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您獲得一張月票
“想來鄭公公已經都吩咐好了,底下人也不會出什麼亂子纔是。醫正一邊替太后摘下護甲,一邊道。
太后嘆了一聲,眼底都是冰冷的銳芒:“哼,說起來,全都是些廢物點心,竟讓別人得手了,將此事鬧大成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哀家和至於要做到這地步!”
隨後,她又想起了什麼,惱火地一把拍落了桌上的白玉茶壺,眉梢眼尾描着孔雀綠和淡金色愈發顯得她神色凌厲:“罪該死的還是那些狗奴才,竟然敢在哀家的頭上動土,真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精緻的玉壺落在地上,瞬間碎裂成無數塊。
房裡雖然那伺候的宮人們被打發出去了大半,但是太后老佛爺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自然是還有幾個太后身邊的心腹宮女和嬤嬤站着此後,如今見鳳顏大怒,頓時都立刻跪了下來,動作乾脆利落,甚至彷彿沒有看見地面上的那些碎片,竟然硬生生地跪在了上面,可見是跪慣了的。
反倒是醫正卻沒有跪下,只是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放下了太后的柔荑,走到了她的身後,伸出手指擱在她的太陽穴上慢慢地揉按:“老佛爺,那些奴才自有他們後悔的時候,您也不必與那些螻蟻置氣,若是傷了神,倒是稱了那些小人們的心了。”
醫正的手指修長而微涼,按在太陽穴上極爲舒服,他手勢又好,倒是讓太后慢慢地靜下了心來,索性優雅地半靠在他的身上,聞着那淡淡的草藥氣息,聲音冰涼地道:“沒錯,那起子賊人竟敢算計到了哀家頭上來,只要杜家在的這一日,只要這皇位上坐的皇帝體內還流着我杜家的血脈,沒有杜家血脈的小野種都休想在哀家的有生之年染指皇位!”
醫正含笑附和:“那是自然,如今陛下是老佛爺親子,百善孝爲先,自然不會違逆老佛爺。”
太后聞言,輕嘆了一口氣,神色裡竟露出一些似茫然又似悲苦的容色來,許久方纔幽幽地道:“是啊,他是不會違逆哀家的,都是當年那個狐狸精的錯,當年她害得皇帝身子衰敗不說,更是害的皇帝和哀家……。”
母子離心。
這四個字太后並沒有說出來,但是房內衆人皆知,都沉默了下去,大氣不敢出。
太后手裡揪着帕子,眼底都是陰冷的狠意:“那狐狸精死了還不安生,留下百里初那個小賤種,哀家真是恨當初心軟,竟然留了狐狸精血脈的一條命,讓那小賤種坐大,上一次北郡王在春日宴前的山路上派了那麼多高手竟都沒有能要了那小賤種的命,反而被小賤種發現了蛛絲馬跡,派去的人折了他半條命,屠了滿門,就北郡王這樣的蠢物,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竟還想讓哀家給他復仇,哼!”
空氣裡沉窒的氣息讓人愈發地不敢動彈,跪在地上的那些宮人們全都將頭低得不能再低。
倒是過了一會,醫正看了看天色,出聲打破滿室的壓抑,對太后溫聲道:“臣看天色已是不早,老佛爺用了午膳也消食了半個時辰,這會子也該歇下了。”
太后神色懨懨地擺了擺手:“嗯。”
醫正看着那幾個跪着的大嬤嬤和宮女,幾乎可見地微微點頭。
那幾個嬤嬤和宮女立刻會意地起身,衣襟下襬處都有深淺不同的血漬。
其中一個嬤嬤上來恭敬地道:“老佛爺,我們身上都沾了些髒污,先下去換一身衣衫,也免得污了太后老佛爺的眼,這裡且先由醫正大人伺候着,可好?”
