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白簡單地洗漱完畢,出了房門便看見穿着素色苗繡裙子的少女靜靜地坐在迎客間裡,正向外張望着,見有人走出來,她立刻轉過頭看過來,起身道:“秋監軍大人。”
她頭上也只簡單挽着髮髻,髮髻邊上一隻素銀簪子並着一朵白山茶,這般素雅的妝扮在少女的身上只襯托得她膚色雪白,姿容清美如空谷幽蘭。
秋葉白看見她這般模樣,挑了下眉:“中原話說男要俊一身皁,女要俏一身孝,公主這身裝扮着實極美。”
苗人雖然開放不羈,但是九翠到底未曾嫁人,被男子這般誇讚,讚語還是出自這般俊美無儔的‘男子’,便瞬間微微紅了臉,隨後秀氣地對着她行了個禮:“大人謬讚,小女哪裡能與上京佳麗媲美,何況聖女迴歸天神的懷抱,我們七十二峒的苗人都要穿上素衣一個月以表達敬意。”
秋葉白點點頭,在上首坐下,淡淡地道:“公主請坐,不知今日前來拜訪,所爲何事。”
這個九翠公主並不簡單,自從前些日子真假聖女的事兒出來之後,榮乃耶等人除了震驚之外,更多是對於失去制衡他們底牌之後的惶恐,這九翠便一直替代榮乃耶與她和使團交涉。
年紀不大,但進退得宜,而且熟知漢家文化,胸有城府。
只是如今理事到底稍嫌年輕稚嫩了點。
“秋大人,小女是來多謝您的。”九翠微微一笑,神色之間頗多誠懇之色。
“多謝本座?”秋葉白看着她,眼裡閃過疑惑之色。
九翠點點頭,輕嘆了一聲:“如果不是你,我們並不知道小池聖女和蠱王竟然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裡,更不知道原來我們供奉了那麼久的聖女竟然是個假的,這到底多虧了您和小池聖女的那段交情。”
秋葉白見她這麼一說,心中也隱約知道她的來意了,她垂下眸子,微微彎起脣角:“不必謝我,那是我欠小池的一份情。”
她話音剛落,便看見九翠忽然起身‘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寧秋端着茶水進來見狀都嚇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地道:“這是怎麼了?”
四少從來不喜歡人跪她的,更不喜歡人跪來跪去。
說着她便打算上前攙扶起九翠,但是秋葉白卻擺了擺手,寧秋一愣,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怎麼忽然換了個性子,但還是立刻會意地收回手,徑自端着托盤退到了另外一邊.
“公主殿下對着我行這般大禮,若是讓你們的族人看見了,怕是要以爲我欺負你了罷?”秋葉白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
九翠一邊跪着一邊神色堅定地道:“小女只是希望大人看在小池聖女當初救過大人命的份上,給我們七十二峒的子民留一條後路。”
她這麼一說,寧秋也隱約地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麼了,臉上浮現出冷淡的神色來,也沒有再試圖扶起九翠了。
“本座做事一向恩怨分明,公私也很分明,情分是情分,公務是公務,就算小池救了我,你們三番五次下狠手,又怎麼算呢?”秋葉白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沒有了蠱衛這個能夠依仗的底牌,所以現如今是打同情牌了麼?
面前之人明眸藏秀含蘊,明銳非凡,幾乎彷彿能看到自己的心頭去,這種感覺讓九翠很有些不安。
她擡起頭,眼中已經是含了淚:“秋大人,兩軍對壘,各有死傷,必定多有得罪,所以我跪在這裡向您賠罪,也希望您能想一想,聖女一生奉獻天神,爲的是庇佑我苗疆平安,她在天之靈看見自己的子民生靈塗炭之時,必定傷心欲絕。”
九翠說到最後已經哽咽出聲。
秋葉白看着她,有些譏誚地彎起脣角:“是啊,不知道小池那樣善良的人,她的在天之靈看見自己庇佑的子民竟然是這般殘酷無情,生生屠戮了十萬生靈,是不是會更悲傷?”
九翠瞬間噎住了,她臉色變得異常的蒼白,好一會才艱澀地道:“秋大人……那是……那是我們的最罪,我承認,但是以血還血,除了讓彼此血流成河,徒增悲傷之外又還有什麼作用呢?”
