的事情拋於腦後,隨着小錢子等人一同往內廷而去。
雙白到達淨月宮時,裡面已經坐了不少穿着各異,但一看便是工匠的人。
而坐在上首的男裝麗人正是承天女帝秋葉白,女帝見他一進來,便示意他不必多禮,只管過來坐下。
雙白還是恭謹地行完了禮才走過去坐下:“陛下。”
秋葉白對着他微微一笑:“有朋自遠方來,雙白,一會咱們一同用午膳罷。”
雙白一愣:“故人。”
隨後他順着秋葉白的目光看向坐在她左首的人,那裡坐着的女子一身暗藍繡蘭草的苗繡衣裙,身姿纖細,原本正與人低頭說話,此刻見他看過來,便也才擡起頭,對着他淡淡地一笑:“許久不見,白瀧大人。”
雙白瞬間微微睜大了眸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女子明麗的大眼鑲嵌在蜜色的肌膚上,烏髮隨意地用玉扣束在腦後,淡粉的脣微微翹起,正靜靜地看着他。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窗外的陽光更不知爲何變得耀眼,有凌厲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他彷彿回到了許久年前,在遙遠的南疆,他和那苗疆少女初見的那一刻。
那少女站在時光的那一頭盈盈而笑,他站在時光的這一頭,茫然而立。
風聲瑟瑟,他想,那是十年光陰流逝的聲音。
秋葉白看着兩人對坐無言,雙白眼中的震驚和迷茫,九簪眼裡的複雜與黯然,她暗自輕嘆了一聲,真真是造化弄人。
她原本也只是想借助九簪治水築堤的能力,卻沒有想到無意間知道了某件事,但這事兒還得當事人之間才能解決。
她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後,方纔輕咳一聲,調侃道:“這是怎麼了,兩位這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麼?”
九簪頓了頓,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指尖微笑:“這麼多年過去了,雙白大人風采依舊教人心折。”
雙白卻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忽然問:“你呢,你心折麼?”
“噗!”秋葉白差點把嘴裡的茶噴出去,幾乎以爲自己幻聽。
九簪也僵了僵,擡起頭看向雙白,彷彿懷疑自己眼前坐的人是不是曾經那個內斂隱忍,溫文爾雅的男人。
雙白彷彿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但他是何等人,只頓了頓,便輕描淡寫地道:“不要說心折了,只怕九簪公主也快忘了我們這些故人了罷,否則七年前本官出訪苗疆,九簪公主卻在第二日就帶着人進山採藥了,甚至沒有打算見一見老友故人。”
九簪也恢復了正常,輕咳了兩聲:“那是因爲阿孃病重,所以沒法子,等到我們出來的時候,你們已經走了。”
雙白挑眉:“哦,據說我們使團前腳離開苗疆,公主殿下後腳就出來了,確實很巧呢。”
九簪:“……。”
秋葉白有點無語地從小顏子的手上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打圓場:“行了,有什麼話咱們用午膳再說罷。”
說罷,她警告性地看了雙白一眼。
這人是怎麼回事,字字句句都滿是針對,那滿滿的敵意,她都聽出來了。
七年前的事還如此計較。
她好容易才把九簪請來的。
雙白抿了抿嘴脣,不可置否的樣子。
只是站在他身後的侍童們卻都發現一向不動如山的雙白大人背在背後的一隻手正握着拳,而且微微地顫抖。
他們都覺得古怪非常。
而只有雙白才明白自己心中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看着九簪隨着秋葉白進淨月宮更衣,他忽然站了起來,幾步走到窗邊,看着窗外深呼吸,平復自己的心情。
沒有一個人忽然看見困擾自己的“噩夢”如此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還能平靜而毫無怨氣地與“噩夢”對話。
是的,“噩夢”,九簪就是困擾了他十年的“噩夢”,隨着時光流逝,原本噩夢漸遠,卻不想對方竟然如此真實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有一種立刻就離開皇宮去淮南的衝動。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行爲看起來一定非常的愚蠢。
好一會過去,雙白閉上眼,將腦海裡的雜念驅逐之後,方纔隨着來喚他的小錢子往內殿去用膳。
淨月宮有一處涼亭露臺,此刻那裡已經擺上了不少佳餚,而賓客尚未齊全,如今也只有一道窈窕的身影坐在那裡。
雙白腳步一頓,但還是走了過去。
九簪聽見腳步聲,擡起頭看向他,眼裡閃過一絲異樣,但還是平靜地道:“白瀧,或者說我還是喚您雙白大人罷。”
雙白看着她片刻,方纔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這些年,還好麼?”
他想,他終歸有一天能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噩夢”。
九簪接過了酒,輕品了一口:“好,也不好。”
雙白沉默了一會,才漫不經心地道:“你的夫君沒有陪你……。”
話未說完,他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隨後便看見一個約莫十歲的少年彷彿一隻輕盈的乳燕,手裡抱着一隻小兔子向九簪衝了過來:“阿孃,阿孃,你看我抓了什麼!”
九簪看向少年,臉上露出無奈又愛憐的笑容來:“念兒,莫要失禮。”
雙白麪無表情地看着面前一幕,手裡的酒杯悄無聲息地掉在了衣襬上,溼了一襲袍子。
他卻覺得,那酒似當頭潑了一臉,讓他陡然生出狼狽不堪的錯覺。
------題外話------
==好了,烏龍的改回來~改回來~之前放的實體書纔有的的百里凌風的番外上~現在改的不知啥時候能放出來。
下一篇的更新繼續在下週三,麼麼噠。
半壺月新書《天賜良媛》V了,首更一萬,新書精彩,歡迎大家訂閱,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