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愛卿可還有什麼問題麼?”百里初看着她,精緻的脣角微彎。
議論朝事的時候,百里初和她還是君臣關係,所以從不以‘駙馬’相稱,至少面上樣子做足,免得一些老古董整日裡唸叨什麼祖宗家法,駙馬不得任實職。
秋葉白眼角餘光掠過一邊的百里凌風,卻發現他亦正直勾勾的看着她,但是細看去,便發現他不知在想什麼,目光雖然在她身上,卻有點魂遊天外的樣子,連着李牧等人也都繼續保持着沉默。
想來在她之前,他們已經基本沒有‘疑問’了。
她隨後也搖了搖頭:“不,微臣沒有什麼問題了。”
百里初點點頭,悠悠道:“既然所有人都沒有什麼問題了,那麼咱們可以繼續商議討逆大計了。”
……
秋葉白從上書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暗淡了下去,漫天繁星。
“秋大人,希望日後你我精誠合作,多多賜教。”一道溫潤的聲音自秋葉白身後響起。
秋葉白轉過身,看向梅蘇,神色淡漠地道:“不敢當,梅司運,你我皆是朝中同僚,何敢談賜教。”
梅蘇身上並無功名,戶部如今也沒有一個太合適的官職讓他擔任,所以百里初在戶部下設了個司運的官職,雖然只是個七品,但是梅蘇可以直接越級向這次負責討逆的大將軍王百里凌風和秋葉白這個監君彙報,地位非同尋常。
梅蘇看着她,清淺的修眸似閃過莫測而幽微的光,隨後似頗爲誠懇:“大人與我雖有舊,但還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中。”
說罷,他亦不等秋葉白回答,只微微一笑,擡手一揖,轉身離開。
她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神色微微凝。
商人重利,沒有足夠吸引他的利益,他怎麼會冒險參與南征討逆?
這個梅蘇,到底心裡打着什麼算盤?
不過……
她轉身看向上書房,微微眯起眼,她現在更需要搞清楚的是另外一個人心底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寧秋走了過來,極爲貼心地給她披上披風:“四少,咱們可以先回明光殿去等候殿下,殿下在堂上總不好與四少細說。”
秋葉白點點頭,看着她笑笑:“秋兒總是最蕙質蘭心的那一個,小七這廝倒是個有福氣的。”
小七能跟在她身邊,自然有他的能耐,寶寶像她的一把劍,天賦高,性子也被她嬌慣得驕縱,做事不拘小節,慣於劍走偏鋒去完成一切事情和任務,小七年紀和寶寶差不多,雖然看着混不吝,呆呆愣愣的,但卻像是她手中之盾,未及弱冠,真做起事兒是極穩當的,和寧冬不分上下。
她總覺得小七還小,卻不想也是個‘愛姐姐’的,早早就盤算上了寧秋,平日裡不動聲色地只管寧秋姐姐長、姐姐短地跟着叫,只待和寧秋久別重逢,直接癡纏上了寧秋。
烈女怕纏郎,寧秋竟敵不過他的這手段,陷了進去。
說起小七,寧秋忍不住微微紅了臉:“四少別打趣屬下了,這年級大的人,經不住。”
秋葉白看着寧秋,微微挑眉:“女大三抱金磚。”
寧秋笑容淡了點:“屬下比小七大了不止三歲。”
想到這一點,她就有鬱悶,她年紀和四少差不多,小七卻比她小了好幾歲。
秋葉白看着她,嗤了一聲:“虧你這丫頭還是江湖中人,竟與這種世俗規矩之計較麼?”
寧秋垂下眸子,笑了笑,岔開了話題:“過了飯點了,殿下還沒有用晚膳罷,四少要不要親自下廚?”
秋葉白見她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多問,只轉身一邊嚮明光殿走,一邊搖頭:“你這丫頭連轉移話題都能轉得貼心貼肺的。”
這到底是他人的私密之事,她只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能用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主僕二人便一路慢慢地回了明光殿。
秋葉白並沒有留意到,在遠處有一道人影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
“殿下,秋葉白有問題?”李牧看着百里凌風盯着秋葉白的背後發呆,有些狐疑地喚了他一聲。
百里凌風沉默了一會,有些搖了搖頭:“李牧,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李牧莫名其妙地道:“殿下你不是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在被他誣陷之前,你是經常看見他罷?”
殿下這是魔怔了麼?
百里凌風搖了搖頭,眸光微涼:“或者說你覺得秋葉白這個人身上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李牧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難不成,他是……。”
百里凌風看李牧的樣子,以爲他知道了什麼,也側而來身子靠過去,神色也是一凜:“是什麼?”
李牧一臉詭秘地道:“苗子蠻子的奸細!”
