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將散盡在大火之中。
祭臺上所有的詛咒和罪孽,祭臺下普羅衆生或者悲泣或怨笑,在一具枯骨中燃燒殆盡,而紛紛揚揚的灰燼卻掩埋不了所有的和野心。
秋葉白目光從平民們的身上路移動到自己附近的同僚身上,腥紅火光映照在這些帝國統治階層們的臉上,他們或冷眼相看,或者神色詭秘,或眼含鬱憤,或者眼含欣喜。
而不管是哪一派的人馬,一切情緒都不過是在他們眼中流轉,而唯一相似的是他們面上都一派平靜。
她暗自輕嘆了一聲,明面上一切權鬥彷彿都告一段落。
但是她總有隱隱的感覺,這一切不過是另外一個開端。
杜家一家獨大的局面終於被打破,他們再無力稱霸之後,便是羣雄並起。
畢竟,太子未立,一切皆有機會。
她眯起眸子看向天邊,飛揚的灰燼飄散在灰濛濛的天空之中,太陽的光芒蒼白而無力,天空中的雲層異常的低厚,讓她想起遙遠的陰沉的大海。
塵埃落下,而波瀾——再起。
…………
一切祭禮完畢,百里初尚且有事需要善後,便讓雙白通知了她先行回明光殿。
當衆燒死活人祭天的事情也許數百年沒有過了,這一仇刑的灰燼似乎給每個人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灰霾,秋葉白便和寶寶一起回殿的時候,都能感覺到宮中衆人的沉默,每個人都低着頭,悄無聲息地來去。
秋葉白走在漫長的宮道上,寶寶則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忽然道:“四少,我想起司禮監還有些事兒,我先回去一趟。”
她轉頭看向寶寶,卻見他眉宇之間有掩不去的疲憊之態,眉眼之中有腥紅之色,她一愣,上前幾步扶住他的肩頭:“你怎麼了?”
寶寶閉了閉眼,揉揉眉心:“沒什麼,也許是被火煙薰了眼。”
秋葉白看着他的模樣,輕嘆了一聲,輕拍了下他的肩頭:“你且先回去罷,累了便歇一歇。”
寶寶垂下眸子:“我想告假幾日。”
她再次怔然,寶寶很少向她告假,她遲疑了片刻,伸手輕撫過他的額:“是爲了真言宮的事麼,還是燃燈……她已經死了。”
她知他心中有事,也知他當初必與真言宮有些聯繫,若當初燃燈是那個害得寶寶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個人,那麼方纔他親手了結了燃燈的性命,亦算是復仇了罷?
寶寶聞言,閉上眼,握住她的手,淚水緩緩地順着臉頰流落了下來。
秋葉白見寶寶竟落淚,心中一片心疼:“寶寶……。”
“無名。”寶寶忽然開口。
秋葉白一愣:“什麼?”
他閉着眼,輕聲道:“從今日起,我叫無名。”
她有些不明所以,寶寶喜歡換名字,但是這個時候,他卻怎麼忽然來了這樣的興致?
寶寶緩緩地擡起眸子,淡淡地道:“這是我在真言宮的名字。”
她聞言,看着面前的單薄少年,心中微疼,伸手環住他的肩頭:“寶寶,你這是何苦,真言宮的事過去便過去了,我不會再問。”
是因爲她的追問,勾起了寶寶過往那些黑暗的過去和痛楚麼?
無名……
無名……
原來寶寶真的無名,所以他一直在找自己的名字麼?
寶寶卻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容蒼涼而冰冷:“不,白姐姐,你不懂的,這個名字是我最初的烙印,我一生都避不開的開始,從今日起,也算是一個終結。”
秋葉白看着他的模樣,卻覺得他彷彿站在一個她不能觸及的地方,那一瞬間,他身上的氣息幾乎讓她想起了百里初。
“寶寶……。”
“無名。”寶寶握住她的手,再次道,聲音晦澀卻堅決。
秋葉白見他堅持的固執模樣,遲疑了片刻,還是嘆息了一聲:“好,無名。”
不管是無名也好、寶寶也罷,更甚至別的什麼名字,他始終是她撿回來,親手照顧長大的那個少年。
“無名,你姓雲麼?”她看着寶寶,不,無名道。
無名一僵,垂下眸子,淡淡地道:“白姐姐很想知道我姓什麼?”
秋葉白見他的模樣,心中忽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若是你不願意說,便……。”
‘不要說了’的三個字尚未出口,便見無名擡頭看她,彷彿下定了決定一般,古怪地一笑:“我沒有姓,因爲我並不知我父親是誰,也沒有人給我賜姓,連我的母親也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她的男人太多,所以她隨便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做無名……。”
她見他神色之中隱現淒厲之色,心中隱痛:“無名……。”
無名卻忽低了頭,低低一笑:“不過我的母親倒是有姓的,所以我算是從母姓罷。”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地道:“我的母親姓杜,雖然她也是個私生女,不被家人承認,但是我的全名勉強能稱爲——杜無名。”
秋葉白聞言,瞬間微微睜大了明眸,一下子鬆了寶寶的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寶寶你說什麼?”