醫官單獨留在後宮伺候主子,身邊沒有宮人,一向是不妥的,但是嬤嬤這麼問,卻極其自然,便是其他人臉上都沒有露出異樣神色,顯見是司空見慣的。
太后看了一眼醫正,見他正溫然地看着自己,她便點點頭,慵懶地道:“你們都去罷。”
幾個嬤嬤和宮女們立刻再次伏下身子謝恩,隨後小心地退了出去。
清涼水榭的內廳裡一片安靜,廳外只有幾個宮女們宛如木雕泥塑的人一般,面無表情地垂首站着,唯一的聲響則是樹上的知了不時的鳴叫聲。
直到過了半個時辰,內廳的雕花大門方纔‘吱呀’一聲打開,醫正提着藥箱走了出來,外頭伺候着的藥童立刻上去接過藥箱。
一名大嬤嬤也同時迎了上去,恭敬地一笑:“老身送大人出宮。”
醫正見那大嬤嬤已經換好了衣衫,便點點頭跟着她向門外走,快打宮門前,他從藥箱子裡拿了一個藍花瓷小藥瓶遞給那嬤嬤,溫然道:“暑氣太重,太后這些日子難免心頭燥火大些,嬤嬤們伺候辛苦了,這是上好的外傷藥,一日三次用水兌化了塗在傷口之上,兩三日傷口就好了,也不會留下疤痕。”
那嬤嬤趕緊接過那藥瓶,感激地一笑:“多謝醫正大人,太后心底的苦楚,奴婢們哪裡有不知道的呢。”
醫正臨出宮門前,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們也要多開解一些,攝國殿下如今也不在眼前,平日裡少提殿下,太后娘娘心頭也會寬慰些。”
那嬤嬤遲疑了一會,點點頭,又隨口道:“是了,您說既然攝國殿下今年提前先去峨眉山避暑,咱們不若將國師大人提前請回宮來,國師神通非凡,老奴看太后老佛爺這些時日身子多有不適,怕是有用得上國師的時候。”
國師姿容絕代,通曉神通,身負天命,是上任欽天監監正和燃燈師太親自甄選出來的活佛,只是養在燃燈師太門下的,自小就與世隔絕地在虛無山上長大,有些不太通曉世事,當年入宮不久無意撞見了剛剛大病初癒的攝國殿下,攝國殿下驚爲天人,竟將國師搶了回去,硬是要將國師納入後宮,後來還是太后娘娘親自出面,纔將此事擋了下來。
從此攝國殿下在宮裡的時候,國師必定回虛無山清修,殿下不在宮裡,國師纔會回宮。
醫正聞言,淡淡地道:“此事,還是要看太后娘娘和燃燈師太的決定,國師在虛無山清修,不是你我凡夫俗子能決定的。”
那嬤嬤想了想,也對,燃燈師太和太后老佛爺之間關係非同尋常,這些事太后跟燃燈師太說上一說就好了,他們這些尋常人,根本就不必操這份心
隨後,那大嬤嬤便將醫正客客氣氣地送出宮門自不提。
——%——老子是燕子拿着小鞭子逼着鬧鬧去綠竹樓壓倒小白的無恥分界線——%——
七月炎炎,河上風大,運河兩岸雖不若三月時分景緻絕佳,卻是最好順水行路的時節。
秋葉白一船人緊行慢趕,大約行了七八日,終於到了淮南。
所謂淮南其實是東岸、南陵、中郡三地的統稱,東岸和南陵爲縣,而中郡則是一個郡,這三地都正處於水陸樞紐,自然繁忙和繁華都要盛於內陸不少。
秋葉白他們先到了東岸,便看見東岸臨河處修建了許多碼頭,來往商船和客船都很多,正井然有序地等着入巷,那些客商之中竟然還有不少金髮碧眼或是皮膚棕黃的西域客商,搬運着各色貨品。
“看來,這淮南的繁華真是讓人眼紅,此地會寄生了水匪倒也不奇怪。”秋葉白看着岸上情形,挑眉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這裡如此繁華,不過,水匪勢力大到敢劫持皇家商船,那就匪夷所思了。
周宇也摸着下巴贊同:“聽說這三地每年納稅都只略次江南那一片。”
這時候船主忽然上來,恭敬地道:“大人,咱們已經領了號牌子入港,先行收拾一番準備下船吧,小人已經看到岸上有咱們司禮監衙門的的人來接了。”
秋葉白點點頭,正打算和周宇回艙房拿東西,就看見梅相子神色有些驚慌地蹲在船壁之下。
“小相,怎麼了?”秋葉白挑眉看着梅相子,梅相子神色不安而緊張:“有家裡的人在下面!”