百里凌風:“李牧,你最近不要老去聽說書,你家夫人昨兒都哭到我這裡來了。”
他果然對李牧這個粗漢子寄予太高厚望了,這事兒問小平子都好過問他罷。
百里凌風無奈地搖頭,隨後看向秋葉白消失的轉角,眯起眸子。
不知爲何,他覺得秋葉白身上一定有什麼怪異而不可告人之處。
……
明光殿
空氣裡飄蕩開一股子焦酥香,夾着湯煲的香氣,讓一干在附近巡邏或者站崗的鶴衛們聞着忍不住不停地吞唾沫,覺得剛吃過,又餓了。
嗯,駙馬今兒心情好,又下廚了,殿下真是好口福。
啥時候,駙馬心情特別特別好,能煮一些,那可真是比賞銀要好的妙事兒了。
鶴衛們沒有發現,他們如同藏劍閣之人一樣,漸漸地覺得吃上秋葉白的手藝——是一種令人得意的賞賜。
“把東西都端到花園裡,會不會涼着?”秋葉白看了看自己擺在桌上的一份水煮魚,一份海底椰老雞湯,還有一份青菜,有匈疑。
上京屬於北方,這時候還沒有入夏,天氣還是挺涼的,她才做了一道南地的魚,一道雞湯,都是要熱氣騰騰地吃了纔好。
百里初身子涼,用點這些東西好些。
只是這花園裡不時吹過冷風,總覺得一會子就把菜吹涼了。
卻見寧秋笑眯眯地取了幾個金色的圓菜蓋子蓋在了菜上,隨後又招招手,便看見寧春也不知從哪裡鑽出來,黑着個臉手裡捧着幾個極爲精緻的小爐子過來。
寧秋笑道:“四少喜歡花前月下陪美人,咱們這些做貼身婢女的,哪裡能不考量周祥?”
秋葉白聞言,忍不住笑道:“你這丫頭,最是個仔細的,就是總不忘記損人。”
她頓了頓,又看向寧春,奇道:“春兒,怎麼樣子看着不對,誰惹你惱了?”
秋葉白話音才落,便看見寧春身後站出來‘答案’了,那人手上提着一筐銀絲無煙炭,那清眉秀眼的,不是白十九又是誰?
白十九見了秋葉白一本正經地道:“雲起、白十九見過駙馬爺!”
‘雲起、白十九’這兩個名字咬得特響亮,特清晰。
秋葉白挑眉,有點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
她並不知道寧秋和白十九之間的那段典故,只知道自家這個最倔的丫頭最近不知怎麼走了桃花運,白十九癡迷得緊,似乎不用擔心沒有人男人敢要了。
而寧秋早已在邊上笑得不能自已,一定是她吩咐寧春去找小炭爐的時候,被白十九逮住了。
這些日子,但凡寧春在明光殿的時候一直都跟做賊似地,異常警惕,幾乎就差跟在秋葉白身邊寸步不離了。
寧春看着寧秋在那笑得花枝亂顛的樣子,一邊把炭火爐子擺上桌面,一邊冷冰冰地道:“寧春,你牙掉了。”
寧秋只當沒有聽見,伸手捂住嘴兒,繼續笑。
等着將精緻的小炭爐燃上溫熱的炭火之後,寧春便匆匆地對着秋葉白道:“四少,我去一趟廚房。”
秋葉白點點頭:“嗯。”
得了秋葉白應允之後,她便匆匆離開,白十九也立刻對着秋葉白一揖,立刻跟了過去。
秋葉白看着寧春見鬼似的背影,又看向寧秋:“這,到底是怎麼了?”
寧秋便一邊笑,一邊一五一十地將白十九和寧秋之間的事兒說了一遍。
她聞言,也忍俊不禁,控鶴監果然專出奇葩。
不過她原本擔心寧春的性子是最難有歸宿的,如今看來……
“我倒是不用操心了。”秋葉白笑着搖搖頭。
“我看也就是白十九能制住了她。”寧秋掩脣打趣,隨後看着秋葉白道:“四少,我這是真要去一趟廚房,看看荷葉飯蒸熟了沒有。”
秋葉白微微頷首,交代:“看着外頭蒸水還煮的只剩下一半,便起鍋罷,這荷葉飯若是蒸久了,荷葉香氣也會散了。”
看着寧秋離開,秋葉白,便坐了下來,一邊拿着個敘鉗子調整那鍋子下頭的炭火,一邊等百里初過來。
一刻鐘不到,她便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心中估摸着是百里初回來了,便微笑着起身迎了過去。
卻不想才靠近,就聽見雙白的聲音:“殿下,這次梅蘇會主動提出來捐獻糧倉,屬下總覺得的他是另有深意,您只管接了糧倉,又何必要冊封他,還讓他參與南征討逆,萬一他和杜家賊心不死,令生枝節怎麼辦?”
