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白看着百里初的樣子,直接輕嗤了一聲,這廝是欺她無法麼?
她看着百里初挑眉:“殿下真的要看?”
百里初精緻斜飛的眼角挑起妖異的弧度:“自然。”
秋葉白點點頭,倒是挺乾脆的:“好。”
隨後,她轉過身,忽然直接伸手將頭上的髮簪一拔,滿頭青絲如瀑布一般落下來,她微微一晃臻首,那青絲瞬間如一匹光滑的黑色綢緞掩了她雪白的背。
隨後,她動作極快地一抖衣衫,連着長髮一起套在身上,合攏了衣襟和束好腰帶之後,她方纔將長髮從脖子後撥出來,重新隨意地在頭上盤髻。
一切整理妥當,秋葉白覺得自己身上沒有露出一點兒春光之後,方纔轉過身看着百里初,微笑:“殿下,好看麼?”
自從知道她是女孩子以後,這傢伙的情緒就變得極爲古怪,讓人琢磨不來,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抓住她的小辮子,就能欺負她!
百里初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隨後微微顫了下長長的睫羽,頗有些憐惜地輕嘆:“小白,你這是何苦呢,本宮並不嫌棄你的身材,你何苦自卑若此。”
秋葉白:“……。”
他不是屬鬼,而是真的是屬於冷血爬行動物的罷。
他們真的是存在同一個世間的物種麼,爲什麼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邏輯方向?
她哪裡顯得自己自卑了!
秋葉白索性直接往牆上一靠,冷冷地看着百里初下逐客令:“殿下,您如果沒有什麼事兒,也不打算插手我的事,就請做壁上觀。”
現在的情形,她如果稍有行差踏錯,便說不定牽連無數,所以她需要時間,也需要空間用來沉思未來的佈局。
他老這麼不請自來,實在讓她太過困擾,和他在一起,總要費盡了心思子應付他身上,根本沒法子好好思量接下的局勢裡,自己怎麼落子。
百里初見她臉色冷淡,便坐了起來,起身走到她身前,但卻只是靜靜地站着,沒有說話。
秋葉白感受着那冰涼的呼吸輕輕地掠過自己的額上細細的肌膚,但是這一次她並沒有躲,只垂下眸子看着那一襲黑色的香雲紗的袍裾停在離自己腳尖不到一寸之處,夏日極爲柔軟輕薄的的衣袍裹出他修長筆直的雙腿輪廓。
沉默而詭異的氣氛之間,她盯着他的長腿,莫名其妙地開始走神——嗯,雖然百里初實在讓她覺得如芒在背,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位殿下確實美貌,每一處都看起來顯得那麼恰到好處的精緻。
“小白,忘恩負義,會讓本宮傷心的……。”百里初垂下眸子,眸光幽幽涼涼。
他凝視着被他困在牆壁之間的人兒,從這個角度去看着懷裡和牆壁之間的人兒,她雖然在女子間已經算相當高挑了,但此刻在他面前,顯得莫名的嬌小,少年的清俊和少女的柔美在她身上糅合得恰到好處,穿着他給她的綠衫,似一株月下茂盛修挺又柔韌的青翠綠竹,靠近了,他彷彿都能聞見她身上那種青蔥翠葉與露珠混合的清新氣息。
那還是屬於自然的氣息,日升月落,都在光明之間。
他有點着迷地看着她瓷白的肌膚,指尖輕觸上她柔軟的髮絲,目光漸漸地深沉,原本就看着幽幽深深的無機質詭瞳裡的光芒愈發的陰冷幽邃,似一片黑暗中翻騰着令人心驚的陰戾。
越是陰暗的生物,越是想要佔有自己得不到明亮和溫暖。
被人拒絕的感覺,真是讓人覺得討厭……
如此接近的距離,秋葉白不知道自己一擡頭是不是就碰上不該碰的地方,她並不打算擡頭,自然也就沒有看見百里初眼底暗中近乎猙獰的慾望。
她眼角餘光瞅着地上的鋪蓋卷、夜明珠燈,包括乾淨水和食物,不可否認,他這個‘飼主’倒是算不得虧待她。
但是……
“殿下,我很感謝……。”
她心中輕嘆一聲,剛想擡頭說什麼,卻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一陣古怪的‘吱嘎’聲,那是牢門即將打開的前奏,秋葉白眉間一冷,向前走了兩步,側耳細聽。
果然這是就要提審了,門外已經同時傳來了人聲:“將人提出來,大家仔細些,一會不要讓人犯脫離枷鎖控制。”
她眸光瞬間閃了閃,沉吟了片刻,正打算轉身讓百里初離開,但是肩才一動,身後的人忽然一隻修長的手繞過她的細腰,一把扣住她纖細的腰肢往他懷裡溫柔地一帶,讓她的背部一下子緊緊地貼着他的胸口,隨後另外一隻手繞過她胸前捏住她的下巴,將她固定在自己的懷裡。
他低頭忽然在她耳邊吐氣如蘭:“既然小白不希望本宮留下,那本宮就走好了。”
她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忽然強行擡起下巴,一道陰影當面籠罩下來,百里初已經覆上她柔軟的脣,輕巧地咬了一口。
秋葉白被他咬得嘴上微微一疼,她一顰眉,伸手去推百里初,這廝一點也不顧場合麼?