秋葉白一怔,轉臉看向陸地,果然看見那些碼頭附近都有不少人在四處張望,雖然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沒有統一着裝,但是還是能從他們眼神交錯和肢體語言之間看得出他們此次之間絕對有着聯繫。
“大人,咱們要不要易裝下船?”周宇也看見了,立刻低聲道。
秋葉白眸光微閃,隨後淡淡地道:“只要梅蘇還不在這裡,便沒有什麼可以擔心,就算你此時易裝下船,難不成以後都要一直躲着梅家人,何況梅蘇最晚也不過是晚一日便到了?”
周宇遲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輕聲道:“大人,你的意思是梅蘇爲了顧全梅大小姐的名聲,不會將此事張揚出去,即便是傳令到了梅家在這裡的分號,要求他們協助查找,也不會說出實情?”
秋葉白看了眼周宇,心中倒是再高看了他一眼,這倒真是個聰明人。
她點了點頭,隨後伸手把梅相子拉了起來,淡漠地道:“相兒,如果你不能坦然地面對你家中自己的人,時時刻刻擔心會被人發現真實的身份,那麼你還是立刻等着你哥哥的船來接你罷,也省得到時候被發現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壞了名聲。”
梅相子一楞,這些日子她挺安分的,所以秋葉白對她說話也溫和了不少,已經很少說這樣苛刻的話語了,她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把手抽了回來,冷冷地道:“相兒明白了,四少。”
秋葉白看着她,吩咐道:“去收拾你的東西罷,記住,你現在只是相兒。”
說罷,她轉身向艙房裡而去,梅相子看着她的背影,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幽光。
等到秋葉白他們下了船之後,果然看見碼頭上有三個廠衛模樣打扮的人在等候,一見秋葉從描繪着司禮監血蓮標誌的大船下來,等人便立刻迎了上來,爲首那人目光從秋葉白等人身上掠過一遍之後,恭恭敬敬地問:“敢問可是鞦韆總,秋大人?”
秋葉白點點頭:“正是。”
那人立刻堆起笑臉,拱手道:“在下莫嫌,正是這淮南司禮監行走衙門的司役長,前來迎接千總大人。”
“莫嫌,莫要嫌棄麼,莫大人的名字頗有點意思。”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莫嫌一點也不以爲意,只笑嘻嘻地道:“能博千總大人一笑,就是有意思了,大人請,衙門裡已經收拾好了您和各位隨扈的居所。”
隨後周宇和莫嫌也見了禮後,便準備出了碼頭乘轎前往司禮監行走衙門。
出碼頭的路上,秋葉白目光彷彿無意般地掃過附近來往的商戶:“這裡附近似乎似乎有不少皇商梅家的產業。”
若是她沒看錯,不少碼頭附近都有梅家的家旗。
莫嫌點點頭:“是的,這東岸的碼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梅家的產業,所以無論是論起裝卸貨量,還是別的營生往來,梅家都是此地的大戶。”
秋葉白聞言,挑眉有些不解地問:“本千座記得朝廷很少開放碼頭給私人去建,怎麼這梅家竟然能夠私自建碼頭?”
