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白警惕地看着那紅紗帳內的人影,心中莫名地微微一緊,隨後她還是恭敬地微微弓身:“參見公主殿下。”
這些日子除了元澤沒有現身之外,百里初也安靜得異乎尋常,沒有再出現。
讓她心中不得不猜測,這是元澤真的壓制住了百里初的另外一面性格,亦或者是百里初在盤算着什麼?
這個男人,她永遠彷彿都看不透。
“起吧。”幽幽涼涼的聲音在紗簾後響起。
“謝攝國公主殿下。”
小太監起身了之後,退到了一邊,秋葉白自然也跟着退到了一邊。
“這是去哪裡?”紗簾之後的幽冷聲音再次響起。
那小太監立刻殷勤地回答:“回公主殿下,太后老佛爺剛召見了秋大人,陛下新冊封了秋大人爲司禮監提督。”
說着,那小太監立刻看了眼秋葉白:“大人,還不向殿下謝恩。”
秋葉白方纔想起,沒有錯,百里初手握披紅大權,若是無他用印披紅,這聖旨也頒不下來。
她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隨後上前抱拳躬身,淡淡地道:“多謝公主殿下。”
“那是秋大人自己的能耐,與本宮何干?”百里初在簾後,淡漠地道。
秋葉白很少聽見百里初用這般淡漠的聲音和她說話,心中有些猜疑,忽然又聽見控鶴監浩蕩的儀仗之後,傳來一陣喧譁。
“攝國殿下儀仗在此,閒雜人等退避。”
“你們休得無禮。”
鶴衛們冷冽陰沉地呵斥聲伴隨着女子們的叫嚷傳來。
一邊的小太監嘀嘀咕咕:“這又是哪個不知趣的,敢衝撞殿下,這會子又有好戲看了。”
秋葉白見那小太監說話的聲音裡擋不住的幸災樂禍,便低聲問:“怎麼麼?”
小太監見控鶴監衆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後面的吵鬧處,一時間按捺不住是非心,便低聲道:“攝國殿下,手握披紅大權,更是早得皇帝御批,非但可以策馬宮中,而且其儀駕只有遇到皇駕方纔需避讓之外,宮中任何人都需要避讓於攝國殿下。”
而攝國殿下的儀駕素來是連太后的老佛爺儀駕都不避讓的,何況尋常公主或者皇子,早年有那不知趣的皇子還有那寵妃敢與百里初搶路,被百里初命鶴衛直接吊在神武門上鞭打,狀告到皇帝那裡,皇帝卻只擔心自家的‘愛女’有沒有被衝撞到‘受驚’,那皇子被斥責了一頓抗旨不尊,寵妃更是從此再不得見天顏,於是一干皇子宮妃和後來便都學乖巧了。
秋葉白知道百里初是個囂張慣了的,張狂到這個地步,還真是……她忍不住下意識地看了眼那掛着千金一丈的華美鮫珠紗的步輦,這一眼,她卻只覺得自己直接對上一雙幽幽邃邃的冰涼的眸子,隔着濃烈深紅的紗帳,明明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是那種冰冷銳利而意味不明的目光幾乎彷彿是直接釘進她眼眸還有身體的深處。
平靜的目光下,卻擋不住那些洶涌而澎湃的侵略性的氣息,熾烈又冰冷,腥紅而迷離,讓她幾乎瞬間就是一僵,彷彿被牢牢地束縛在原地。
讓她幾乎生出他在她耳邊幽冷地輕聲低低喚她的錯覺——小白,小白。
一股詭異而熟悉的酥麻感順着脊背爬進四肢百骸,讓她忽然想起那個瘋狂而黑暗的夜晚,糾纏的肢體,激烈的呻吟,努力遺忘的記憶彷彿潮水一般從慾望的深淵席捲而來,她瞬間呼吸急促地退了一步,臉色一陣緋紅,一陣蒼白。
“秋大人,且小心些。”小太監低低的一聲痛叫才讓她瞬間回過神來,想起自己身處光天化日之下,而非在那黑暗迷離的神殿後堂。
她腳下一頓,梭然擡起眸子,冷冷清清地逼視過去,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濃烈的紅色幔帳。
百里初似覺得無趣,視線漫不經心地移開。
“安樂參見大皇姐。”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陡然聽見少女又甜又脆的聲音這麼喚百里初,秋葉白忽然氣氛瞬間變得有些詭異,鶴衛們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看着那華服少女。
秋葉白也順勢看過去,只見一名頭戴東珠點翠牡丹簪挽着飛仙髻的美貌少女領着六名宮女款步走過來。
那少女不過十四歲左右的年紀,雖然容貌不如梅家大小姐梅相子一般出塵驚豔,但她極懂得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一身木槿色精繡滿地白櫻瓣上對襟入襦襯鵝黃撒花裙,加上滿身琳琅珠玉,襯托得那少女亦明豔而不俗氣,一看便是一朵開在帝王家的嬌貴牡丹。
“微臣見過安樂公主。”秋葉白對着那少女拱手行了一禮。
方纔她的自謂,自己可是聽見了的,自然不能當做沒有看見一般行禮。
安樂公主看見秋葉白,一雙眼尾略略上挑的明媚的眼眸裡瞬間閃過一絲幽光,她先是福了福,笑吟吟地看着秋葉白,俏臉微粉:“秋大人,許久未見,您還是一如既往的英姿勃發。”
天極民風開放,有大膽少女對愛慕的人表達愛意,並算不得太出格的事兒,何況着是皇家公主,再加上又是這樣的小美人,怎麼看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事兒。
只是秋葉白看着她的眼睛,便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讓她覺得不舒服。
細細看去,便想起百里家皇子、皇女們似乎眼睛都生得尤其好看,輪廓多少都有一點子相似,安樂公主的眼睛細細看去,竟然與百里初有兩分相似,都是眼角微微挑起,帶着一種天生的風流嫵媚,而論精緻其中尤以百里初爲中翹楚,想來雖然他們會互相殘殺,但終歸是一脈相傳。
秋葉白現在一看到安樂公主的眼睛就想起百里初,心頭一片悶躁,自然不會對她有什麼好臉色,只疏離淡漠地道:“多謝公主記掛。”
安樂見秋葉白只是隨口回了自己一句,便將目光移開,雖然還是恭肅的樣子,卻也知道對方並沒有把自己這朵皇家牡丹看在眼裡。
她心頭有些不悅,但隨後忽然想起一個傳聞,秋葉白第一次奉太后旨意進宮,就被攝國殿下半途上攔截下來,在明光殿足足呆了三日才能回去。
而長公主容貌豔冠六宮,風華絕代,誰人不知?