但這一推之下,百里初卻很快就鬆了手,沒有如尋常那樣磋磨她。
她一愣之後,再轉身,卻發現身後竟然已經沒有了人影。
秋葉白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若非餘下滿室靡靡香氣,她幾乎以爲方纔那些對話不過是幻覺,她忍不住匪夷所思地挑眉環顧四周,是百里初的武功到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匪夷所思的程度,還是他太熟悉這禁閉室的機關?
但是她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多想,因爲禁閉室的大門已經被人打開,她只能迅速地將夜明珠燭臺和換下的破衣裳隱藏起來。
等到她收拾完畢,禁閉室的大門已經打開,司禮監的人正全副武裝警惕地提着手鐐腳銬站在門邊警惕地看着她。
“帶人犯!”
秋葉白垂下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幽光,隨後很順從地走出了牢門。
牢門外,陽光正刺眼,一股子帶着熱氣的秋風迎面撲來,空氣裡夾雜着草葉被曬過之後的乾焦澀香之味。
雖然牢房裡有夜明珠,但是夜明珠的熒光又怎麼能與日輝相媲美,這般刺目的燦爛光芒讓秋葉白忍不住伸手擋住了眼睛,有點讓人想要流淚。
但是那種光芒和草葉之氣卻讓秋葉白忍不住舒服又貪婪呼了一口氣,只覺得身上那種黑暗陰冷的黴味似乎都在着乾焦澀香之氣消散殆盡。
一道中年太監略顯尖利的聲音冷冽地在附近響起:“秋葉白,不是本座爲難你,太后老佛爺要提審你,本座必須謹慎。”
秋葉白一頓,視線裡方纔漸漸清晰,便看見鄭鈞正站在自己不遠處,身後跟着陳賀。
她微微一笑:“看來草民面子不小,督公大人,掌印大人都親自來押人。”
鄭鈞看着她沒有任何反抗,任由身邊的小太監給戴上手銬腳鐐,神色莫測地看着她:“秋葉白,本座敬你也算條漢子,不曾多爲難你,面見老佛爺自然要謹慎,你自爲之。”
鄭鈞的話看似有些突然,但是敏銳如秋葉白,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秋葉白只朝着他點點頭,也不多言,只淡淡回道:“是。”
她能在禁閉室的日子過得不錯,不代表別人也能過的不錯,雖然其中自有百里初的能耐的,但畢竟暴室是在他手裡,鄭鈞也算是網開一面,所以她自然不會說漏嘴。
司禮監的內監衛浩浩蕩蕩地押着秋葉白向永寧宮後殿而去。
……
而永寧宮外殿熱鬧,永寧宮後殿也算不得寧靜。
“姑母,您可喜歡瀾兒做的燕窩蓮子羹?”美貌的少婦站在太后老佛爺身邊,輕輕地爲她捶着肩頭,言笑晏晏。
一件秋香色繡百爪金菊的雲綢齊胸裙勾勒出她豐滿的酥胸,外罩一件淺鵝黃色的輕紗上同樣有大片的金菊在上面鮮豔的怒放,愈發地襯托得那少婦容色鮮妍,不是襄國公主杜珍瀾又是誰。
“嗯,味道不錯,也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了。”太后用了幾口燕窩羹,只覺得滿口之間另有一番清淡香氣很是消暑,點點頭,露出一絲笑意。
杜珍瀾看着自家姑母難得露出笑意來,便似喜上眉梢:“姑母喜歡就好,也不枉瀾兒專門請教了羅醫大人抓的清心解秋暑的藥材呢。”
聽到杜珍瀾提起羅醫正的名號,太后老佛爺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隨後挑眉,淡淡地道:“哦,是老羅的方子?”