天極帝國從立國開始,爲了防止奸商壟斷,造成銀根動搖,民商用碼頭的建設都是從地方府庫裡頭撥銀建設,哪怕是一時間府庫不濟,也會先從富戶那裡徵集銀兩,來年再重新加以通利返還富戶,而絕對不會讓民間自行建設,違者當地州官都要丟官下獄。
這是真武大帝年間定下的死律。
“大人有所不知。”莫嫌伸手比了比周圍,笑道:“這碼頭確實是朝廷所建,但是梅家三代之前就像以每年相當高額的租金向朝廷租用下了碼頭,所以朝廷雖然擁有碼頭,但是這碼頭的使用還是歸屬了梅家,不過以前梅家也只是租賃了兩個碼頭而已,梅大少爺開始成爲掌權者後,這裡的碼頭就漸漸都歸到了梅家大少爺手裡。”
“三代?”秋葉白頓了頓,輕嗤了一聲:“這梅家果然是好能耐。”
這般租賃,確實繞過了當年的死律,梅家不得不說確實很有些能耐,梅蘇更是人中龍鳳了,將梅家的地盤拓展了兩倍都不止,就算是上稅,依着梅家和杜家的關係,當地官府也絕對不敢對梅家獅子大開口收取租金。
而梅家在這碼頭上每年賺到的各種銀錢只怕不知道是租金的十幾倍!
她看了看附近不遠處那大大的梅字旗下排了長長的等着領號牌的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跟着莫嫌一路出去,上轎之後直往司禮監行走衙門而去。
梅相子則低着頭躲在周宇等人之間,她雖然答應了秋葉白不會爲畏頭畏尾,但還是多少擔心的,恨不能縮進地縫裡,所以還是靠秋葉比靠得頗近,偶然聽見秋葉白和莫嫌的談話,她神色有些複雜。
這位秋大人,說那話怎麼聽也不像是在誇梅家的。
而正如秋葉白所預料的,那些梅家的人雖然重點對司禮監的船隻監察,但是到底身爲民,哪裡敢真的搜查官船,在找了些藉口過來試探,雖然目光也在梅相子身上掠過,但是見她那副畏縮的模樣,和一臉的暗黃,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們順利地離開碼頭。
……
秋葉白一行人等到了司禮監行走衙門的時候,正巧遇上裡面出來一羣人,門口有不少馬匹和行李,看着似是要離開的樣子。
秋葉白看着那羣人腰上的腰牌,就知道遇到了什麼人。
莫嫌已經率先從轎子裡鑽了出去,走到爲首那人的馬匹前焦急又諂媚地笑道:“杜大人,您這些要走了麼,不是說下午的船麼?”
他可是聽說了這位捕風部的千總定的是下午的船隻,否則纔不會爲了去接一個無關輕重的秋葉白,讓這實權派的人物自己離開。
“姐夫,你怎麼這就走了?”周宇看見熟人,自然是立刻也鑽出了轎子過去興奮地打招呼。
捕風部的杜千總杜宇天娶了周宇的庶長姐,自然也算是周宇的姐夫,周宇進入看風部還是這位姐夫出了點力氣的,更不要說後來那些吃喝玩樂,許多都是杜宇天帶着周宇去的,兩人感情也算不錯。
秋葉白見着他們都過去了,自己自然沒有避開的道理,便也下了轎子,向着那馬上的人打了聲招呼:“杜千總。”
杜宇天長了一張容長臉,細長眼,脣上兩撇小鬍子,身形頗爲魁梧,看着倒算是五官齊整,甚至頗有些正氣的樣子,他見着秋葉白過來,細長眼裡閃過一絲幽光,隨後拱手笑道:“鞦韆總。”
“杜千總,這個時候離開,可是已經查完了案子帶着捕風部的弟兄們回京?”