她頓了頓,苦笑一聲:“我苗人若是真的要和貴軍打起來,我們必不是對手,但是我們一直在山中狩獵,幾乎男女老少都是好獵手,山中毒蟲猛獸異常多,我的族人們向來悍不畏死,苛政猛於虎,若非當初官逼民反,我們也不會不得不反!”
秋葉白輕嗤了一聲,低頭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說得真是妙,那麼你們的族人在屠戮手無寸鐵的嬰兒和女子的時候,又和你們口中的狗官有什麼區別?”
九翠身形一震,並不說話,只是閉上眼簌簌落下一串串的淚珠來,異常地惹人憐惜。
秋葉白素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但是這個時候她卻只伸手挑起面前少女的下巴,淡漠地道:“想要爲你的子民做什麼事情,保住你們子民的性命,你只需要去告訴你的父親和你們其他人,只有一個條件——沒有什麼和談,只有受降,就這麼簡單。”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如果你們答應得夠爽快,也許本座可以考慮說服陛下,不用你父親和母親戴罪上京,只是退守苗疆原地。”
九翠瞬間愣住了,下意識地道:“只有受降,這不可能!”
秋葉白看着九翠,冰冷地一笑了:“不可能麼,那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隨後,她看向寧秋:“寧秋,送公主出去。”
九翠立刻惶惑地道:“等一下,秋大人,秋大人……這件事還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寧秋立刻走了過來拉起九翠,微笑:“九翠公主,我家四少說出口的決定,從來就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餘地,你最好還是走罷。”
說着,她便扶着九翠向門外走去。
九翠只覺得自己被寧秋輕輕一提,整個人便被硬生生地扯了起來,更是不由自主地被對方帶着走。
九翠起先還掙扎了一會,但是在看見秋葉白淡漠的神色之後,她終於不再掙扎,而是任由寧秋將她帶出了門外。
“走罷,不送了。”寧秋看着她還有等候在門外的兩名侍女道。
九翠站在門外,還是神色蒼白地對着門內行了漢人的福禮:“多有叨擾。”
隨後她才理了理衣襬領着人離開。
寧秋見她沒有糾纏的樣子,倒是有些意外,看着她離開之後,才關上門。
……
九翠領着吉祥和如意匆匆地地走着。
“小姐,他們實在太無禮了,怎麼能這麼對待你,他們這是吃定了咱們苗疆無人麼!”吉祥忍不住憤怒地對着前面的九翠道。
自家小姐的姿態還不夠低麼,竟然就這麼將小姐趕出來。
九翠神色早已恢復了平靜,眸光有些冰冷:“沒錯,他們現在就是吃定了蠱衛已死,苗疆無人!”
“咱們不怕!”吉祥怒道。
九翠停下腳步,轉過臉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怕,如果你阿爹、阿媽、阿哥全都死在漢人的刀下,你怕不怕?”
“我……。”吉祥臉色白了白:“漢人那麼不會那麼殘忍罷……。”
“有什麼不會的,當初咱們爲什麼反叛,你是不記得了麼?”如意在一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
九翠又補充了一句:“何況咱們殺了整個象郡的人,現在屍骨都全部扔在慶軍山裡,你覺得如果漢人看見滿山谷和河谷男女老幼的屍骨,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想?”
吉祥的臉色瞬間白了,有些慌張地道:“小姐,那我們要怎麼辦?”
九翠臉色更冷了,她擡起眼看着天邊翻卷的烏雲,嘆息了一聲:“能怎麼辦,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將結果告訴阿爹和丞相他們罷,我哀兵之態已經擺了出去,話裡話外威脅、哀求都用上了,那位秋監軍給出的條件在我們手中無棋可下的份上,其實……算不得太過分。”
她說到了最後,苦笑一聲:“若我是個男子,也許真就上馬和漢人戰上三百回合,只苗疆無人,竟要我一個女子做考量,也是合該受這樣的罪,只怕不但要賠款納貢還要和親,但是如今我們什麼談判的餘地都沒有了。”
阿爹還說想要她當八皇子的王妃,只怕這回連妾都沒得做。
吉祥和如意一下子就流淚了,齊齊道了聲:“小姐……。”
主僕三人齊齊流淚。
……
小竹樓裡
“走了?”秋葉白一邊喝着蜂蜜青橘茶一邊淡淡地問。
“是。”寧秋點點頭:“那公主倒是識趣的很。”
秋葉白聞言,明眸裡閃過一絲笑意:“那可不是簡單人物,聰明得很,今兒這般哀兵姿態一擺,倒是讓人不忍心了。”
寧秋挑眉:“小小年紀,一個尋常苗女能有這般心機?”