杜珍瀾點點頭,含笑道:“正是,羅醫正伺候姑母多年,自然是最瞭解姑母的,侄女兒和他一樣盼着姑母好,自然有什麼都要去請教他的。”
杜珍瀾話音剛落,就見董嬤嬤朝她微微顰眉,搖了搖頭。
羅醫正伺候老佛爺多年,體貼細緻,老佛爺雖然威勢極重,但待羅醫正情分自然不同,提到羅醫正雖能讓太后高興,但是公主殿下這就有些太刻意了。
杜珍瀾看着董嬤嬤朝着自己使眼色,她眸光微閃,但是見太后老佛爺卻並沒有惱怒的模樣,神色舒緩似心情不錯,她忍不住一邊幫着太后老佛爺捶肩頭,一邊繼續道:“而且,瀾兒也是照着醫正大人的吩咐,制了許久那些藥材,纔將那藥的澀味去了大半,不知姑母可喜歡?”
老佛爺不可置否地低頭品了一口,聲音聽起來卻還算悠然:“嗯,還不錯。”
杜珍瀾便笑了,輕笑:“既然姑母喜歡,那以後瀾兒經常跟羅醫正學着,伺候姑母可好?”
她話音未落,就聽見‘砰’地一聲脆響,一隻翡翠碗直接在她腳下摔成了八瓣,裡頭精心熬煮的燕窩散了一地。
“姑母!”杜珍瀾嚇了一跳,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卻見太后冷冷地看着她,銳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戳過來,讓她不敢輕易出聲,周圍的宮婢瞬間跪了一地,也只餘董嬤嬤站着,有些無奈地撇了眼杜珍瀾。
這位公主殿下真是不聽勸,年輕人就是氣兒盛,唉!
“姑母,您這是怎麼了?”杜珍瀾看了眼地上的燕窩,小心翼翼地委屈地輕聲詢問。
“沒怎麼了。”老佛爺拿着帕子優雅地擦了擦脣角:“不過是哀家看着自家侄女兒,這般小意溫柔,卻是爲了一個罪人,着實讓哀家看得眼熱。”
杜珍瀾心中‘咯噔’一下,隨後立刻賠笑:“姑母,您說這是說什麼呢,瀾兒……。”
“還要狡辯麼,早不來,晚不來哀家常永寧宮,偏生就是這種時候來了,如果哀家沒有記錯,你昨兒才親去了一趟司禮監罷?”太后冷淡地打斷了她的話,看着杜珍瀾欲言又止的心虛的模樣,她冷笑了起來。
“還是你們一個個都覺得哀家老了,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告訴你,哀家就算是老了,也不會是個睜眼瞎子,更絕不會由着你們這些後輩一個個地來戳哀家的眼窩子!”
太后說到了氣頭上了,冷笑連連,擡手啪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鳳顏大怒,杜珍瀾這回也‘嗤通’一聲給跪下了,老佛爺這回的怒火分明是衝着她來的。
她眼底閃過惱色,必定是鄭鈞這個老狗把她去找他的消息的透露給了老佛爺,才惹得老佛爺大怒。
但是事情既已經如此,她索性擡頭看着老佛爺冰冷的臉,乾脆地承認:“老佛爺您說的沒錯,侄女兒是聽老鄭說了您今兒要提審秋葉白,所以今兒才趕着進宮,畢竟秋葉白怎麼說也是侄女兒的繼子,他惹出來的這般大禍,如何能讓秋家置身事外,瀾兒身爲秋家主母,自然總要對秋家上下有個交代,所以纔來旁聽。”
杜珍瀾說得振振有詞,太后的臉色卻越聽越冷,嗤了一聲:“要對秋家有交代,別忘了你姓什麼,你是爲什麼嫁入秋家的,你要交代的人永遠只有杜家!”