秋葉白一邊說,一邊掃了一眼臉上還有些興奮之色的周宇,秋葉白冰涼如雪的目光瞬間讓周宇一個激靈,立刻清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周圍捕風部的人看着他們充滿了輕蔑與敵意的眼神。
自從和捕風部之間出了那檔子事情之後,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畢竟死了的那位秦役長確實是捕風部的人,而且還是他自己惹出來的事情,爲了避嫌,杜宇天自從那次明說救不了司徒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周宇僵了僵之後,低下頭,在那些充滿了敵意的眼神裡退了一步。
杜宇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看向秋葉白倒也還算客氣地道:“是,我們能查到的線索都已經查遍了,剩下的就要靠鞦韆總了。”
說罷,他也不等秋葉白回答,只是一揮馬鞭,下令:“我們走。”
捕風部的人便立刻一扯繮繩跟着他一起齊齊離開,向碼頭而去,馬蹄掀起的煙塵頓時鋪面而來,嗆得人直咳嗽。
莫嫌和周宇身邊的那些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誰讓捕風部勢大呢。
秋葉白則是動作極快,對方一拉繮繩的時候,就已經站遠開來,順便掏出了帕子施施然地擋住了口鼻。
一番折騰之後,秋葉白和周宇等人方纔全部安置下來,捕風部一走,那些好點的廂房全部都讓了出來,秋葉白也換了原本杜宇天住的房間。
簡單地安置了一番,秋葉白便將周宇和莫嫌都給召了過來,吩咐了一件事。
周宇一愣:“什麼,大人今晚就要去查案?”
這個時候都已經快到晚膳的時間了,這時候去那些富戶家中,看起來簡直就是上門逼着人家款待飯菜!
倒是莫嫌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大人這是勤勉呢,小人佩服,這就立刻安排下去。”
秋葉白點點頭:“嗯,且先說說這裡除了梅家以外,還有哪幾家是被劫過貨的,先揀一家最大戶的去罷。”
莫嫌眼底閃過一絲異樣,但是臉上卻還是一派恭敬:“回大人,一共有十一戶人家被劫過,除了梅家最大之外,就是劉員外是這裡最大戶的商家了,而且劉員外爲人樂善好施,不若咱們今晚就先去劉員外家?”
秋葉白笑了笑:“好,就劉員外家罷了。”
隨後,她又吩咐周宇:“把咱們弟兄都帶上罷,這些日子都在船上,緊趕慢趕,船不靠岸,弟兄們除了吃魚還是吃魚,嘴裡都淡出鳥兒來了,正好補補油水。”
周宇雖然心中疑惑,但是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恭敬地一拱手:“是。”
梅相子等着莫嫌和周宇都離開了以後,有些猶豫地道:“大人,那我……我要不要跟去,我早年跟着父親和哥哥都來過淮南,這劉員外算是我家好友,我擔心他們認出我來。”
秋葉白看着她,指尖在她肩膀上撣了撣灰塵,慢條斯理地道:“你見過哪個主子出門,會將貼身大侍女留下的惹人懷疑的,何況,你還是我的通房丫頭,你跟着我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梅相子一楞,秋葉白忽然說話溫柔了許多,而且去了那端着架子的自稱,讓她有些不習慣,何況她是大家閨秀,很少和陌生男子這般相靠近,瞬間俏臉兒微紅,隨後低下頭,有些不自在地回道:“是。”
秋葉白看着她的樣子,脣角勾起一絲莫測的笑容來。
莫嫌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劉員外家雖然已經接待過了不少官員來訪,這回又是秋葉白突然殺到,但他們到底是東岸大戶,見多了世面,還是迅速地準備好了極爲豐盛的酒宴。
等到了劉員外家的酒席上,梅相子就明白了秋葉白爲何叫她過來了。
席開兩桌,而那筵席之上除了美酒佳餚,歌娘獻藝之外,還有一羣花枝招展,豔麗風騷的花娘們。
“來來的,趕緊去伺候各位京城來的大人們,伺候得大人高興,自有賞賜。”劉員外領着他的兩個兒子出來作陪,摸着鬍子笑吟吟地吩咐。
司禮監帶來的其他廠衛們自然不能坐主桌,單獨坐了一桌,本來男人們就好這一口野花香,何況京城出來的這幾個原本都是紈絝裡的紈絝,雖然被訓練得勉強還算有正形,但如今也在船上已經憋了一旬,如今自然是立刻眉開眼笑,毫不客氣地將那些花娘們一個個地摟了個滿懷。
劉員外看着那邊立刻開始了調香弄玉,他眼底掠過一絲譏誚,隨後又看向這邊唯一沒有抱花娘的秋葉白,眸子裡閃過精光,笑道:“大人可是覺得這個姑娘不合意,那老朽再給您安排最好的?”