秋葉白聞言,腳步便是一頓,她原本想要當面問百里初這個問題的,不過現在雙白問了,她倒是想知道百里初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片刻支部,百里初幽涼淡漠的聲音亦響了起來:“他那麼聰明,本宮讓他流落在外,豈非浪費,若是這些糧草有問題,司運官自然是要被追究。”
秋葉白心中暗自道,不錯,她亦是這麼想的,這也是唯一一個阿初會用杜家嫡系之人的可能。
雙白聞言,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殿下,如今南疆行省如今的形勢,只怕是不容有失,若是梅蘇趁機生事,或者別的什麼……。”
“那就讓他生事。”百里初輕描淡寫地道,他頓了頓:“他若是不生事兒,也就沒有用了。”
百里初說‘沒有用’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極輕,卻帶着入骨的寒意,似一陣從地獄最深處刮來的風,讓雙白和站在不遠處花叢後的秋葉白都輕輕一顫。
她微微顰眉,她是知道阿初那種愛‘遊戲’人間的癖好,只是別人遊戲人間,是遊自己,而他‘遊戲’則是以人爲玩物。
但是這一次,他拿着梅蘇打發消遣的‘遊戲’,是不是有點兒過了。
南征討逆,是深入南疆腹地,若是有些什麼差池,只怕便是成百上千條無辜性命。
雙白有匈疑了一下,卻輕嘆了一聲道:“殿下,您還是之前那個打算麼?”
百里初淡淡地道:“嗯,小白雖然自身是塊難得的璞玉,但是離能獨撐朝政,還是有些距離的,她入仕不到三載,時間太短,身邊的助力太少。”
秋葉白聞言,瞬間一驚,獨撐朝政?
那是什麼意思!
“梅蘇是杜家人,他不是個易予之輩,您用他來給秋大人當試刀石,壓力會不會太大了,而且她會不會因此惱了殿下……。”雙白一向是個細心的,自然要替百里初考慮周詳。
百里初看了看天色,微微彎起脣角,聲音幽涼:“讓梅蘇只做個試刀石未免太浪費了,小白身邊的人太少,小白要調理得他能用了,本宮母家的那些財物落在他手裡倒也算是有用。”
這一回,不光秋葉白滿心震驚,就是雙白也怔了:“殿下,你……這是打算讓秋大人用梅蘇麼,但是咱們在塞外商路上的人都已經做好接替梅家皇商的準備了,他們在南方的商號也開得相當順利,已經是江南第三的商行。”
用自己人,難道不比用敵人的人來的放心麼?
“沒錯,你也應該明白梅蘇確實比一般的商賈都要出色,而且……。”
帶着寒意的春夜涼風掠過,吹起百里初的長劉海,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和小白之間還有一層不同尋常的關係,就算沒有那一層關係,按照他那性子,只要對小白還存着那點心思,便不會讓小白受他人所傷。”
秋葉白聽着百里初的那邪,眉心愈發顰起。
“殿下,您就不擔心?”雙白忍不住暗自嘆息,自家殿下果然是比誰都能將人心弱點看得透徹,所以才能悄無聲息地讓人一個個淪爲他手中的扯線木偶。
百里初擡手,慵懶地撥了下掉落在魅眸前的劉海:“小白人和心都是本宮的,就憑梅蘇,哼!”
他頓了頓,魅眸幽冷:“本宮還在的這些時日裡,若是梅蘇不能用,便直接讓他消失便是了。”
“咱們身邊也有那麼多自己人,您何須要用外人?”雙白不太明白。
百里初聞言,輕嗤了一聲:“你是說朝裡那些牛鬼蛇神麼?”
雙白啞然,是的,秋葉白雖然也算是仕途一帆風樹,也算是極有實力的了,但是她畢竟還是太嫩了些。
有些東西,是要講資歷、身份、魄力的,秋葉白於朝政的掌控力之上,和自家久經考驗的主子還是不能比的。
“殿下……。”雙白剛要說什麼,便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響動。
“誰在那裡!”他眸光一寒,立刻厲聲呵斥道。
片刻之後,雙白便一怔,看着站在不遠處的那道窈窕的人影:“秋……大人。”
秋葉白沒有看他,而是徑自看着百里初,眸光淡涼:“殿下,我覺得你是不是忘記跟駙馬我說什麼事兒了?”
百里初一見她,也是怔了一下,隨後輕笑:“本宮倒是忘了,小白的輕功素來是極好的,比本宮都要出色。”
她站在那裡多久了,想來也是將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都聽到了罷。
“殿下。”秋葉白神色冷了冷:“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百里初看着她,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道:“小白,你可想做九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