這公主可是蜜罐子泡大的,苗人的這種‘宮廷’可比漢人的單純多了,像安樂公主那種嫡出皇女雖然心機頗多,卻多是尋常的那種閨閣後院裡爭寵的手段,可沒有這般‘大局觀’。
秋葉白微微一笑:“我聽說這位九翠公主可是相當得榮乃耶倚重,人是聰明的,可惜有了那麼個魯莽的爹。”
寧秋冷哼一聲:“他們屠城的時候,可不見這般低姿態呢。”
她頓了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啊,是了,我剛纔看見殿下來了,方纔尋一白他們去了。”
秋葉白聞言,瞬間眼角一跳:“現在人呢,還和一白他們在一起?”
寧秋纔要說話,便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小白……可在?”、
寧秋一愣,隨後笑着去開門:“殿下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客氣了?”
往日裡那位主子從來就是一副天下唯我獨尊,沒有什麼路是他走不得,沒有什麼門是他進不得的樣子,連四少沐浴的時候,他都是想進就進的。
雖然總是被四少給趕出去,但是殿下總樂此不疲。
這回進個門都客氣了?
秋葉白看着寧秋打開門後,站在門外戴着斗笠的身影,暗自輕嘆了一聲,那是因爲站在門外的根本不是百里初那個壞人。
“寧秋,你先去準備些點心來。”秋葉白淡淡地道。
寧秋會意地點點頭,含笑道:“好。”
隨後,她對着‘百里初’福了福,轉身離開。
元澤進來之後,摘下頭上的斗笠,看着秋葉白微微一笑:“可是用了早點了?”
秋葉白起身走過去,點點頭:“用了,你呢?”
元澤也頷首:“用了。”
兩人分別在窗邊的竹榻上坐下,一時間有些無話。
“你昨晚睡得可還好?”秋葉白索性取了一杯蜂蜜青橘茶給他遞了過去。
元澤接了過來,輕品了一口,似覺得茶水味道很不錯,微微眯起眸子,含笑頷首:“還好,只是小白施主的頭不輕呢。”
秋葉白聞言,瞬間一愣:“我的頭?”
過了一會,她才記憶起自己似是後來倦了以後,不知怎麼就睡了,似枕頭還挺……特別的。
因爲習慣了百里初的親暱,以前她也偶爾會躺在他腿上睡去。
難不成這回……她抓了元澤腿當枕頭了?
她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你可以把我放下來的。”
元澤看着她,銀眸一片溫柔純淨,淡淡地一笑:“不,貧僧願意。”
秋葉白愣了愣,若是阿初的眼睛是一片漆黑無邊能吞噬人靈魂的海淵,阿澤眼睛裡的溫柔簡直像五月溫柔純淨的海,她伸手輕撫過他垂落的髮絲,輕嘆了一聲:“阿澤……。
“貧僧可以抱一抱你麼?”阿澤忽然問。
秋葉白看着他溫淡透澈的眸子,只覺得在他眸子裡看見一絲不敢確定的窘迫和羞澀,她好一會才輕輕點點頭。
元澤忽然伸手輕擁住她的肩頭,讓秋葉白一愣,卻聽他在耳邊溫然道:“白,沒有關係的。”
他頓了頓:“阿初是我,我也是阿初,他在你身邊,就是我在你身邊。”
秋葉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元澤有些遲疑和輕顫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果……阿初說的那些話,是真的,白會……討厭貧僧麼?”
“什麼話?”秋葉白有些疑惑。
“那一次,我睡着以後,阿初說的關於我的那些……那些話。”元澤的聲音有些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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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呃呃呃~那啥戲份我乾脆全部刪掉了~所以才通過了審覈。
後來我想了想,有些戲份也許這麼早出現在小白和小和尚之間,有些不合適,所以刪掉就刪掉了吧,這時候還是純純的,比較合適他們之間劇情的發展。
那啥,上次沒給完小橘子,我週末會放出來在羣裡,就醬紫。
還有今天會萬更~彌補前兩天更新問題。
嗯初殿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