秋葉白只是淡漠地道:“一雙玉臂千人枕,本千座有些潔癖,自帶了可心的過來,不用要這些庸脂俗粉。”
那花娘頓時覺得委屈,又惱火,她好歹也是這裡的青樓花魁,上次也伺候過京城裡來查案的,官兒比這個年輕人高的也不是沒有,卻不想這個千總竟然這般魯直無禮!
但是在她看到秋葉白伸手拉過來的女子之後,她瞬間一愣,隨後便也乖巧地退開了。
“大人果然好眼光,有了這樣美妙的大丫頭在身邊伺候着,果然其他一切都是庸脂俗粉了。”劉員外打量了一下被秋葉白拉着坐下來的少女,眼底也不由閃過讚歎,諂媚地遞了一杯酒給秋葉白。
這女子雖然留着劉海,又低着頭,一副小夾子氣的羞澀模樣,但是仍可見她五官之姣好,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
秋葉白一笑,先接了劉員外遞來的一杯酒喝了,又自己倒了一杯酒遞給梅相子,在她耳邊曖昧地道:“是了,本千座的相兒自然是妙人,外人自不知道她的妙處,香得很,呵呵。”
這等輕浮的話說出來,在座的都是男人,哪裡有不知道什麼意思的,皆齊齊發出曖昧的笑聲來。
梅相子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秋葉白噴在自己耳邊好聞的氣息,也已經足夠她羞窘的了,只狠狠地瞪了秋葉白一眼。
秋葉白大笑起來來,又倒了一杯酒往梅相子嘴裡灌去:“小辣椒,這是給四少我擺臉色麼?”
梅相子面紅耳赤,卻又拒絕不得,只能被逼着連灌了好幾口酒。
原本他們還擔心秋葉白是個不好相與的,就像那個死掉的彭員外郎一樣,卻不想比前面來的司禮監裡的那幾個還要輕浮。
劉員外和莫嫌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都齊齊地笑了起來,連連推杯換盞,秋葉白也都來者不拒,喝得痛快,氣氛一下子熱鬧輕鬆了起來。
絲竹之聲、女子嬌笑之聲混在一起,靡靡不斷地飄出了房外。
酒過三巡,席間的人都倒了大半,有兩個看風部的紈絝們都鑽到桌子底下起不來身。
莫嫌譏誚地看了下剩下那些鑽在花娘懷裡的人,又看看也已經伏在滿臉通紅的通房大丫頭肩膀上的秋葉白,起朝着劉員外使了眼色,笑道:“看樣子,今晚還要麻煩劉員外收拾出來幾間客房安置我們大人還有幾位同僚了。”
劉員外自然含笑點頭:“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
隨後莫嫌便招呼着自己帶來的人將秋葉白和她身邊看風部的人全部都安排進了劉家的客房。
莫嫌看着自己都有些站不穩的梅相子,笑嘻嘻地道:“姑娘,就麻煩你好好照顧你家大人了。”說罷,招呼了下人們放下水盆和毛巾,也懶得再理會牀上醉的不醒人事的秋葉白退了出去。
梅相子自己被灌了不少,若不是她在江南的時候煉製梅子酒,時常品嚐一些酒液,只怕自己都站不住了,只是她雖然在船上跟着小顏子學了些伺候人的表面功夫,但秋葉白卻從來沒有要她伺候過。
她看着躺在牀上的秋葉白遲疑了許久,還是紅着臉,笨拙地取了水淋淋的帕子一搖三晃地靠了過去。
燭光下牀上閉目的年輕人五官看起愈發雋秀異常,宛如玉雕一般帶着淡淡透明的肌膚染了一點酒意的紅,真真是公子如玉。
梅相子看得楞了楞,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目光,隨後伸手過去試圖給秋葉白擦臉,卻不想一隻修臂忽然勾住她纖細的腰肢,按在她的背上向下一壓,梅相子整個人就瞬間被壓在秋葉白的懷裡。
“你幹什麼,放開!”
