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秋葉白看着他幽幽迷迷的眼神,幾乎在那一瞬間,那種相似感、熟悉感,讓人戰慄的感覺幾乎讓她無法控制地差點操起手上的茶盞狠狠砸了過去。
但是元澤眼裡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忽然想起那夜癡纏,她眸光裡閃過陰翳,忽然輕笑了起來:“是啊,心魔,心魔,是我自己蠢了,才讓人有可乘之機,拿捏了我的心魔,將我玩弄於鼓掌之間,卻以爲自己是救世主,孰料原來,自己不過是自作聰明。”
元澤一驚,他有些擔憂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只覺得也許說什麼便錯什麼。
兩人之間陷入一片壓抑的沉寂之中。
直到秋葉白重新拿起了手裡的碗,一勺勺慢慢地將那些冷掉的粥慢慢地送進口裡,慢慢地道:“元澤,你不必多想,那日我就說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我壞了你國師活佛的修行,是我的心魔,與你無關,佛祖會原諒他的弟子,只要你足夠虔誠。”
她頓了頓,復又道:“當然,我相信你是足夠虔誠,酒肉處過,佛主心中留的事兒,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再破戒一次,自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秋葉白雖然語氣淡淡,只是裡頭的譏誚和疏離之意,讓元澤頓時心中莫名地狠狠一抽,隱隱作痛。
他的不善言辭,是因爲他自幼一向對人的善意和惡意極爲敏感,偏生周圍這樣的人太多,所以他一向不願與那些僞善面孔下的醜陋心思打交道,寧願獨自一人誦佛唸經,與木石爲伴。
而她一向對他算不得聞言軟語,待他卻自與尋常人不同,而如今,這份不同彷彿就要從此消弭於無形,短短三日,彼此間彷彿卻劃了深深溝壑,無法度過一般。
元澤忍不住無意識地就將那夜之中親密之時喚出來的稱呼再次說出來口:“白……。”
元澤原本聲音就極爲悅耳溫涼,這般黯然神傷,似秋涼的風掠過人的心頭軟處,秋葉白手上一頓,淡淡地道:“你還是叫我小白施主罷,那夜的事,元澤,且忘了就是。”
元澤聽她喚自己全名,不肯再喚自己‘阿澤’,只覺得自己心頭一片莫名的焦灼,這種焦灼是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情緒,那種若是不說些什麼,從此對方便會消失,但是張嘴又不知當如何挽留的茫然與挫敗讓他只能下意識地拉住她的衣袖。
“小白施主……。”
秋葉白看着他拉住自己衣袖,微微顰眉,轉了個話題:“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百里初到底子在做些什麼事情?”
這個問題在她心中盤桓已久,讓她輾轉難眠。
元澤見她沒有甩開自己,心中微微地鬆了一口氣,聽着她問,猶豫了片刻,還是無奈地搖搖頭:“阿初性子要強些,他覺得貧僧是個沒用的,若是他再不能做得主,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他的話罷。”秋葉白淡淡地道,這樣的口吻一聽就是百里初的,
“嗯,貧僧並不知道阿初具體什麼時候存在的,大約還是在真言宮……。”他頓了頓,神色有些悠遠迷離:“大約還是真言宮授香的時候,那時候貧僧尚且年幼,而每一次貧僧從夢中醒來,都會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時辰似乎過得極快,而身上也不知道爲何總全是血污,很久以後,才知道原來阿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但是阿初卻彷彿知道貧僧的存在許久了。”
秋葉白心中微微一鬆,若是元澤完全知道百里初在做什麼,自己便真是這世上最自以爲聰明,實際上最可笑的蠢人。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元澤雖然木訥,但是某薪面還是頗爲警惕的,她也察覺了他對人心的善惡似有一種本能的感知能力。
那麼當初,她明明是懷着別的目的接近他,他又爲何願意跟着她走?
“也就是說,你根本不知道百里初佔據身體的時候,他做過什麼?”秋葉白淡淡地開口,她很想知道如今的元澤,是不是真的一如既往,是她看見的那個樣子。
元澤搖搖頭,看着她的眼睛,輕聲道:“不,貧僧雖然懵懂些,卻也並不完全不知他做過什麼,至少貧僧知道你是阿初在意的人,而且知道他從來沒有那麼在意過的人,以至於他需要我來接近你,才能避免你對他過分的防備。”
元澤彷彿陷入自己的思緒裡頭,有些迷惑地看着秋葉白:“貧僧甚至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那麼在意你,那種感覺,只是知道阿初覺得很暖……很溫暖,只是抱着你,就會感覺很舒服,以至於貧僧都能感覺到那種愉悅和溫暖。”
秋葉白聞言,怔然了好一會——溫暖?
她看着他精緻無雙的面容,彷彿能透過那純粹美麗的銀灰色眸裡頭看見另外一個莫測冰冷而強悍的靈魂。
秋葉白眸裡閃過一絲複雜,她似乎曾經在和他交手的時候,聽到過他曾經提到過。
溫暖?
只怕是他喜歡喝暖的血罷?