不會罷?
她是聽錯了麼,寶寶,不無名竟是燃燈的孩子?
無名看着秋葉白震驚的面容,目光又落在她鬆開了手上,忽然輕笑了起來,清秀的面容上笑容異常地冰冷,甚至帶着點扭曲:“是啊,想不到罷,一個母親竟然會讓剝去自己兒子的臉和破壞掉他的身體,讓他變成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因爲女子比男子更難模仿,要成爲最好的易容者,‘選材’最好是非男、非女之人。”
秋葉白一時間太過震驚,沒有回過神來,卻見無名閉了閉眼,擡起頭來看着她,神色已經恢復了尋常的樣子:“四少想知道的,屬下都說了,先行告退了。”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
卻不想,他才行了幾步,便被秋葉白一下子拉住了胳膊:“寶寶!”
她頓了頓,復又喑啞着聲音道:“我並不知她是你的……你爲何從來不說,但是我還是要說,她不配做你的孃親。”
燃燈竟然是寶寶的生母?!
難怪之前看寶寶的表情如此複雜,其中竟還有這一出。
但是就算如此,秋葉白還是覺得燃燈死有餘辜,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如此殘忍的對待,根本不值得同情。
但是燃燈始終還是寶寶的生母,在他的心中,會不會……
無名聲音也有孝緊和乾澀:“你看,白姐姐,我之所以不說,就是因爲你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擡起澀然微紅的眸子看着她:“若是我想要救她,大可早動手,我不希望你有所顧忌,爲我爲難。”
他頓了頓,又悽然一笑:“何況她也從來不承認她是我的孃親。”
“寶寶……。”秋葉白看着他,心中微顫,伸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頰,卻被他握住手。
寶寶低下頭,劉海擋住了他的眼眸,讓她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我沒事兒,白姐姐,你先回宮罷,我修養幾日就好。”
秋葉白反手握住了他冰涼的手,遲疑好一會,方纔嘆息了一聲,鬆開了手:“好。”
這個時候讓他獨自一個人靜一靜纔是最好的選擇。
無名沉默着轉身離開,卻忽然聽得她在身後輕聲道:“我已經還是喚你寶寶,因爲我所照看長大,可以抵足而眠的弟弟,不管叫什麼,永遠都只有一個人。”
無名的身形頓了頓,眸裡閃過複雜的光,淒厲之色漸漸變得溫柔,隨後他輕‘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秋葉白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再擡首看向周圍巍峨的宮宇,心中思緒萬千,終歸化作脣角有些無奈的笑。
原來,她繞來繞去,身邊的機緣和人,都脫不開與這朝野千絲萬縷的聯繫。
造化弄人,不過如此。
………
秋葉白還沒有走到明光殿,便忽然聽見不遠處太極殿附近傳來一陣喧囂聲。
“報!”
“八百里加急奏報!”
“南疆八百里加急軍情!”
一聲聲愈發急促又愈發清晰的奏報之聲越過高高的宮牆,伴隨着尖銳的鳴鈴之聲飄蕩開來,讓所有的宮人的臉色都瞬間一變。
“是降虎鈴!”
降虎鈴聲銳,必有危來急!
周圍的宮人們瞬間都僵在當場,臉色微微發白,不安地聽着那尖利的鈴聲伴着馬蹄聲。
宮中無人不知,若非危急軍報,傳遞文書的信使絕對不會用降虎鈴並這樣一路策馬呼喊,令人守宮門之人開道!
她腳步一頓,立刻轉向太極殿而去,如果她沒有猜錯,百里初很快便也會到太極殿而去。
果不其然,太極殿附近已經站了不少尚未曾離開的大臣。
她刻意留心了一下,果然看見李牧和刑部尚書等人也充滿入朝,只是他們臉色也不算太好。
南疆局勢一向不平靜,但是到了這般前所未有的危急狀態話,最大得利者應當是百里凌風罷?
如果他就要從圈禁之中放出來了,李牧這些人這般表情會不會刻意了些?
果然,不光是她有這樣的想法,杜家一系的人更是如此,大理寺的金大人看着李牧,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真是來得好巧,燃燈宮主剛剛被祭了老天,這頭南疆就出事了,也不知是老天爺不滿意,還是有人在爲自己主子做鬼。”
李牧勃然大怒:“放你孃的屁,就算咱們再希望七殿下復朝,也不會他孃的拿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做鬼,你以爲老子姓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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