她霎時驚慌失措起來,心跳如鼓,梅相子試圖起來,但是鼻尖縈繞的酒香和秋葉白身上的香氣彷彿會醉人一般,讓她原本就有些迷糊的腦子裡越來越迷糊,竟動彈不得,伏在秋葉白胸口慢慢地閉上了了眼。
而與此同時,那原本早已醉的不醒人事的人,卻忽然睜開了眸子,一個利落地翻身坐起,將梅相子去了繡鞋安置在牀上,同時將被褥給她全部拉好,然後吹熄了牀邊的燈火。
室內燈火一滅,室外的月光就瞬間將室外的物體形狀投射在了窗紙上。
秋葉白看着那伏在自己窗口的人影慢慢起身,想來是見了秋葉白已經睡着,便立刻悄悄地離開。
她脣角勾起一絲輕笑,隨後從袖子裡取了一把粉末往自己身上一灑,瞬間消除了所有的酒味,然後便如一抹輕鴻一般悄無聲息地從窗口追了出去。
秋葉白的輕功已臻化境,那人自然是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跟蹤着,只三竄兩拐,熟門熟路地轉到一處書房一樣的地方。
她立刻躍上了屋頂,揭開一片瓦,看下去。
裡面正對坐着兩個人,一個是莫嫌,一個是正是那劉員外。
劉員外摸着自己的山羊鬍子輕蔑地道:“一個玩酷子弟,出門都不忘記帶通房丫頭的貨色,竟然還來查案,他能查出什麼來,都是來騙吃騙喝騙拿的!”
還有這個鞦韆總帶來的那些個東西,全都是一路貨色。
莫嫌搖搖頭,笑道:“算了,總歸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的,咱們只要不讓他們抓住什麼把柄也就是了。”
劉員外點點頭:“這個我自然省得!”
莫嫌想了想:“是了,最近梅家好像正在找一個女子,說是跟着秋葉白船上來的,你看會不會是那個香兒?”
自從酒席上秋葉白說梅相子的妙處是香,他們自然也都以爲相兒是此‘香’非彼‘相’。
劉員外和梅家時世交,他一看那畫像和描述,便知道梅蘇正在找的是誰,此事內情如何,他並不知道,於是也不多說,只淡淡地道:“我看不像。”
怎麼會像呢,一個是千金小姐,一個是通房丫頭,他還是見過梅相子的,比這個丫頭美貌多了。
莫嫌見他不願意多說,便也點點頭起身告辭。
秋葉白伏在書房頂上,看着劉員外送了莫嫌離開,看着暫時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探查,也沒有再停留,一個縱躍離開了。
到了劉府外頭的一片小竹林裡,她站定之後,輕咳了幾聲,不一會就轉出了一個人影。
“大人!”周宇朝着她一拱手。
秋葉白看着他淡淡地道:“走吧。”
周宇點點頭,隨後跟着秋葉白一路向城裡而去。
東岸縣因爲是水陸樞紐,夜裡也時常有船隻靠岸,所以夜裡靠近碼頭一帶是特許沒有宵禁的,不但沒有宵禁,而且還相當熱鬧,吃飯、打尖、青樓都在那附近臨河的一條長街上。
秋葉白領着周宇到了江邊的一座尋常的客棧,揀了個臨江的窗邊坐下來,讓小二切了兩斤滷牛肉、一隻燒雞,一碟拍黃瓜兩碗餛飩,一碟花生,再叫了一碗酒,便坐了下來。
起初周宇以爲秋葉白在等人,於是便不多問,陪着秋葉白坐着,看着她慢條斯理地磕花生,吃黃瓜,偶爾吃一點葷菜,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
周宇有點忍不住了,遲疑着開口:“大人,咱們這是在這裡做什麼,您可是在等人?”