聽到太后這麼一說,杜珍瀾臉色變幻莫測,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怨意來:“是,瀾兒自然不敢忘記,在姑母和父親眼裡,瀾兒以嫡女之身,十六花齡嫁給秋家家主當續絃然,自然一定要做個掌控秋家的好工具,那麼如今瀾兒也不過是遵照姑母和父親指示管好秋家之事罷了。”
太后爲後宮尊位如此多年,除了百里初敢踩着她的面子,誰敢忤逆半分,如今聞言,瞬間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杜珍瀾,你不要以爲哀家寵着你,看着哀家老哥哥的面上也一直罩着你,任你在外頭荒唐胡鬧,養下那麼多面首,今兒還會容忍你色令智昏!”
她還不知道自己這個侄女兒,當年是自己小哥的嫡出獨生女兒,自小就是天之驕女,顏色又好,心高氣傲,原本先皇后去了,她也是想着讓她入宮做兒子的繼後,但是兒子不願意再有杜家女兒進宮,她無法,只能提了原來大哥庶出的女兒——杜妃做皇后。
後來爲更好滴將秋家控制在手裡,他們不得不將杜珍瀾嫁給秋家家主秋景天爲妻,雖然封了公主嫁過去,算是彌補她。
但是自幼心高氣傲的杜珍瀾怎麼能從差點成爲皇后淪落到成爲尋常男子的繼妻,也生出了不少事兒來。
她覺得自己多少有些虧欠這個小侄女兒,加上原本天極帝國民風就開放,有權勢的貴族女子蓄養面首也不是沒有的事兒,便一直縱容着這個侄女在外頭風流,強壓下所有的議論,甚至將杜景天常年外調,就是爲了免得她鬧出事兒來。
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縱容讓這個侄女兒越來越荒淫無度!
“你是要氣死哀家,還是真當哀家不知道你那點荒唐心思麼!”
太后這般大怒,嚇得合宮的人瞬間都齊齊五體投地:“太后老佛爺息怒!”
這個姑姑自幼就極有主見,入宮就貴爲皇后,威勢極重,成了太后之後,更是如此,積威多年,杜珍瀾不敢說話,也只能要緊了脣角不再做聲,只是倔強的握緊了拳頭。
“老佛爺,公主也不是成心氣您,公主雖然年少氣盛,但還是很孝順您的。”董嬤嬤看着老佛爺臉色越來越鐵青,趕忙走了過去,拿手給太后順氣,同時給杜珍瀾使眼色,示意她說些軟化,哄勸太后。
但是杜珍瀾原本也是個傲氣的,或者說杜家女兒都是傲。
氣的,她只當沒有看見,差點把董嬤嬤也氣得仰倒。
董嬤嬤無法,見太后盯着杜珍瀾的臉色越來越鐵青,她只能趕緊上前繼續安撫太后:“太后老佛爺,您息怒,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襄國公主一向是個孝順的,定是那秋葉白恬不知恥,勾引公主纔會如此。”
杜珍瀾輕哼一聲,想說什麼,但是看着董嬤嬤飛過來的眼刀子和太后陰沉逼面的神色,張了張嘴,還是閉上了。
而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一聲:“人犯帶到!”
衆人臉色都是一變,立刻向門外看去,
老佛爺眼底寒光一閃,厲聲道:“給哀家帶進來。”
隨後她掃了眼杜珍瀾冷冷地道:“你給哀家起來出去,別給杜家再丟臉,杜家丟不起這個人!”
杜珍瀾臉色一白,隨後還是站了起來,被董嬤嬤示意過來的宮女帶走了。
秋葉白被宣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外頭聽到了裡面的動靜,不光是她,幾個站得近如鄭鈞和陳賀幾個都聽得清楚明白。
鄭鈞忍不住譏誚地低低地嘲諷了一句:“呵,真是……你這後孃是來給你求情的,還是來準備看你死的?”
秋葉白無奈地聳聳肩,苦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
杜珍瀾的這番‘求情’之下,太后老佛爺這會子大概氣的恨不能殺立刻絞死她罷?
果然,她纔剛剛踏進門一部,就見老佛爺垂着眼,突然冷厲地道:“秋家小兒實乃無禮狂徒,無宣膽敢踏入後殿,拖下去,給哀家重打三十殺威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