若不是因爲百里初的名聲實在太壞,這第一美人的名號也該是百里初而非梅相子的。
百里初豔絕的容貌,狼藉的風流名聲,尋常召見俊美男子還能做什麼?
頓時讓安樂臉色有些不好起來,她目光在百里初的步輦上和秋葉白之間來回掠了一下,陰沉了下去,隨後便咬了脣轉身看向百里初的步輦,忽然擡起頭道:“大皇姐,你勿要爲難秋大人……。”
她話還沒有說完,卻忽然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紅色的幔帳裡伸出來,優雅地往上擡了一下,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忽然間一名年輕的鶴衛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忽然一擡手。
“啪,啪,啪,啪!”
那鶴衛毫不客氣地朝着她臉上左右開弓,直接扇了四個巴掌。
因爲事情發生得突然,秋葉白和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鶴衛已經打完了,然後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鶴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何況還是伺候在百里初身邊最貼身的控鶴監十八司,雖然沒有用上內力,但是安樂公主受了四個巴掌之後,早已經站不住,一頭就往地上栽倒,滿頭珠翠都散落了一地,小臉紅腫異常。
一邊的侍女們在驚愕之後,只能立刻衝過去將安樂公主扶起。
“你……你……竟然敢打本宮!”安樂公主是現任皇后嫡女,從來只有她打別人的份兒,自己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和毆打,她不敢置信地紅了眼看向百里初的步輦,渾身發抖,又氣又恨又羞。
方纔那人只是一擡手,那些鶴衛竟然就敢不管不顧地對她這千金之軀動手,簡直是罪該萬死。
“以下犯上,衝撞攝國殿下儀駕的,只是被扇耳光已經是很輕的責罰了,安樂公主殿下,您還不去向攝國殿下謝恩麼?”一名穿着正紅一等大太監服的中年大太監走了過來,看着安樂公主,陰冷地微笑。
“放肆,你這狗閹人,本宮一定要母后砍了你的頭!”安樂公主無捂住臉,怒不可遏地尖叫,伸手就想去撓他的臉。
在人前如此丟臉,尤其這些人之中還有那個自己多少上了點兒心思的年輕人,讓安樂公主無法忍耐,她動不了百里初那個賤人,動面前這些走狗總是可以。
但是那太監一把捏住了安樂公主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公主殿下最好自重,奴才老甄在宮中多年,這顆頭還在老奴頭上掛着,倒是見了不少主子們被吊在玄武門上抽。”
老甄一番話,瞬間如冷水一般潑在了安樂公主頭上,瞬間讓安樂公主想起了那些曾經的傳聞。
不,那不是傳聞,早年她雖然年幼,卻也是被母后專門提到身邊千叮萬囑關於千萬不要靠近攝國殿下,更不要衝撞到那位的儀駕,若是遇上,不管對方如何,都一定要忍。
只是他們這位攝國殿下尋常就在明光殿和前朝御書房走動,很少出沒在後宮,而且一年還有半年時間身子不爽,要去外頭修養,所以她幾乎很少能撞見這位‘長姊’。
如今,老甄一說,她纔想起這位攝國殿下有多麼恣意而狂妄,在宮中的地位有多高。
她看着鶴衛們陰沉沉的樣子,心中發寒,忽然那明白若是百里初再隨意比一個殺的手勢,這些人絕對敢在這裡就取了她的性命。
但是她心中終歸是不服,捂住臉咬牙道:“本宮也是公主,教訓本宮的事,哪裡就輪到你們這些閹人來動手,你們又憑什麼動手!”
“給她理由。”紅帳內的人冷漠慵懶地忽然開口道。
那幽冷的聲音瞬間讓安樂嚇了一跳,而老甄看見安樂臉色鐵青,捂着臉,面露驚恐,便一甩拂塵,輕蔑地笑了起來:“第一、殿下的儀仗只需要對皇帝陛下龍駕避讓,而闔宮上下都知道,攝國殿下最不喜歡別人對着殿下什麼兄弟姐妹的一通亂喊,殿下沒有那麼親的姐妹兄弟,尊卑有別,還望安樂公主記住了,第二,殿下最討厭挑撥離間的人。”
尊卑有別?
百里初也不過是個庶出,怎能尊貴甚於她這個嫡女?
挑撥離間……她一咬牙,偷偷看了眼秋葉白,她方纔是打算挑撥百里初和秋葉白的心思。
但她這會子到底並不敢硬抗,只能恭敬地咬牙道:“是,攝國殿下。”
而一邊的秋葉白卻忽然在這個時候出聲了:“安樂殿下,您的臉傷了,屬下送您去太醫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