秋葉白卻一邊吃花生一邊懶懶地忽然道:“周宇,你來猜猜我爲何今夜在李員外那裡演了一齣戲,然後坐在這裡?”
周宇一愣,隨後道:“屬下以爲,可能最遲明日那梅大公子的追兵就要到了,他若不在東岸,咱們手腳好施展,但是梅蘇非常人,若是他在東岸坐鎮,那咱們查案必定會有麻煩,所以最好能在今夜他沒有到的時候,先行佈置些什麼,或者探查一些梅家還來不及抹去的痕跡,比如審訊一些證人。”
而去李員外家的一齣戲,可以讓所有人都以爲他們都已經醉倒,又是在對方地盤,今夜對方必定大爲放心。
秋葉白看了周宇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沒錯,周宇,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不過有一點你也許不明白,你只猜測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沒有猜到。”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我今日坐在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你的命!”
周宇瞬間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根抵在他的手腕脈門上的一根藍色的針,那針上的幽藍看着極爲滲人,分明是一根染了劇毒的針。
“這針上的毒叫牽機,雖然不是見血封喉的,但是它會在滲入血脈之後,瞬間麻痹你全身經脈,然後是五臟六腑,你會窒息而死,只是看起來倒像是酒喝多暴斃而亡。”秋葉白慢悠悠地道,
周宇看着秋葉白,眼底都是一抹痛色和受傷:“大人……爲什麼?”
自從他出事之後,秋葉白一直在坐鎮看風部,替他和所有人收拾殘局,其間所展現出來的敏睿,讓他早已折服,不再如當初那般被逼迫效忠,而是默默地將秋葉白當成可以依靠的人,甚至能主心骨,對秋葉白心存感激,也在和她的合作之間,慢慢地發現了自己並不是真的是別人眼裡的廢物。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秋葉白忽然說要殺他!
秋葉白看着他,淡漠地道:“因爲,你雖然很聰明,但是卻並不那麼清醒,時常會將敵做友,誤入他人陷阱連累他人,即使杜天宇明知道你跟着我也許會死,都不曾試圖提醒過你,但今日我看你和那杜天宇還是那般親近,我就知道你太過多情,優柔寡斷,就算不是杜天宇,也會有別人來利用你。”
她頓了頓,繼續冷冷地道:“你原本那樣的性子,又還沒有什麼識人之明,日後必定還會釀成大禍,連累本千座和你身邊看風部的人,倒是不如提前了結了你,你不是說過爲了看風部的兄弟們,爲了替你頂禍的司徒,你可以做任何事情麼?”
周宇被她說得面色愈發地蒼白,心中更是掀起驚濤駭浪,他想要要反駁,但是卻又無力反駁。
是的,他優柔寡斷,沒有識人之明……
“其實,我知道這件事,很可能是姐夫做的,我也知道,以前父親是對我寄予了厚望的,但他很少在家裡,母親早逝,家中對我最好的就是長姐,我知道她並不喜歡我優秀得超越她的親弟弟,所以我放棄了繼續考學,而是按着姐夫的安排進了司禮監……。”周宇苦笑,眼底閃過茫然的淚光。
“我以爲我那個樣子就能讓長姐放心了,但是卻沒有想到後來會發生那些事情,牽連那麼多人……。”
秋葉白看着他,譏誚地道:“愚蠢,好了,我也不與你多說,看在我們同僚一場的份上,這銀針我就交給你,你若是願意自裁,那自然最好,你若不願,我也不強求,你自管離開,只是以後再也不要回到司禮監看風部了,這一頓飯就算是餞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