她忍不住輕嗤了一聲,隨後忽然輕咳了幾聲,別開臉。
元澤一愣,回過神來,方纔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自己竟然不自覺地伸手去觸碰秋葉白的髮鬢。
他感覺到指尖下細膩柔滑的觸感,那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令他立刻想起了那個靡麗的夜,她柔軟的腰肢,細膩的肌膚,修長的膚,修長的雙腿,還有……那特殊的迷人的柔軟芬芳。
他瞬間一僵,趕緊收了手,抓住自己手腕上的念珠,面色緋紅:“……對不住……貧僧……。”
秋葉白亦在他幽涼的指尖觸碰上自己的臉頰的那一刻,想起了那一夜的荒唐與迷亂,他的純淨的眉眼之間燃燒着緋色的時,美豔驚人,似遍染了人間春色。
她垂下眸子,轉頭拿起一邊的茶杯,將杯子裡的涼水一飲而盡。
元澤忽然遲疑道:“貧僧有一事相問,不知小白施主可否爲貧僧解答。”
秋葉白見他樣子有些古怪,便淡淡地道:“若是我能答,自然會爲你解答。”
元澤點點頭,又猶豫好半晌,指尖輕輕地摸索了一會手中描繪着碧竹的小杯,方纔道:“小白施主……你……你真的是女兒家麼?”
秋葉白手裡的杯子‘哐當’一聲掉在了桌子上,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半晌。
“你是打算羞辱我麼?”
元澤聞言,立刻搖頭,急道:“不,不是的,只是……只是那日貧僧神志不清……眼中只得小白施主的樣子,所以……。”
“所以,你不知道我是不是女兒身?”秋葉白冷笑:“別告訴我,你竟然真連這件事兒不知道?”
雖然看着元澤的表情,她簡直不敢信息,這個呆和尚彷彿真的並不明瞭這個百里初早已經知道的事實。
這分裂得也太徹底了些,百里初知道的事,他未必知道,他知道的事兒,百里初卻清清楚楚的,她簡直要以爲百里初纔是原本真正的元澤。
“不,貧僧那日雖然迷迷糊糊的,但是知道小白施主你是女兒身,只是事後總覺得有些疑心自己是在做夢,一直都……。”元澤緋紅着面容低聲道,聲音越來越低。
秋葉白簡直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難怪那日他看見她的身子時,竟然一點沒有驚訝的樣子,事後她無數次疑心他其實早已經知道了什麼。
原來不過是他後知後覺!
秋葉白拿杯子輕品了一口茶,看着他有些手足無措,全無平日裡的散漫寧和,她心中涌起一種古怪而微妙的情緒。
元澤的銀灰色的眸子裡雖有一絲不確定的不安,但是卻如此的坦蕩無僞。
秋葉白譏誚地挑眉:“所以呢,你就幫着他接近我?”
元澤點點頭:“是,貧僧也很好奇,能讓阿初那麼在意的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秋葉白看着他,輕嗤了一聲:“你倒是實誠。”
元澤看着她,眸光溫潤淡然:“貧僧說了自己不打誑語,更何況那個人是你——小白施主。”
秋葉白看着他,原本彷彿已經沉靜了三日,略平淡下來的心湖,卻似忽然再起了漣漪。
她垂下了眸子,淡淡地道:“那麼現在呢,你覺得我是什麼人?”
元澤看着她,愣了愣,隨後道:“小白施主是……。”
他遲疑了片刻,卻似不知道要如何表達,片刻之後,他才認真地開口:“是我想要珍惜的人。”
這一次,元澤用的是我,而不是貧僧。
窗外忽來一陣深秋涼風,吹起他白色的長髮,日光下,他眸光純澈,溫柔而虔誠,彷彿他眼中的她纔是他修的佛。
秋葉白看着他,心中百味雜陳,卻忽然微微挑眉,冷冷地道:“哦,是麼,如果百里初哪天想要吸乾了我的血,或者殺了我呢,你要怎麼辦?”
元澤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不可能。”
秋葉白冷笑起來:“呵,你根本壓制不住百里初,你也不是他,憑什麼說不可能。”
元澤的這一番話下來,她即明白了
元澤一怔,隨後搖搖頭:“小白施主,貧僧知道你心中有怨,只是貧僧雖然沒法子控制阿初,但是貧僧卻能感知他的心情。”
秋葉白閉了閉眼,元澤不斷地提到百里初,這三個字讓她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種壓抑不住的煩躁之感,她陡然起身一拂袖打斷他:“夠了,元澤,你不用再辯解了,你若還當我是朋友,你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就夠了。”
元澤一楞,隨後點點頭:“小白施主,你說就是了。”
秋葉白轉頭,看着他,冷冷地道:“讓百里初離我遠點,我不想再看見他,你若是真的‘珍惜’我,至於你我之間,權當點頭之交即可,擾了你的清修之事,全當我對不住你,只是既然元澤你已是出家人,還是真正地早日了斷這凡塵羈絆纔是,自度渡人。”
既然事已至此,百里初也好,元澤也好,她都不想再和他們有半分糾葛,最好便是不想見,不想見不相念,無掛無礙,方纔是了斷這一段荒誕而充滿了算計的孽緣。
元澤聞言,臉色微微地發白,見秋葉白背對着自己,背影冰冷而疏遠,他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黯然傷色,隨後他還是慢慢地起了身,提着食盒向門外走去。
臨出門前,他頓了頓,復又雙手合十,垂眸輕聲道:“阿彌陀佛,小白施主,貧僧不求你能原諒我貧僧與阿初,貧僧願爲阿初承擔一切罪責,只是貧僧想在這宮中生存,從來都非易事,阿初纔是那個能幫助小白施主一臂之力的人。”